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你做坏事的账本。”顾仕隆一本正经反驳道,“才不是无凭无据呢,你死的时候我一定去看你掉脑袋。”
“而且江芸肯定不会死。”他笃定说道。
“我就知道是你。”吕芳行盯着顾仕隆看,一脸爱才,“你小小年纪,何必走歪了路,跟着我不是更好吗?”
顾仕隆不屑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我可是要跟着江芸的,实在不行,我还有我爹呢。”
“敬酒不吃吃罚酒。”吕芳行冷笑一声,“那今日就也是你的死期。”
“你别怕。”顾仕隆扭头大眼睛扑闪着,安慰道,“我肯定保护你。”
江芸芸含笑看着幺儿认真地保证着,又看着吕芳行身后数十号手持利器的家丁,笑问道:“你知道坏人死于哪里吗?”
吕芳行不由拧眉。
“死于话多。”江芸芸笑说着,“你说得再理直气壮也掩盖不了你犯下的错事,杀张县令,侵吞税赋,蓄养恶仆,买凶杀人,今日又聚众闯衙门,企图当众杀人,桩桩件件哪一个都够得上砍头的大罪,你认吗?”
吕芳行倨傲说道:“认又如何,只是出了这内衙,谁能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
江芸芸捋了捋袖口的纹路,笑说道:“自然是有的。”
“邓巡抚、金方伯。”江芸芸突然转身行礼,对着一间紧闭的房间门大声说道,“贼人已经招供了,加上黎人德龙塘闻帕保的供述,顾仕隆和武忠带回来的账本和同谋,如今人赃并获,还请两位大人为琼山县百姓,为前任琼山县令张侻做主。”
说话间,紧闭的大门被人打开,有三人站在门口,最后面的那一人,琼山县的人都颇为熟悉,正是吏部主簿符穹,前面两人则是并排站在门口。
为首那人穿着绯色官服,胸口绣着锦鸡的补丁,面容白皙,两鬓斑白,如今一脸严肃地看着外面的闹剧,此人正是去年平叛有功后擢升右都御史,调掌南京都察院的邓廷瓒,一个月后任提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如今两广真正的权力人。
另外一人同样穿着同色同花纹的衣服,听江芸的称呼大概能明白,此人就是如今的广东省左布政使金泽。
吕芳行见到两人脸色大变。
“这就是你请我来看的好戏。”邓廷瓒的目光看向江芸芸,神色平静地问道。
江芸芸垂眸,镇定回道:“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此人太过狡猾,下官不得不谨慎处理,且前任县令张侻血案在前,下官不得不小心周旋。”
在最开始,江芸芸就知道这个事情靠自己,靠符穹,这个案子办的再好,再完美都有可能被人弹劾,吕芳行在琼山县,乃至琼州经营数年,有的是人脉关系,单是张侻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却没有任何说法,就可以断定此人势力不小,背后肯定有保护他的人。
自来强权压人靠的就不是人,而是权。
面对一个极有可能比自己官职要大,权力要高的人,那再找一个更强的权才能先一步堵住所有人的嘴。
案子要依法办,弹劾要大佬背。
江芸芸的算盘打得啪啪直响。
不过来人中有一个熟人,江芸芸是万万没想到的。
“久闻不如见面,小状元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机敏。”邓廷瓒淡淡说道,听不出喜怒之色。
江芸芸一脸恭敬,连说大人谬赞了,配上这张极具欺骗性的小脸,瞧着真的乖的不得了的样子。
“符穹。”院中的吕芳行看着两人身后的人,咬牙喊道,“我就知道是你!我倒了,你有什么好处。”
身后的符穹微微一笑:“我只是拿着县令大人的手信去请人罢了。”
“而且,你是罪有应得,和我有什么关系,符家所有田产都是登记在册的,虽说地产不少啊,但我们符家在琼山县已有百年之久,生生不息,有如此经营是几代人的努力,并非强取豪夺,胡作非为,与你并不一样。”
“你别以为你就干净,谁不知道你手里干得也都是见不得人的买卖。”吕芳行大骂道。
“说话要讲证据的。”符穹不为所动,神色平静,“我规规矩矩做生意,都是有记录的,你且不要拉我下水,就当自己可以脱身。”
“好你个吕贼,以下犯上杀害县令,如今还敢口出狂言,血口喷人。”金泽愤怒指责,“还不束手就擒。”
