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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山皱眉说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您也是知道的,芸哥儿一个人习惯了,出门也都是不带我们的,一个人独来独往。”
天色微暗,红云已经彻底推去,走廊上挂着的灯笼终于开始发挥了作用。
江来富眯眼,借着头顶的烛光打量着面前站着的小厮。
那个记忆中怯懦谨慎的人,突然也开始变得镇定自若起来。
“当年你们兄弟两人年纪轻轻没了父母,我见你们大冬天连个鞋子也没得穿,实在可怜,就破例把你们收了进来,如今瞧着你们健康长大也算是欣慰。”江来富话锋一转,柔情说道。
乐山神色微微僵硬,随后眉眼低垂,小声说道:“管家当年能收了我们兄弟,我一直非常感激。”
“毕竟做人可不能昧了良心。”江来富笑说着,“我当时也是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所以我当真是非常感激管家。”乐山感激涕零说道。
江来富沉默了片刻,随后又笑了笑:“我要你这感激做什么,你好好跟在二公子身边才是,二公子年纪小不经事,屋内又都是姨娘这样的女人,我当初派你过去就是看你性格稳重,关键时候可要机灵一些。”
乐山也跟着笑了起来:“能到二公子身边伺候我心里也很高兴,更加感激管家了。”
江来富见他水油不进,眼尾一压,阴沉沉地扫了他一眼,随后淡淡说道:“那就照顾好二公子,年纪轻轻晚上就不归家,可不是江家的门风。”
乐山只是笼着袖子,笑脸盈盈的,偏又没说话。
江来富甩袖走人,见人走远了,乐山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下,啐了一口,这才朝着紫竹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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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黎循传琢磨的眼下乌青,终于明白了一点,这才带着祝枝山一起上门拜访钟家。
刚一敲门,门就被打开了。
管家立刻热情说道:“秋日萧瑟,巷子口冷,二位快进来,我家大老爷早早就吩咐了,务必要招待周到。”
两人跟着管家穿过院子,来到一处悬挂着‘流云堂’三字的大厅,这一般是待客的正厅,从门口就能看到一池湖水,上面甚至没有行走的桥梁,在远处看就是两边抄手游廊和一大片林立假山,好似一座座山丘,只如此视线已经格外开阔,好似处在山水天地中。
管家见祝枝山的视线落在那一处池子上,便笑说着:“祝公子是不是觉得我家这布置和别处不太一样。”
祝枝山收回视线,温和说道:“极少人家一进门就是这么一大面池子的,如今莲花盛开,真是好看。”
“这可是我们三公子亲自设计的。”管家自豪说道,“寻常人家的池水都是在花园里,我们却在大门入口,影壁之后,也不搭桥,不论是谁都是从两侧走,就是讲究山水湖光涟漪,便是再大的心思看了这一眼,也该心情舒畅了。”
祝枝山含笑点头:“确实有如此功效。”
两人说话间,丫鬟端上瓜果和茶茗,都是秋日难见的水果,甚至还有水灵灵的西瓜。
“这个季节竟然还有西瓜。”黎循传惊讶说道。
管家矜持说道:“可是我们城外的庄子自己研究的,出的也不多,今日贵客来临,那必然是要尝一下的。”
祝枝山和黎循传对视一眼。
“好香的茶水,瞧着像是明前龙井。”祝枝山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笑说着,“好茶,‘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当真是一字不差。”
管家露出佩服之色:“要不还是说举人老爷的舌头灵,正是今年刚摘的明前龙井。”
三人说话间,走廊外传来脚步声。
两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抬眸看了过去。
来人穿着紫色长袍,留着长长的胡须,腰间金玉不绝,便连头顶的缨子瓦楞帽,明明编制浓密,偏在日光下一照,便显得格外透亮,隐隐能看到帽子里面绾髻上的金并头莲瓣发簪。
“这就是我家大老爷。”管家介绍着。
“黎举人,祝举人。”钟威快走几步,先一步行礼,“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当真是才貌双全,风度翩翩。”
黎循传和祝枝山也跟着行礼说道:“钟老爷。”
“不敢当不敢当!”钟威连忙把人扶起来,“今日我家来了两个举人,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瞧我,太兴奋了,快快,坐坐坐。”钟威亲自把人黎循传的手,想要让他坐在首位。
黎循传连连摆手:“钟老爷是主家,您上桌,我们是客,可不能失礼了。”
“是啊,我们冒昧拜访,钟老爷只把我们当寻常晚辈才是。”
钟威脸上露出得意之色,摸着胡子,眼瞅着就要借杆子往上爬了。
一侧的管家上前一步,顺势打断他的话:“这茶水冷了,我让人再上热茶了,不能怠慢了贵客。”
钟威脸上的笑意还没出现一秒,立刻收了回去。
“就不客套这些了,不知两位举人今日是为何而来?”他索性也没坐在上首的位置,坐在右侧的第一张椅子上。
他看向祝枝山,毕竟祝枝山的年纪比较大,瞧着更好说话一些。
祝枝山装死,只是和和气气笑着,随后端起茶水来。
一侧的黎循传沉吟片刻后开口说道:“说来也是难为情。”
钟威眼珠子微动。
“我们昨日刚回来就听说林家竟然出事了。”黎循传一脸沉重,“我们和思羲虽认识只有短短一年,但一见如故,他遭了这么多罪,我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钟威也跟着叹气:“都怪我忙着做生意,竟然忽略了徽哥儿,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才是!”
