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佩急得直拍大腿:“我如何不急,可我这是出不去哇,这是我之前给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准备的院子,若是他实在读书不行,我百年之后也有个安生之处。”
“当时我见鹿鸣情况实在严重,就安置在医馆里,然后打算先回林家接回郭俊,也把这事说一下,结果远远瞧见林家灯火通明,各个侧门都有人站着,那些人我还不认识,便心生警觉,没一会儿就看到徽哥儿安置在林御身边的小厮跑出来说是几家联手了,那些人见我不在,就想要来抓我,我就赶紧借着夜色走了,又想着鹿鸣在这里不安全,就把他也接过来放在马车上,连夜出了扬州城。”
“出不去?为何出不去?”江芸芸不解。
“那些杀千刀的竟然学聪明了,把所有送信的驿站都堵住了,我只能盼着你们能赶紧回来,然后悄悄去找您,我今日本打算中午去抓药的时候,悄悄去码头看看有没有从苏州回来的船,您得了解元,回来肯定风光,我打听一下肯定能打听到。”
江芸芸手指轻点,随后灵光一动:“你救他在先,还是林家出事在先?”
“鹿鸣出事在先,我去找他就是因为之前鹿鸣在书肆里和林家人冲突了,那些人一直心中不服,之后几次小冲突间都提到了鹿鸣,徽哥儿怕他们挟私报复就叫我去把人接回林家照看,我这才去找人,谁知到了印刷坊就说一大早就归家去了,我就想着来都来了,就准备直接接他去林家。”
“那里都是芦苇荡,我刚还差点没看到,若非见那一簇芦苇动得厉害,我就看了一眼,这才看到鹿鸣。”郭叔庆幸说道,“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救上来,然后匆匆赶往医馆,最后才回家,中间大概隔了三个时辰。”
江芸芸沉默,坐在床边半晌没动静,郭佩也不打扰,出门去煎药了。
“你觉得是江如琅,为何?”她见郭佩在外面,低头问着周鹿鸣。
周鹿鸣忍不住艰难开口,声音沙哑的好似在石头上打磨,每说一个字都格外艰难:“林御和江来富,见面,撞见。”
江芸芸点头:“林徽也说他这事和江如琅脱不开关系,但这事算起来也只是生意阴私,怎么也轮不到取你的性命。”
周鹿鸣眼波微动。
江芸芸更加笃定周鹿鸣是有事瞒着他,口气微顿,又继续说道:“你想好再跟我说也不急,只是我娘很担心你。”
周鹿鸣神色震动。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不能一点交代也没有,至少打你的人我是要找出来的。”
许是疼得厉害,周鹿鸣脸色发白,额头渗出冷汗。
“不着急,你慢慢养身子,这事我有头绪了。”江芸芸用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水,“左右和江如琅和林家那几人脱不了干系。”
“江如琅不好下手,林家那几个却是蠢的,蚌撬开一个口,迟早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江芸芸把那个荷包放在他枕头边上:“我要先赶回去处理林家的事情,过几日,我带我娘来看你。”
周鹿鸣着急地伸手去抓江芸。
江芸芸盯着那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看了一会儿,随后轻轻拨开,站起来,垂眸看着他,淡淡说道:“我不能对我娘撒谎,我得对他负责,所以这事我一定会跟她说的。”
周鹿鸣怔怔地看着她,好似有一瞬间不认识面前的人。
“但她是个有分寸的人,我也是。”江芸芸笑了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养好身子,免得到时候病怏怏的,我给你打的掩护可就露馅了。”
周鹿鸣先是迷茫随后又兴奋起来,最后又一脸沮丧,眼皮子都耷拉下来了,失落又难过。
——他的外甥好像有点变坏了,都会戏弄人。
江芸芸走的时候,郭佩连忙从药壶旁站起来,不解问道:“不陪一下鹿鸣吗?他这几日可想你们了。”
“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江芸芸下了台阶,看着郭佩憔悴了不少的样子,笑说道,“三日后郭叔记得来林家。”
郭佩不解,随后紧张问道:“是徽哥儿出事了吗?”
