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聊了!快来帮帮我。”娄素扯着嗓子,手臂抖得厉害,哭唧唧说道,“我拉过头了。”
—— ——
日子一晃而过,盛夏眼看就要来了,江西的夏天热得人喘不上气来,就连处在山中的白鹿洞书院也开始热得人受不了。
射和御课全都取消户外课了,乐课也都转移到室内了。
顾幺儿每天穿着轻薄的夏衣来来回回跑,还觉得不过瘾,裤腿都挽起来了,衣服的袖口更是被他撸到嘎子窝,要不是有辱斯文,江芸芸甚至觉得他能裸奔。
“你怎么穿这么多啊,不热吗?”食堂里买的最好的就是冰镇酸梅汤,顾幺儿咕噜噜一口气喝了两碗,还把冰块塞进嘴里咬得嘎吱响。
这碗汤原价五文,学校补贴两文,实际售价三文,价格也不算便宜,但碍于食堂还会给几块小冰块,买的人不少,甚至赶上上下课时还要排队。
“还行。”江芸芸笑说着,“心静自然凉。”
“你也不热?”顾幺儿去看娄素,大眼睛一闪一闪的,“今天怎么不喝酸梅汤了,之前不是一天两碗嘛!”
娄素衣服穿的不少,整个人脸色还瞧着不好,时不时揉着肚子,蔫哒哒的:“不想喝的。”
顾幺儿哦了一声,把最后一块冰放进嘴里咬着,腮帮子吃得鼓鼓的:“等会的御课,要考鸣和鸾了,可不能被小老头抓到。”
鸣和鸾是这门课的五种驾车技术中的一种,也是最简单的一种,要求是升车则马动,马动则鸾鸣,鸾鸣则和应,简单来说就是驾车的基本要求,因为“和”和“鸾”都是车上装饰的铃铛,而和在车轼上,鸾在衡上。所以你拉动缰绳打算牵动马车时,只要车动,则要求它们所发出的节奏要统一合适,也就是稳定平衡,进阶版则是哪怕在奔跑中声音也是一致的。
今日是这门技术的结课,要是没过就要留堂了,和下一批人一起学。
“你不舒服?”江芸芸见娄素脸色很差,担忧问道,“是不是中暑了。”
娄素只是摇头。
“要是不舒服就再过几天考试,不要逞强。”江芸芸说道。
娄素叹气:“那我和你们就拉下一门课了。”
“考嘛,很简单的,你之前驾车不是很稳当吗?”顾幺儿心大说道,“等会晕了,我背你去医瑜。”
娄素不悦说道:“就不能盼着我好点嘛,干嘛咒我!”
“哦。”顾幺儿摸了摸脑袋,眨巴着大眼睛,无辜说道,“干嘛突然发火啊。”
娄素闭上眼,连连叹气:“人难受,脾气大。”
江芸芸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神色微微一动。
今日考试的人数还真不少,留级的人比想象中的人要多。
考试顺序是抽签抽的,江芸芸运气不错,抽到了第十个,越前面越能通过,因为那个时候马的脾气会好点。
顾幺儿和娄素在中间,一个三十五,一个四十三。
江芸芸上的时候,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小老头坐在一侧,头也不抬说道:“开始吧。”
江芸芸先是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动作温和轻柔,然后再伸手拿过缰绳,轻轻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只见那马儿刚一动,清脆的鸾鸣声清脆则齐齐响起,好似一阵微风轻轻吹散暂时的炎热,炎热的空气中只剩下鸾鸣余音缭绕的声音。
随后她上马驾车急行,那声音依旧是整齐的和声,直到再一次停了下来。
整个过程简单而快速,那马儿在他手里也乖得不像话。
考试有三次机会,这是目前第一个一次过的考生。
小老头满意点头:“不错,下一个。”
“也太厉害了吧。”娄素敬佩说道。
“她当然厉害!”顾幺儿得意说道,“一把就过了,不错不错。”
御课的通过率不算太高,等轮到顾幺儿时,前面也不过十七人通过。
等顾幺儿信誓旦旦上前时,同样也是一把通过的。
前面连挂五个人,小老头那张黑得能滴出水来,见顾幺儿表现不错,一把过,终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顾幺儿开开心心朝着江芸芸跑去。
“厉害吧。”他下巴一抬,得意问道。
江芸芸竖起大拇指:“不亏是未来的大将军啊。”
“别聊了,学长好严格啊,挂了好多人,我现在肚子更疼了。”娄素磕磕绊绊说道。
江芸芸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不碍事,你之前不是学的挺好的嘛?”
