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啊,他娘现在这个情况,体弱多病眼睛还瞎,他已经活不下去了,肯定要找个人照顾他娘的吧,吕志不是就挺好的,这些年也是要钱给钱,要药给药,他们寨子的米粮去县里卖,吕志作为管家都是高价收的。”
江芸芸想了想,才说道:“可人是很奇怪的。”
吴萩不明所以。
江芸芸没有继续解释,吴萩凑上去要磨着人说出个所以然来,顾仕隆把人推开。
“你少烦她。”他不高兴说道,“我感觉你太烦人了。”
他想了想突然上前,连椅子带人,把吴萩往边上拖了拖:“你离江芸远一点。”
“哎,你这个小孩怎么说话的。”吴萩不高兴质问道。
顾仕隆摸了摸嘴巴,认真说道:“用嘴巴说话的啊。”
吴萩气得不行:“江县令,你身边的人都怎么回事,你也太不管教他们了,还有这么久了,你身边那个乐山哪里去了,刚才我都没找到他。”
江芸芸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你昨天也没休息,去睡觉吧。”
“不睡,我要等结果。”吴萩咧嘴一笑,“我们赌一下吧。”
三人沉默地坐在屋檐下,看着天边的夜色越来越亮,直到一轮旭日缓缓升了起来。
一直紧闭的大门也随之打开。
—— ——
“人怕是不行了,留了太多血。”大夫不安说道,说完还小心翼翼得看了眼站在角落里不说话的吕县丞。
吕志慌了:“怎么,怎么就不行了,你给他开个药,我们还有话要问呢。”
大夫掏出银针:“刀口有点深,被发现太晚了,我给他扎针,最多也就半炷香的时间。”
“扎,扎……”吕志本想催促大夫,但是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僭越了,便惶恐扭头问道,“老爷。”
“扎。”吕芳行面容难看到了极致,冰冷说道。
大夫也不敢多问,掏出银针就在大管家身上连扎了十来根。
“大概一炷香后就能醒过来了。”大夫说完拎起药箱走了。
“秦大夫去隔壁坐一下吧。”吕芳行冷不丁说道。
大夫吓得直接一个踉跄,扶着椅子才没有直接摔下去:“我肯定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吕县丞饶命啊,我不会说出去的,饶命,县丞饶命。”
吕芳行转着手中的绿扳指充耳不闻。
一侧的仆人机敏地把人带了下去。
屋内,浓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混在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中,闻得人有些作呕。
没多久,昏睡在床上的人果然有了动静。
吕志扑过去,连忙问道:“吕恩,吕恩,你怎么会受伤。”
吕恩神色恍惚,目光游离。
“老爷在那里呢。”吕志指了指角落的位置说道,“有什么事情你就说。”
“武忠带人……”吕恩低声说道,“抢走东西了。”
“江芸,有诈。”
“东西呢!”吕志闻言,顿时急了,“都被拿走了吗?那账本呢!”
吕恩脸色急速在灰败,喉咙发出咯咯的响声:“符穹,埋伏,账本,小孩拿走了。”
“小孩?哪来的小孩!”吕志惊讶问道。
吕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瞳仁开始逐渐涣散,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中了埋伏,钱,钱在……”
话还未说完,他的手一翻,眼睛神采全都散去,最后直勾勾地看着吕志。
吕志被那一眼看得心跳加速,下意识移开视线。
屋内陷入安静之中。
吕志终于平复了心跳,惴惴不安问道:“这,怎么办啊?”
吕芳行一直低垂的脖颈微微侧了侧,那双带着黎人血统的眉眼被昏暗的烛火一照,冷得有些骇人。
“我们的人还有多少?”
—— ——
“这是他的认罪状。”拜保把手中写的密密麻麻,字迹凌乱不堪的纸张递了过去,“我的字是我夫君教我的,多年不写,有些生疏了。”
出人意料的是拜保的汉语说的还不错。
“供出吕志了吗?”吴萩好奇凑过来看着。
“既然是吕志威胁我儿,我自然都写了。”拜保冷静说道,“但他之上是谁的意思,我们并不清楚。”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有些话是不得不说,是为了撇开责任。
但有话是多说多错,是为了死里求生。
江芸芸看着两张供状,上面还有一些未干的水渍。
“我让人先送你回去,你儿子要关进大牢里,你不能再和他见面了。”她收了纸,想了想又问道,“还是你想留在县里。”
“那就把我一起关进大牢里。”拜保说道。
江芸芸摇头:“你无罪,不能入大牢,你要是想留在这里,就住在内衙吧,我找人给你收拾出房子来。”
拜保惊讶。
德龙塘闻帕保也惊讶。
吴萩比他们还惊讶。
“她万一……”他犹豫说道,“我去找个客栈给她住吧。”
“就住这里吧。”江芸芸摇头,“她一个人不方便。”
拜保毫无生机的目光‘看着’面前之人,神色仲然,眼眶却不由泛红。
德龙塘闻帕保更是面容茫然,浑然不知所措。
“你叫什么名字?”
