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就是你看这张内容和第八页内容是有关联的,所以我在这里表了一个8,等以后回顾的时候,可以联动一起看,就可以加深记忆了。”江芸芸解释着,顺便为他示范了一下。
“这些字有些意思。”黎循传见他每页都在地下标记着,最后一页为什么有三位数?”
“就是我这本笔记一共一百三十六页。”江芸芸指了指那三个小数字,“这三个数字就是一百三十六的意思。”
黎循传看得叹为观止:“你的笔记放到书肆里,至少可以给你五两银子。”
江芸芸停下整理书的动作,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这么贵!”
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她已经知道五两银子可以让一家三口生活大半年!
“对啊,你要是以后出名了,就会有书商过来请你做注解,到时候就可以卖到一百两。”黎循传笑说着,“这些注解类的书一直都很畅销,一般人大都是家中珍藏,不愿被人知道的,所以市面上格外畅销。”
江芸芸讪讪坐了回去,继续预习下一本大学。
“这是老师教的,那我不能拿出去卖了。”她一脸伤心地翻开下一页,“我一定好好读书,争取自己早日编出明朝人自己的五三。”
黎循传小心翼翼凑过来问道:“你没钱了?”
“我不是一直没钱吗。”江芸芸大方说道,“没钱也没事,我现在吃住都在江家,笔墨纸砚老师都负责了,本来也不需要钱。”
“那你以后缺什么我给你买。”黎循传拍了拍胸脯,“我每个月有二两月钱。”
江芸芸施施然点头:“行,我一定不会辜负师侄的。”
黎循传脸上笑意一顿,恼羞成怒地捂着她的嘴:“不要喊这个,我明明比你还大。”
江芸芸拿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笑脸盈盈地看着他。
虽没说话,但明晃晃写着嚣张。
辈分这东西,可不看年纪。
黎循传气得脸都红了,只是反反复复念叨:“不准说这个,不行。”
江芸芸扒拉不下他的手,还未说话,就听到背后传来严肃的声音。
“你这么大岁数怎么还欺负人。”黎淳对着黎循传不悦教训着,“字练了吗?诗做了吗?策论写了吗?”
黎循传慌张地收回手,偏江芸芸是细皮嫩肉的白皮,微微一用力就在脸上留下红印子,瞧着好似真的被黎循传弄伤了一样。
“我们只是在开玩笑。”江芸芸替他解释着。
黎淳皱眉:“开玩笑怎好如此用力。”
黎循传低下脑袋。
“还有心思玩闹,看来是功课太少了,今日诗一天一篇,策论两天一片,字一天三百字。”黎淳淡淡说道,“也该学学别人的勤奋了。”
黎循传大惊失色,哀怨地看了一眼江芸芸。
江芸芸歪了歪脑袋,无辜笑了笑。
黎淳没有理会两人的小心思,把手中的一叠纸递给江芸芸:“你之前的作业都在这里,我也都批改过了,写的不错。”
江芸芸欣喜得接了过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黎淳细心到甚至她的每一句话都做了文雅的修饰,有些字句边上还有他的注解。
黎循传不甘示弱地抬头张望着。
“你有几篇关于养民的文写的不错。”黎淳矜持夸道,“尤其是那篇教化民众要结合律法,那句民各有心,而遍为要之,尤为点题。”
江芸芸听得心花怒放。
这是她读书以来听到的最多表扬的一天,不亚于幼儿园得了五朵大红花!
“不过……”黎淳话锋一转,“你是不是也太狂妄了。”
江芸芸脸上的笑匆忙退场。
“君命召,不俟驾行矣,说的是国君召见,臣子不等车马准备好就要动身应召,你写的是什么,即便君弱臣强,也该事君尽礼,你却要考教君主,好大的胆子,我瞧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收收你的狂妄,且给你老师安生日子。”
江芸芸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说道:“老师课上说这句话是未尽之语,说孔夫子没有明说召集为何事,乃是载笔体的书法特性,但我实在不知道孔夫子想说什么,这才想着春秋国家羸弱,是不是夫子对此事有不同的看法。”
黎淳听得脸色发黑。
有点道理,但不多,偏又反驳不得。
因为谁也不知道当时孔子到底为什么引出这句话。
但是能想到孔夫子去批评国君,仁者见仁,到底是谁的想法,可想而知。
江芸芸见老师的脸实在是黑,慌张地摸了摸鼻子,先一步道歉:“我错了,我该,这几篇我马上就去改。”
对面的黎循传捂嘴悄悄地笑。
“笑什么?”黎淳好似后面也长了一双眼睛,平静问道,“很好笑吗?”
黎循传立马敛下笑,缩成一团,低头装死。
“这么好笑,那你就也以此为内容写一篇,后日交上来。”黎淳幽幽说道,“这次要是还不行,你已经连续两次次功课都有问题了。”
黎循传哭丧着脸目送祖父离开。
江芸芸眨眼,好奇问道:“连续三次功课有问题,会怎么样?”