“想着你这半月也是过的煎熬,痛打落水狗的事情怎么也是亲眼见一下才解气。”江芸芸笑眯眯说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钟家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 只是晌午过后,有人敲门递了拜帖,管家本不想理会,可以看那两人的名字, 心中微动, 匆匆去后院找了主事人。
老夫人是钟家的大家长, 如今一应大事还握在她手中, 她接过那张红单沉默了半晌。
“谁能想到,他还真是一个有大造化的孩子。”钟老夫人的目光在最后署名的两个名字上沉默了片刻, 随后微叹了一口气。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帖子上的丹青笔画, 那是一株秀气的兰花,只用极细极淡的笔墨几笔勾勒在红色纸张的背面,正面才是一手绝佳的笔墨文字。
——举人华容县黎循传楠枝敬拜。
——举人长洲县祝允明希哲敬拜。
“那见不见?”钟家大老爷见老夫人不说话, 只好小心翼翼问道。
老夫人沉默, 抬眸看着面前的大儿子, 低声问道:“你觉得见不见。”
钟威视线躲闪了一下, 也跟着沉默了。
老夫人膝下三子一女, 如今大儿子钟威接手了钟家的生意, 二儿子钟战跟着商队走南闯北,极少回家, 三儿子钟戬十年前考中秀才后便一直没有精进,这些年一直在闭门苦读,不理俗务。
唯一的女儿钟道成就是嫁给林家大房的那位大夫人。
钟林两家之前关系一直不错, 一开始甚至因为女儿肚子迟迟没有动静,钟家比林家还着急, 幸好林梅生不计较, 依旧和夫人恩爱有加, 甚至也没有纳妾的打算,钟家对此感激涕零,对林家也一直有亏欠之情。
后来还是钟道成终于想通了,给林梅生纳了一妾,一年后那妾侍生下一子,钟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让钟道成把那孩子抱到自己膝下亲自养。
老夫人对这位外孙也是颇为关心的,年幼体弱很少见风时,也是常常送药送补品,年纪大了一点,可以走动了,也是拉着手,亲亲热热说话,每年给的红封都是孙辈里最大的。
只是这样的关系随着林梅生和钟道成的先后去世逐渐有些尴尬起来。
到底不是自家女儿的孩子,而且那位生母在主家两位主子去世后也逐渐高调起来,这对钟家来说并不是好的寓意,为此钟家没少遭到嘲笑。
所以钟威开始单方面和林家淡了这层关系。
但林徽却是逢年过节都会送礼物上门,年前听说老夫人偏头疼发作,还特意去应天府请了大夫过来。
“你不想见他。”老夫人把手中的红单放在一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下一任当家人,“可你知当年我为何为昭昭定下林家这门婚事。”
“林家在梅生之前生意一般,几个男丁没有一个立的起来,也就是林梅生的爹性格忠厚老实,勉强维持那间书肆,我见那林梅生性格肖像其父,面容秀气,加上年纪轻轻就过了院试,也算是一表人才,你妹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生她遭了好大一番罪,也让她自小体弱,可她偏偏性格强势和你爹格外相似,我怎可能送她去高门大户那些吃人的地方去,林家的家世,梅生的人品,是最好的选择。”
钟威神色微动,有些不屑,却又没有开口。
老夫人察觉到他的态度,继续说道。
“那时我们钟家已经在扬州屹立多年,从你爷爷那辈起就做起了笔尖的生意,后来你爹多加了一条墨,如今纸砚也开始略有涉及,也算是堪堪沾上文人墨气,若是你的三弟争气,能考上举人,我们钟家便算是彻底翻身了。”
钟威脸上立刻是遮掩不住的骄傲:“三弟还年轻,还未到四十,如今老师都说他大有进步,下一场乡试定能让娘如愿以偿。”
老夫人笑了一声,目光落在那张帖子上,目光幽深。
“你可知这位黎家小公子几岁?”