德龙塘闻帕保被带走后,江芸芸问着面前这个至始至终都很冷静的女人:“你有黎族的名字吗?或者说汉人的名字。”
“黎族的女人没有名字,但我的夫君为我取了一个名字。”拜保抚了抚鬓间的骨簪,“郭桐,我叫郭桐。”
江芸芸点头:“其桐其椅,好名字,我让人送你去休息。”
“你对她倒是不错。”吴萩见人走远了,摸着下巴,“你不讨厌黎人吗?”
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得恐吓道:“你这是还没见识到黎人的野蛮粗鲁,他们甚至敢造反。”
“不论是哪个民族的百姓,只要有饭吃,有好日子过,没有人想要造反的。”江芸芸正色说道,“你既然已经先入为主厌恶他们,自然也怪不得他们对你不假颜色。”
吴萩被那双眼睛看得一愣,半晌不敢说话。
“江芸,大好人。”
顾仕隆挤到两人中间,大声宣布着。
“吴萩,大坏人!”
吴萩回过神来,气笑了,点了点顾仕隆:“你小子,马屁精。”
顾仕隆摇头晃脑地捏着江芸芸的手,得意极了。
江芸芸低头看了顾仕隆一样。
顾仕隆充耳不闻,忙着把江芸芸带离吴萩身边。
—— ——
天色已经到了正午。
江芸芸正在整理吕家的田地档案时,突然听到外面又喧闹之声。
顾仕隆披着衣服爬起来去看热闹。
一出门,才发现热闹竟是自己。
吕芳行带着一群人闯了衙门,原本应该拱卫衙门的衙役们却都躲在角落里不说话。
乐山紧张极了,立马抓起一把扫帚。
“吕芳行。”江芸芸站在台阶下,看着来势汹汹的众人,平静问道,“这么破罐子破摔吗?”
“若是县令能当所有事情都没发生过,那事情就还有别的法子。”吕芳行大摇大摆站在江芸芸面前,口出狂言,话刚说完,目光就先一步落在站在江芸芸旁边的顾仕隆身上。
顾仕隆已经拿出长刀,不甘示弱地瞪了他一眼。
江芸芸摇了摇头:“不行,我是本县的县令,维护治下百姓,铲奸除恶是我的职责。”
“既然如此。”吕芳行淡淡说道,“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你这样招摇而来,就不怕有人告发你吗?”江芸芸好奇问道。
吕芳行看着面前年轻的小县令,讥笑着:“县令第一次做官大概不清楚,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
江芸芸嗯了一声,笑说着:“这话我听过。”
“总归是你这个不出世的神童倒霉,好好的京城不呆,非要来我琼山县这个小地方。”吕芳行也跟着笑,“怕是大明要少一个厉害人物了。”
“既然如此,你能说一下你到底为什么要杀张侻吗?”江芸芸不解,“我听说他还没有清查你的地。”
吕芳行转着手中的绿扳指,漫不经心说道:“想杀就杀,一个没有用处的老头子,做了十多年官结果还在琼山县这个地方打转,还妄图要作出一方政绩,说是看不得人受苦,真是可笑。”
他神色倨傲,言辞冷淡:“自己的衣服都没得穿,自己肉也吃不了几口,过得这么穷酸倒霉,还想着大庇天下寒士嘛,真是可笑的人,你瞧,他现在死了,这朝廷上可有人为他说话的。”
“呸。”乐山听不下去了,啐了一声,“不知廉耻的东西,张县令碰上你才是最倒霉的。”
吕芳行不为所动,只是冷笑一声:“不过处理你,倒是有点麻烦,我听说你有个很厉害的老师,还有一个在内阁的师兄。”
江芸芸笑着点了点头:“按道理是如此的,我想着我要是不明不白死了,我老师肯定会为我报仇的。”
吕芳行淡淡说道:“那真是可惜了,琼州是个好地方的,你老师别说是致仕了,就算在任上,这无凭无据也是没办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