黎循传哀怨地看着她,哼哼唧唧:“都是你,我平白多了这个功课。”
“明明是你自己偷偷笑。”江芸芸不背这锅。
“自你来了之后,我的功课就没下去过,一日假都没有。”黎循传阴森森说道,“江芸,你中午睡觉最好睁着一只眼。”
江芸芸促狭地睁一眼闭一眼:“我记得某人睡得可比我踏实多了。”
黎循传哽咽。
这一个多月因为功课太多,考察太密集,压力太大,他每次倒下去就是沉睡,每日下午都要江芸来敲门才能挣扎着爬起来。
一个月时间,好似过了一年一般漫长。
疲惫,真的疲惫。
“这种命题很难吗?”江芸芸转移话题问道。
“难。”黎循传开始翻开手边的各大房选。
房选其实就是科举教辅书,明朝读书人自己的五三,也就是传说中的八股范文选集,这里面又有很多分类,有每年官方出面印刷的考生的优选范文,也有民间组织选定的文章,一般都会附上专业的评点,这些书籍格外畅销。
黎循传手边就有七八本,他每日都会翻看这些选本,仔细研读。
“为何难?”江芸芸坚持不懈问道。
黎循传皱眉想了想:“这句话就是你说的载笔体的记录形式,所以没有前因后果,就字面意思理解的话,能引申的内容不多,单是破题我都没有思路。”
“你现在没有学过八股文,你还不懂这到底是是什么难题,要是我乡试碰上这个,我就完蛋了。”他哀嚎一声,翻书的动作也快不少了。
江芸芸看了一眼题目,又睨了一眼黎循传,摸着下巴沉默片刻,最后嗯了一声:“你不是说出解题答案了吗?”
黎循传翻书的手一顿,两条眉毛细细长长地皱着:“什么?”
江芸芸点了点那行字:“回答你说的前因后果是答题思路,是里,但分析这句话的成分缘由,不是表吗?”
黎循传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表里天然一体,若是表答得好,剑走偏锋,未必不行。”江芸芸歪着头说道,“先夸一段夸圣人,再写一段分析这段话的,然后在写这种问题的利弊,引用几个例子,最后收尾文体的主要特性。”
黎循传眼睛彻底亮了起来。
“这种算剑走偏锋,倒本质上也是扣题的。”
“你可真是读书的料子啊。”他激动得握着江芸芸的手,用力地晃了几下,“你为八股文而生。”
江芸芸嫌弃地抽出手。
——按照现代人的标准,这句话像是在骂人。
—— ——
夏日的天暗得慢,天刚擦黑,江芸芸就准备收拾书箱归家了。
对面的黎循传惊醒过来,大吃一惊:“你今天回家这么早?”
“今日是渝姐儿生日,我得早点回去,等会去买点好吃的给她带回去。”江芸芸看了他一眼,“你这文章思路不错。”
“我按照你说的,先打个框架出来。”黎循传看了眼沙漏,才发现已经做了一个多时辰,把笔放下后,擦了擦手,“你等会,既然是渝姐儿生日,那我也送她个东西。”
江芸芸讶然:“不用,你不要打断思路。”
“已经写好框架了,只剩下润色了。”黎循传露出腼腆的笑来,“要的,你可是我好朋友啊,你妹妹生日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
黎家正在挂灯笼,晃晃悠悠的烛火落在少年飞扬的衣摆上,嘀嗒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上。
江芸芸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逐渐亮堂起来的院子。
头顶的烛火落在她的眉眼上,晃开了眉宇间的清冷。
黎家对于烛火毫不吝啬,尤其在黎循传的院子里,空气中飘来饭菜的香味,街面上的打闹声也在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江芸芸忙碌了一天的大脑在此刻蓦得放松下来,那份本就不安分的灵魂在此刻晃晃悠悠得出了体,却又漫无目的地飘着。
门口的那口水缸里的鱼,是前几日黎循传拉着她兴冲冲买的。
右侧的游廊第三根柱子上有两道浅浅的划痕,是他们的身高。
拱门上的藤蔓被薅秃了叶子,是有日中午两人无聊一边背书一边揪的。
江芸芸来这里两个多月,在江家那个小院,她必须是高大的,因为周笙和江渝要等她保护,在面对江如琅等人,她又必须是凶狠的,才能不让自己被他们吞噬。
只有在黎家。
她可以安静地站在这里,看着最后一缕日光消失在天际。
但是这个大脸是谁?
她嫌弃得把黎循传的脑袋推开。
“做什么?突然靠这么近?”江芸芸无情伸手,把他的脸推开。
黎循传委屈:“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理我。”
江芸芸非常不上心的道歉:“走神了,真不好意思。”
黎循传也只是随口抱怨一句,随后兴冲冲地把手中的食盒摆在她面前。
“上次端午我看你妹妹很喜欢吃甜食,诺,我让诚勇去买的荷花酥,好看又好吃。”黎循传把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我看你不爱吃甜食,又去醉仙楼买了几个现成的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