江芸芸没想到黎循传这么细心,一时间觉得刚才自己的态度太差了点。
“刚才我不会……”
黎循传突然凑过来,神秘兮兮说道:“所以你觉得是我好,还是那个唐伯虎好?”
江芸芸顿了顿,把嘴边的歉意咽了回去,面无表情说道:“你有病。”
他提着食盒,背着书箱出了巷子口,正看到耕桑站在扶手上挂灯笼,不解问道:“为什么要在这里挂灯笼啊。”
耕桑惊讶低头:“芸哥儿今日这么早归家?”
江芸芸抿唇笑了笑:“今日我妹妹生日,我特意早点回家。”
谁知耕桑听了竟把灯笼摘了下来。
“这是老太爷和老夫人特意为您准备的,怕您每日归家太晚,所以要我们在府门口和巷子口挂上灯笼,免得您磕磕绊绊,伤着自己。”
灯笼里的烛火也跟着晃了晃,一大片光晕在巷子口两侧也跟着晃了晃,连带着墙上的青苔在这一瞬间也暴露在视线中。
江芸芸呆怔在原处,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口。
——为她挂的?!
这条巷子确实很黑,第一日走路,她还差点摔了,但不知何时,这条路又亮了起来,但那时她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
若是她今日没有早点回家,若是她一直没有发现呢。
江芸芸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周笙对她好,是因为她是江芸的生母,那黎家呢,他们不过是师徒关系而已,甚至她的拜师目的并不纯粹。
可黎家不仅庇护于她,甚至愿意在细枝末节处也无微不至的关照着。
“芸哥儿慢走,外面也黑了。”耕桑并未察觉她的心绪,一手夹着梯子,一手提着灯笼,却没有离开,只是微微提高灯笼,为她照亮眼前那段路,笑说着,“路上人多,且小心些。”
江芸芸回过神来,盯着光晕嗯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走了几步,随后又停下脚步,低声说道:“谢谢。”
耕桑怔了怔,冷硬的脸上露出细微的笑来:“芸哥儿早些归家吧。”
—— ——
夜市千灯照碧云,内城河上游船纷纷,前呼后拥,酒楼食肆门庭若市,座无虚席。
江芸芸提着一大溜东西,边走边看,最后选择买了两只绢花,江渝到了爱美的年纪,好几次都喜欢摘花戴在头上,还偷偷涂周笙的口脂。
这些钱都是她这个月开始抄书赚的。
找的是上次买千字文的那个书肆老板,少东家大方,让她抄基础启蒙书,笔墨他们准备,一字不差抄好一本,给五十文。
启蒙书的内容,江芸芸不说倒背如流,那也是下笔有神,基本上是一次过,一个时辰能默写两本半。
她的抄本字迹干净,间距整齐,就连大小也是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是新手。
少东家格外满意,每次都多给五文钱,算是结一个善缘。
一个跟着状元的读书人,前途总不会差。
少东家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看着江芸芸的目光也更慈爱了,时不时还倒贴点吃喝过去。
一个月时间,她就赚了六百文,中间被唐伯虎那厮薅走一百文去喝酒,到现在也有五百文的零花钱。
不得不说兜里有钱,腰杆都是直的,这次给江渝买了桃花绢花作为礼物,她顺手给周笙也买了一只茉莉花绢花簪子,素净淡雅,很合适她。
“哎,这不是我们的未来的小状元吗?”江芸芸走到一处红楼前,突然听到熟悉的打趣声。
唐伯虎和一个美人一起走着,见了人就乐颠颠跑过来,脸喝得微红,脚步踉跄,但目光还算清明:“今日归家倒是早。”
唐伯虎和祝枝山现在还住在少东家书肆的后院,说是备考明年乡试,但整日游宴诗会,忙得脚不沾地,偶有几次来黎家门口接人,还被黎循传暗戳戳地盯着。
“我妹妹生日。”江芸芸目不斜视,看着唐伯虎,不解问道,“你不是说要备考明年乡试,枝山兄呢?”
“祝枝山好无趣。”唐伯虎皱巴着脸,耷拉着眉眼,委屈巴巴说着,“我请他出门喝酒,他不愿意,把我赶走了。”
江芸芸倒是也不给他面子:“确实打扰到他读书了。”
祝枝山十九岁就中了秀才,但之后五次参加乡试都名落孙山,除了每次都差点运气,还有就是交友实在广泛,每日能读书的时间都不多。
但来扬州后大概是被江芸芸浅浅地卷了一下,这两个月他闭门苦读,除了一些读书人的聚会,不再和唐伯虎整日混在一起。
唐伯虎没得到安慰,谴责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慢慢吞吞回过神来:“这是什么?”