吕芳行目光阴沉地看向众人,手中的玉版纸被他用力捏着,发出吱呀难听的声音。
“你们不过是几个文人……”他困兽犹斗,狠心说道。
邓廷瓒的目光终于落在这位琼山县的地头蛇身上,这位六十几岁的老人历经风雨战火,身形板正,眼神坚毅,闻言只是讥笑一声:“我这前半辈子一直在边境地区履职,提督军务,带兵平叛不在话下,我在贵州任职时,多少自诩强悍的土司豪强死在我手里,那个时候,你这小子怕还在玩泥巴。”
他注视着看着面前的小辈,带着上位者的平静:“两广的事情,是我说了算。”
话音刚落,弓箭手突然出现在屋檐墙头,把所有人都团团围住。
拉弓搭箭,杀气腾腾的弦在瞬间紧绷。
这是杀人的箭。
这一刻,没有人会怀疑这里的威力。
攻防就此易型。
这位不可一世的吕家话事人就像老宅家门口的那棵老槐树彻底倒下,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吕芳行知道大势已去,脸色灰白。
“所有坏事都是我一人做的,和我家人毫无关系。”他垂死挣扎说道。
“有没有关系,自有证据来说话。”江芸芸睨了两位位高权重的上官一眼,先一步公事公办地说道,“有错自然要罚,无错自然不会牵连。”
金泽闭上嘴,又看了一眼邓廷瓒,最后轻轻冷哼一声。
“放下刀剑。”胆大包天的江芸芸又赶紧说道,“都带下去。”
邓廷瓒带来的人看了一眼邓廷瓒。
邓廷瓒点了点头,这个为首的黑脸壮汉这才把所有人都压了下去。
江芸芸满意点了点头。
邓廷瓒一直注视着这个小县令,随后又看向躲在他背后一声不吭的小孩,轻轻冷哼一声。
两人同时抖了抖,对视一眼,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那位张县令的女儿,你找到了吗?”吕芳行和那群人被带下后,邓廷瓒随口问道,“听说年幼,你找到后可有想好如何安置。”
江芸芸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下官等会就把小孩带过来!大人快去里面坐坐,我去去就回。”
她说完,拉着顾仕隆就要跑。
邓廷瓒淡淡说道:“幺儿留下吧,他爹的信还在我这里。”
江芸芸飞快把顾仕隆撇下,自己一个人跑了。
顾仕隆看着被甩开的手,惊呆在原处。
“你要保护的人,好像……”邓廷瓒故意说道,“不要你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这几日衙门很热闹, 但周照临却很清闲,因为县太爷半月前就让她回家休息去了。
她在外面是接了私活的,要不然就衙门这个穷地方发的月俸可是养不活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的。
“昨日晚上雨太大了,今日天气真好, 我下水捞了两条鱼回来, 等会可以给我两文钱, 我去街头陈大娘的摊子上买一块豆腐吗。”一个小孩挽着裤腿, 衣服湿哒哒的,站在门口还在淌水, 手里拎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
正在给人缝补衣服的周照临大吃一惊, 连声怒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找死啊,我跟你说不要去河边,不要下水, 昨天下雨了岸边都是泥水, 你万一摔了怎么办啊!边上万一没人救你怎么办, 你个不省心的东西, 衣服都湿了, 这衣服我可是刚给你做的, 你别给我糟蹋了。”
小女孩也不生气,还是嬉皮笑脸的:“昨天雨太大了, 好多鱼都跑上来了,大家都去捡的呢,我就是在边上抓两只回来的。”
“可我明明看你下了水。”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 “你还冲在最前面,把两条最大的鱼抱回来的。”
“好你的, 张易, 你这个小兔崽子, 我是不是早就跟你说了,自己安全最重要,你还敢第一个冲上去,看我今天不揍你,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混蛋。”
张易被人戳穿了,恼羞成怒扭头去看门口的不速之客,等看到门口那人的面容,突然扭头就跑。
