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热了,空气中到处都是燥热。
头顶的屋檐堪堪遮住太阳,炙热的阳光只落在江芸芸的衣摆上,照亮白鹿洞学院校服上的修竹花纹,一道道阴影在此刻骤然清晰起来。
江芸芸伸手,抚了抚修竹上漏出的不细致绣工,线头在日光下摆烂地晃了晃。
竹子自来就有四君子之一的美誉,学院寄希望学子也可以这样气节,这样的赞美似乎只能运用到男子身上的。
娄素就很喜欢竹子,就连琴身上也刻有竹纹,她说自己的院中有一大篇竹林,是她小时候自己栽的,竹子长得飞快,第二年就已经郁郁葱葱,非常好看了,所以她很喜欢这套校服,希望自己未来也能做一株经冬不凋,挺拔劲节的修竹。
江芸芸耳尖,能听到里面终于传来动静声,窸窸窣窣得格外小声。
竹子啊……
娄素想要成为一株竹子。
“没事吧?”顾幺儿飞快跑过来问道,紧张张望着,“要不要请医渝来啊。”
江芸芸顺手把打算冲进去的人拉回来,懒洋洋说道:“人在换衣服呢,你进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啊。”顾幺儿迷茫说道,“我看他脸色好像不太好。”
江芸芸把人拉回来,一起坐在台阶上:“不碍事,摔了屁股蹲而已,让他缓一下。”
“真的没事?”顾幺儿质疑,“可我怎么闻到血腥味了。”
江芸芸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大概是手掌破了吧,你也知道的,我们这位娄同窗,新晋富二代,也是非常娇贵的。”
顾幺儿哦哦了几声,松了一口气:“你们刚才跑的这么急,我还以为出事了呢,吓死我了。”
江芸芸笑说着:“没事,只要不是生死,都是小事。”
“那你还在学院里跑得这么急!”闻实道气喘吁吁说道,手里同样拉着一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
江芸芸一见那人提着一个药箱,就蹭得一下站了起来。
“外面都在传是出人命了。”闻实道一句话三喘气,“我吓得饭也不敢吃了。”
江芸芸摸了摸鼻子。
跑过来的动静确实不小。
“姬医渝,你站着干什么,快去看看啊。”头发花白的袁端大夏天也急里忙慌赶过来,一见人都围在门口,失声说道,“难道没救了!”
大老头脸色大变,身形摇摇欲坠。
“不不不,没有出事。”闻实道连连摆手,“大夏天的,山长先去阴影处避一避,老姬还没进去呢。”
袁端松了一口气:“可别出事了,这可是娄家的人。”
闻实道严肃点头。
江芸芸耳朵一动。
那边姬正肩负重任,整了整医药箱,正抬脚准备上去,突然被人伸手拦住了。
“做什么?”姬正低头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嘴角微动,小声说道:“他摔了个大屁股,正在换衣服。”
“摔倒屁股可大可小,要是伤到尾椎可就麻烦了,现在换衣服还免得等会脱衣服,方便。”姬正强调着,“我是大夫,怕什么。”
江芸芸抓耳挠腮:“美善胆子不太大,还是再等等吧。”
姬正眉头动来动去,打量着面前之人:“你不是和美善关系不错吗?”
“还,还行啊。”江芸芸摸了摸脑袋,还是坚持把人拦住,“他在换衣服,等会儿肯定出来。”
“哎,他又不是小姑娘,磨磨唧唧做什么。”闻实道伸手想要把江芸芸拉走,“让老姬去看看,他医术好得很。”
江芸芸还是槌在那里不动弹,坚持说道:“美善胆子小,还是等人出来再说吧。”
“若是摔倒尾椎会有眩晕的风险,他现在迟迟没有动静,可别是晕了。”姬正不悦说道。
江芸芸眉头紧皱,脸色犹豫。
“哎,我去敲门看看。”顾幺儿倒是机灵,连忙隔开江芸芸和姬正,嘴皮子利索说道,“我们听听他怎么说?”
他说完就飞快去敲门,没一会儿大门打开,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不碍事,就是摔了屁股,觉得有些丢脸,现在不想见人。”娄素趴在门口,有气无力说道。
“真的没事吧?脸都白的。”袁端担忧说道。
娄素露出笑来:“不碍事,真的就只是摔了屁股,太丢脸了。”
袁端仔仔细细打量着他,随后叹气说道:“你爹把你交到我手里,可不能出事,还是让姬医看一下吧。”
娄素也紧跟着叹气,揉了揉脸:“我要是觉得难受,我肯定去找姬医看,现在让我先缓一下吧,我大庭广众摔了一跤,现在还觉得难受,脸上火辣辣的。”
袁端揉了揉额头:“也太不小心了,有被马踩到吗?”