“那些人欺负我们徽哥儿家中无大人,竟敢如此嚣张,两位放心,我已经让我夫人昨日就上门亲自替他们料理一番了。”
黎循传脸上露出笑来:“这就多谢钟老爷了,我们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
“思羲年轻脸皮薄,书肆的事情繁忙,对于内宅事务也是鞭长莫及,这才吃了这么大的亏。”黎循传继续说道,“只可惜我是外人,是想帮忙也帮不上啊,这才厚着脸皮上门。”
他说话口气慢条斯理,神色凝重,余光却又一直打量着钟威。
钟威一脸茫然,瞧着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黎循传有些着急。
——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啊。
祝枝山顺势开口:“早就听闻林家人员众多,有子弟性格桀骜,昨日匆匆一见才窥见其凶性。”
钟威想了想顺势说道:“你们有所不知,林家除了大房争气,其余几房大都不务正业。”
“可不是,当初借居在书肆,瞧着思羲每日忙到子时才休息,一直不明白为何如此拼命,如今才算是知道了,‘虫鼠诚微物,不堪苦诛求’,如此负重,岂能轻松过日。”
他把手中的茶盏放在茶几上。
白瓷做的茶器轻轻磕在乌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钟威下意识抬眸看了过来。
祝枝山微微一笑,和他的视线对上后,和气说道:“我这个外人都看着心疼。”
钟威终于敏锐察觉到什么,眼珠子微动,却没有开口说道,只是下意识朝着一处看去。
——他察觉到这两人上门是打算要他帮林徽做什么,可他到现在还在犹豫。
——江家毕竟是大户啊,这可是现成的关系。
——这些人也就一个举人,也不知能不能考上进士,便是真的当了官,还能回扬州不成。
“我瞧着也是心疼。”他收回视线,缓缓说道,“只是林徽毕竟年纪也大了,等倒是娶了夫人,后宅也就有人打理了,这次的事情肯定不会再发生了。”
黎循传见状,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动:“自然也有这方面的道理,只是不知道我何时能看到他成婚呢,你是不知他这一心扑在工作上,也是辛苦。”
“可不是,楠枝这次能考到湖广乡试第三,还多亏了思羲的帮忙,结果这一帮忙还害得他病了一场,真是惭愧。”祝枝山笑说着。
钟威大惊:“黎公子考了第三。”
黎循传不解祝枝山的意思,但还是矜持笑了笑:“不过是侥幸。”
“到时候思羲大婚,你这个大红包可是免不了了。”祝枝山调笑着。
“自然是要的。”黎循传和气说道。
“茶水来了。”管家亲自端着茶水入内,把有点冷的茶水换了下来,最后走到钟威面前,手指在茶托上点了三点。
钟威见状,抿了抿唇。
“这龙井也是徽哥儿最喜欢喝的。”管家站在一侧,笑说着,“若是举人老爷们今日要去林家,还帮忙带一下。”
黎循传不懂这话什么意思,还没琢磨出所以然来。
只听到对面的钟威脸色沉重说道:“还是我亲自去吧。”
祝枝山抬眸看了过来。
管家笑容加深:“徽哥儿见到舅舅一定很是开心。”
几人说话间,钟家三公子便也匆匆赶来了:“真是失礼,背书背得忘记了时间。”
钟威回过神来,亲自把三弟接了进来,热情介绍道:“这事我三弟钟戬,字丰年,已经是秀才了,我想着我一个粗人,万一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是要你们的读书人说话才有意思啊。”
三人齐齐见了礼。
钟戬见了他们就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问你们读书上的问题吗?”
钟威大为吃惊,没想到自己的弟弟这么呆。
祝枝山笑着点头:“自然可以,只是读书一向是其义自见,我说的也未必合适你。”
“没事,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钟戬露齿一笑,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卷子。“我有好几个问题不懂。”
三人便开始讨论起来,钟威便悄悄退了下去。
“他们两人今日来是要我们给林家出头?”钟威问着老夫人,“我们不是让筝娘去了吗,还不行吗。”
老夫人闭眼靠在隐囊上:“你亲自去林家问问,徽哥儿是不是有分家的打算,若是是,你就答应下来,只说那日我会亲自去,让他不要慌。”
钟威大惊:“分家!怎么会想到分家!林家那群人怎么会同意。”
老夫人眼皮子轻轻抬了抬,睨了他一眼:“若是轻易同意,要你这个舅舅过去做什么,你且少管徽哥儿的事情,只管照我说的做。”
钟威只好郁闷离开。
丫鬟轻轻揉着老太太的额头,低声说道:“老夫人不要恼,秋日动怒,易伤身。”
“若是昭昭在,什么钟家林家哪能在她手里翻出花样来。”许久之后,老夫人幽幽叹道,“我的昭昭,怎么偏偏就是女孩子呢。”
—— ——
林家要分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扬州。
不管和林家认不认识的,都在此刻凑上来想要打听一下消息。
“分家!分家好啊,让这人给我从寿芝园搬出去。”林家三房说道,“这可是我大哥为我娘建的,他们必须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