“嗐,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还敢跑。”周照临见她扭头就跑,大怒,冲到门口,拿起扫帚嘴里就用方言骂骂咧咧着,气势汹汹就要把人按住打一顿。
只是她刚到门口,一眼就看到门口站着的笑脸盈盈的人,神色大变。
“县太爷!”她慌乱起来,“您,您怎么来这里了。”
周照临住在码头边上的村子里,她虽是寡妇,但性格泼辣,嗓门极大,常年颠勺,也有一把子力气,虽说瞧上去很是粗俗,但整个小院却又她收拾得干干净净。
江芸芸背着手,站在门口的树荫下,笑眯眯地看着门内的人,和气说道:“来找一个人。”
周照临握紧手的扫帚,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竹棍,头顶刺眼的太阳让她忍不住微微眯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找我回去做饭吗?我马上就回去。”
江芸芸摇了摇头:“今日并非来找周娘子的,是来找张县令收养的那个小孩。”
周照临转身,把手中的扫帚随意靠在墙上,手指在围兜上来来回回擦着,低着头随口问道:“好端端怎么说起这个。嗐,难道还在这里不成,县令来错地方了。”
江芸芸慢条斯理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张县令的冤屈已经洗刷,我想请这个和他生前有过亲缘关系的人来见证这一时刻,也好告慰死者的安宁和生者的痛苦。”
周照临猛地回头:“什么意思?”
江芸芸温和地注视着面前的女人,一字一字,慢慢解释着:“吕芳行伏法认罪了。”
周照临怔怔地看着面前之人,有一瞬间的迷茫和不可置信。
“是真的,公告马上就贴出来了。”江芸芸笑着点头,“我还打算把这些年他们侵占的良田都系数还给百姓。”
“真的?”周照临犹豫说道,“可那些百姓都不识字,不会告状的。”
“只有能提供证据,衙门这边是无条件受理的。”江芸芸解释着,“不用请讼师,也不需要写状子,我这边会安排人的。”
周照临越想越觉得不敢相信,喃喃自语:“你,你这么好?”
这个小县令瞧着这么小,难道真的这么厉害,跟六脚雷公一样嘛。
江芸芸笑了笑:“您若是不放心,就再仔细看看,我不会辜负张县令的遗志,肯定会把田地的事情交代好。”
周照临没有说话,可没多久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声嚷嚷:“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一个做饭的,什么地不地的,我就是一个女人,又没有地。”
她说的脸颊通红,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还带着抱怨之色。
江芸芸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反正您也是上一天班发一天工资的,现在也不急来上班。”
周照临回过神来,突然真的生气了:“好啊,你原来打这个主意。”
衙门厨娘的工资本来就很少了,现在怎么还按日发钱了。
好你个抠门的县太爷。
“衙门确实没什么钱,我这几天翻了翻,一个铜板都没有了。”江芸芸闻言,背着手直叹气,“不打扰周娘子做活了,衙门内如今还有两位大人物,小孩早点出现在大人物面前刷刷脸,总归是好的。”
“什么大不大人物,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什么用。”周照临嘟囔着,“大人物难道就是好人了,这世上的人,都坏得很。”
江芸芸看着她愤愤不平的模样,也不多话,只是溜溜达达走了。
周照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快走几步,跑到门口张望了好一会儿,见她真的走了,这才呆站在门口许久,神色变化莫测,只是收回脑袋,再一转身时,就看到有人趴在墙头,立马吓得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破口大骂:“好你个张易,不要命了是不是,还不给我滚下来。”
张易灵活地溜下墙头,紧张问道:“这人来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