他指了指江芸芸手里的食盒。
“楠枝给我妹准备的生日礼物。”江芸芸说道,“我得回去了。”
唐伯虎回过神来:“啊,你妹妹生日,那我也要准备准备礼物送过去,不能被黎循传比下去了。”
他摸了一下没摸到好东西,打了一个酒嗝,伸手去扒拉着江芸芸。
江芸芸刚伸出手准备去扶人,结果有一人从角落里冲出来,直接把唐伯虎撞到。
唐伯虎本就站不稳,这一下,直接一屁股摔在地上。
那女子惊叫一声。
江芸芸惊呆在原地。
唐伯虎的酒也一下醒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正中那个穿着褐色衣服的年轻人。
“是你。”江芸芸看着那人,突然回过神来,“怎么又是你!”
唐伯虎被人撞到倒也不生气,慢慢悠悠爬起来,打算靠近江芸芸,没想到那个沉默不说话的年轻人突然抬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抬起的那只手缓缓放了下来,犹豫问道:“我得罪过你了?”
“他不好。”那个年轻人扭头对着江芸芸说,“整日寻花问柳,会带坏你的。”
江芸芸还没说话,唐伯虎倒是警觉了:“你不会是黎楠枝派来挑拨离间的吧。”
江芸芸见两人鸡同鸭讲,一手分开一个。
“喝酒喝多了伤脑子,以后考不上解元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喝酒误事,你别在这里吃亏。”
唐伯虎不服气。
江芸芸却没有惯着他,直接拉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离开。
今日的内城河里许是有什么活动,喧闹声络绎不绝,桥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时不时停下来观望着,鼓声,琴声交错响起。
长长的街道上坐落着一座座公衙官署,此刻大门紧闭,成了街上无声的存在。
两侧的酒楼上有人大笑,灯火惶惶,所有人都朝着最热闹的地方涌了过去。
湖中心有纨绔子弟一撒千金,不少人赶过去凑热闹。
江芸芸目不斜视,逆着人群回家,这条路她独自一人走了一个多月,并不会因为拥挤而迷路。
扬州是热闹的,但这些热闹终究是少数人的。
一阵喝彩声猝不及防响起,那阵急促的鼓声也随之骤然停下,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过去,那个年轻人也顺势扭头去看。
有位穿着大红色衣服的舞女在甲板上翩然起舞,肤色雪白,眉点红心,手腕和脚腕处的铃铛还微微晃动着。
只有江芸芸不为所动,拉着那人穿过拥挤喧闹的人群,任由那些明暗交错的烛火在她脸上一道道闪过。
两人最后停下巷子口的那棵柳树下。
柳树枝条垂落,在夜风中好似女子的发髻,为这个热闹奢靡的扬州平添三分艳色。
“你到底是谁?”江芸芸问道。
她不笑时,眉目冷清,即便被不远处绮丽的烛火笼罩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已经深沉。
“一直跟着我做什么?”江芸芸紧盯着那人问道,“你若是再这样,我就报官了。”
那人吓得连连摆手:“我不是坏人。”
“那你是谁。”江芸芸步步紧逼。
江芸芸目光锐利,企图看穿这人的企图。
这人一直跟着她,她很早就发现了,一开始还格外警惕,试着把人抓出来,但这人也格外警觉,抓了两次都没抓到,便也放弃了,现在时间久了,见他只是亦步亦趋跟着自己,便也渐渐把他忽略,直到今日他突然冲出来。
江芸芸觉得,也该把此事料理干净。
那年轻人长得格外年轻,瞧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小麦色的皮肤,眼珠又圆又黑,在她的注视下,窘迫地低下头。
江芸芸越看这张脸,越觉得有点眼熟。
“你……”她沉默片刻,“你认识我娘?”
那人大惊失色。
江芸芸想起有一次周笙无意说起,她是有一个弟弟的。
“你是,她弟弟?”
她话音刚落,就见那人脸颊微红,拔腿想跑,眼疾手快把人拽回来。
——这个一有问题就躲起来的毛病。
周笙他弟无疑了!
第三十一章
江芸芸本来从黎家出门还挺早的, 但还是花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归家。
江渝鼓着脸,不高兴质问着:“你不是说今日早点回家吗,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饿了。”
江芸芸捏了捏渝姐儿的小脸:“路上耽误了,碰到不少人, 这个是黎家哥哥送的糕点盒子, 里面还有几个肉菜呢。”
爱吃的江渝眼睛一亮。
“肉菜让陈妈妈热一下。”江芸芸避开江渝的小爪子, 把食盒整个递给陈墨荷。
陈墨荷笑着接了过去:“厨房那边也一直热着饭菜呢, 正好一起端过来。”
江渝捞了一个空,又开始气鼓鼓。
周笙拍了拍她脑袋:“正好, 一起去洗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