娄素摇头。
“没有,江芸一下就把人拉出来了。”顾幺儿大声说道,“超级勇敢的。”
“是啊,多亏了其归。”娄素也说道。
袁端无奈说道:“那你要是真不舒服,千万不要讳疾忌医。”
娄素连连点头。
“今日这事多亏你了。”袁端又对江芸芸说道。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助人为乐。”
监院和山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姬正也只好跟着回去了。
江芸芸和娄素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移开视线。
“你这几日在屋子里休息,我让幺儿给你送饭。”江芸芸说道。
娄素低着头,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十岁的小孩确实很合适,整个书院都没有比他还合适了,而且也就只有江芸一人能使唤顾幺儿。
“那我回考场看看。”江芸芸坐立不安,咳嗽一声后,没话找话说道,“你回去躺着吧。”
她说完就打算走,只是走了几步,折了回来,顺手把顾幺儿带走了。
“哎哎,拉我走做什么。”顾幺儿一脸茫然,“我还没看看娄素的伤呢。”
江芸芸冷哼一声,强硬把人拽走:“你懂什么,半桶子水,字都不认识,开始学医了吗。”
顾幺儿大怒:“我现在识字了!三字经和千字文都会了!老头都说我聪明!我不要和你玩了,我要去找娄素。”
“是是是,你最聪明了。”江芸芸阴阳怪气说道。
顾幺儿气得直跳脚,再也顾不得娄素了,一脑袋狠狠撞了一下江芸芸的背。
娄素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离开了,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 ——
因为娄素的意外事故,学院特意改了考试的规矩,大夏天所有户外的考试都不进行了,骑射的考核都放在秋高气爽的日子。
日子一晃而过,娄素休息了七八天也活蹦乱跳出来了。
“不就是摔了屁股吗?我第二天就能起来了!”跑了好几天腿的顾幺儿不高兴说道。
娄素还没说话,江芸芸的巴掌就落在他后脑勺。
“少给我哪壶不开提哪壶。”江芸芸一边整理课上笔记,一边也不耽误打人,懒洋洋说道,“这是你拉下的课,你有空自己抄一下。”
娄素一怔,看着那整整齐齐的笔记,手指微动,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伸手接了过来,镇定说道:“谢谢。”
“不客气。”江芸芸抽空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娄素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顾幺儿的脑袋不甘心挤进来,脑袋转来转去:“你们怎么奇奇怪怪的。”
“我们哪里奇怪,毕竟我们诗经都倒背如流了,有人啊……啧啧,上下行还会错行。”江芸芸一脸嫌弃地说道,“脑袋也太奇怪了。”
顾幺儿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小直觉,闻言只是急得直跳脚,伸手要把江芸芸的书给扔了。
“哎哎,别打架。”娄素连忙伸手把两人隔开,“这是我的课堂内容。”
顾幺儿的手收不回来,只好落在娄素的小臂上,吧嗒一声还挺用力。
娄素吃痛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不小心把江芸芸桌子上的笔墨给碰到了。
江芸芸慢了一步,眼看着东西从自己指间滑落,不由大喊一声:“啊,我的钱!”
话音刚落,笔墨纸砚摔了一地的声音也紧跟着响起。
墨水四溅,毛笔翻滚,写好垒在一起的卷子摔在地上污了一半。
三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默契地一句话也没说,然后齐齐移开视线,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各自大笑起来。
“都是你先说我的。”
“原来你打人这么疼,其归怎么受得了你!”
“课堂笔迹我不抄了,你也别读了!”
三人七嘴八舌抱怨着,又低头看着自己被墨水弄脏的衣摆,齐齐叹气。
“这衣服三十文一套呢。”江芸芸叹气说道。
“我的衣服是定制的,要多十文呢!”顾幺儿大声抱怨着。
“我都买单了!”富二代娄素小手一挥,大气说道。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多日不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三人脸上笑意骤然消失,下意识扭头去看。
消失两个月的上高郡王朱宸濠正慢条斯理挥着扇子,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两月不见,他高了也瘦了,那张精致的雪白面皮也多了点风吹日晒的小麦色,突然间多了几分人气。
“好久不见啊。”他嘴角含笑,风度翩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