“但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太热了,还是太紧张了,我觉得我晕晕的。”娄素苦着脸说道。
“实在不行就下次考。”江芸芸安慰着。
娄素又摇头,坚持说道:“没事,我还能动。”
天色炎热,大家都在几个棚子里站着,空气闷热得喘不上气来,考试的那匹马虽然边上摆着好几盆冰盆,还在唯一的树荫下站着,但已经明显不耐烦得在喷气了。
说话间,很快就轮到娄素了,江芸芸瞧着他脸色实在太惨白了,不放心把人送到考场边上,然后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走了过去。
娄素站在马边上,深吸一口气。
小老头有气无力挥了挥手:“开始吧。”
娄素揉了一把脸,伸手打算也先安抚一下有点暴躁的小马儿,谁知刚搭上鬃毛,那匹本就不耐烦的马儿突然打了一个喷气,不仅没有被安抚下来,反而一个大马脑袋甩过去,想要把人撞开。
变化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娄素更是猝不及防,直接重重摔在地上。
江芸芸脸色大变。
更要命的是,那匹马竟还要朝着人撞过来,马车上的鸾鸣声急躁混乱地响了起来。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一直眉眼低垂,懒懒散散的小老头蹭得一下站起来,眼疾手快拉住缰绳,手指青筋暴起,暴呵道:“走!”
被摔在地上的娄素却是脸色惨白,捂着肚子半晌没站起来。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江芸芸飞快跑进训练场,直接把人半抱着带走了。
马场上尘土飞扬,鸾鸣声在此刻更听的人心烦意乱。
暴躁的大马格外烦躁,又是喷气又是跺脚,但又被小老头死死控制着缰绳,一直挣脱不开。
娄素手指冰冷,搭在江芸芸手背上的手指更是在微微发抖。
“带我回宿舍。”他脸上都是冷汗,低声请求着。
江芸芸也不多问,直接把人背起来,然后飞快朝着宿舍跑去。
原本惊呆的学子们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头也不回就跑的两人,下意识想要跟过去。
顾幺儿眼皮子一跳,下意识伸手把人拦住:“我去看看我去看看,你们去看看学长,学长重要!”
学子们自然也是更担心学长的,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美善是不是受伤了。”
“我刚好像闻到血味了。”
“哎,还是先去看看学长!”
顾幺儿见人都围着学长去了,这才朝着宿舍的方向走去。
那边,走到宿舍范围内的江芸芸背着娄素,鼻尖已经能清晰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太清楚这是什么味道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其实娄素有很多很奇怪的地方。
比如他胆子明明不算大, 但院子却选在同院最角落最偏远的单人房。
比如他总是挂在嘴里的祖母和娘。
比如他说自己特别怕痒,很少和其他人触碰,就连学长他们也不行。
又比如,他其实长得非常秀气, 杏眼长眉, 皮肤雪白。
江芸芸也一直不懂, 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怀疑他有哪里不对。
大概是她身上有一股精气神, 生机勃勃的力量,和自己这几年所见到的女子都非常不一样。
她读书认真, 才学出众, 在她知道的女性中,大概只有江渝是读书的,那还是被她逼着的, 才肯磨磨唧唧读上几本。
她性格大方, 从不避讳, 赛马场上时常会有性格狂放的学子脱了衣服, 她也很少露出惊恐畏惧之色, 反而颇为嫌弃他们的瘦弱。
她还有一道颇为浓密的长眉, 让她多了些雌雄莫辩的美感。
十五六岁的小郎君本就是这样的,高挑修长, 活跃快乐,所以很难让人起疑。
更因为,大家都没想到会有人女扮男装来到学院, 和这么多学子一起读书,这样太惊世骇俗了!
因为整个大明朝的女人, 哪怕是她知道的曹蓁和秦岁东也大都是假托身边男子的名义, 行自己的本事, 更别说大都是周笙这样柔弱迷茫,无所庇护的女人。
江芸芸是一个外来人,她习惯性地藐视权威,审视一切,跳脱出所有束缚她的一切,所以她其实对女扮男装走上科举这条路并没有太大的抵触,甚至还有些如鱼得水。
她从不因为性别而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她也不怀疑自己一直可以做到最好。
在这个世道,大概只有男子还能挣扎着活出一个人样来,所以她同样不介意走上这条路。
但娄素不一样。
她是纯正的大明女子,生在礼教森严的家庭,受到世俗伦理的凝视,却也能毫无畏惧地的女扮男装。
这满腔的孤勇,江芸芸不得不佩服。
煌煌史书上不曾记载过这样胆大包天的事迹,所有人都是一道道笔墨书写的符号,但娄素的出现,却又让江芸惊觉,这样的她们也许不是不曾出现过。
那些也想打破这道枷锁的女人。
江芸芸把娄素放到床上时,看到她警觉的目光,想也没想便转身离开了。
大门咯吱一声关上,屋内屋外的两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江芸芸站门口站了一会儿,后来又索性坐在台阶上。
树影绰绰,这间偏僻的小院里安静地只能听到夏日聒噪的蝉鸣,连着风声都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