钟威脸色喜色顿时拉了下来,勉强说道:“人家是书香世家,我们和他们也是差点意思的,而且他那位祖父可是状元,娘你难道还不知道,黎公收的那个小徒弟今年才十一岁,竟考中了解元,他那样的人,才读书一年竟有如此本事,可见如此家风,如此良师,如何能不考中。”
“那黎家可是人人都考中了?”老夫人又问,“一个人的成功,和机遇勤勉天赋固然脱离不开,可你知最需要的还是什么吗?”
钟威不解地摇了摇头:“还请娘解惑。”
“眼光。”老夫人点了点那张红单。
“我远远见过江芸,那小子有一对出色的眼睛,就是那双眼睛看中了黎公,也看中了那些苏州来的才子,当然也看中了林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钟威不服:“那又如何,那江芸还看中了那些农民呢,为他们出头,弄出了好大的动静,难道那些农民也有本事,而且我可听说了,江芸和林徽关系好,是因为之前江芸囊中羞涩,林徽便开高价请她抄书,江芸既然会为农民伸冤,知恩图报林徽那又如何。”
“你也是知是知恩图报。”老夫人叹气,“那林徽遭此厄运,这么刚出炉的小解元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钟威嘴角微动,最后硬邦邦说道:“那是他不懂。”
老夫人轻笑一声:“不懂?你错啦,他太懂了,他若是不懂,今日就会亲自上门,可你看他找了帮手。”
钟威盯着帖子上的名字,眉心紧皱。
“儿子不懂,他一个解元好端端掺和到这件事情上做什么,少了一个林家,还有很多的陈家,陆家,多得是人讨好他,林徽到现在连县试都没去考,哪里值得他如此礼贤下士。”
他顿了顿,忍不住鄙夷说道:“他前十年都被困在小院子里,人也没见过几个,瞧着一个林徽对他还不错,就对他这般掏心掏肺,这是没见过多少见识,要我说,林徽也不过是压宝,他不是还压了那些苏州人,尤其是那个唐伯虎,娘是不知道,可真是放浪形骸,要我说可就是压错宝了。”
老夫人见他冥顽不灵的样子,突然拍了拍桌子,怒斥一声:“跪下!”
钟威脸色青白交加,可最后还是咬牙,扑通一声跪下。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老夫人怒斥道,“与人为善!少给我搬出你盛气凌人的大少爷架势,你钟威在扬州还算有些名气,人人叫你一声钟老爷,当真是飘起来了,可出了扬州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一个解元,一个秀才你都编排上了。”
“你难道已经蠢到看不出江芸未来的前途吗?”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也知他背靠黎公,有厉害的师兄弟帮扶,你偏要埋汰他几句,十岁之前出不了门那又如何,人家现在已经是解元了!他的未来已经远超扬州大部分人,他出了这个扬州,便是到了顺天府,所有人见了也都叫一声江解元。”
钟威咬牙:“娘,你不懂,江芸再厉害那又如何,他可是江家的人。”
老夫人面无表情:“好你个蠢货,到现在还看不明白,你和江如琅搭上线这个事情,当真以为是天衣无缝吗,若是江芸不知道,难道他不知道一个解元比一个举人更拿得出手吗,他不会自己亲自来给林徽撑腰吗,如何要这样委婉,这是在给我们脸面。”
钟威惊呆在原处。
老夫人冷笑一声:“给脸不要脸,说的可就是你,虽说江家关系到底如何我们不予理会,但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江芸和江如琅并不是亲密的父子关系,他们自有一场好官司要关起门来打,偏你看不清,以为和江如琅搭上关系,让他顶替林家的位置,自己也能享到江解元的庇护。”
“他,他不是刚回来吗。”钟威喃喃自语,“说不定是人脸皮薄,不好意思出面,哪有这么多深意。”
老夫人闻言,闭了闭眼,随后强忍着不耐,只继续强硬吩咐道:“明日两位举人来,你亲自把人接进来,林家的事情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林徽到底是记在你妹妹名下的,那就是我的外孙,如今突逢大难,想来林家也是乱成一团,徽哥儿年纪小,秦夫人想来也受了惊吓,你让你夫人等会亲自上门一趟。”
钟威还想说话。
老夫人已经不理会他,只是把帖子递给一侧的丫鬟,开始交代明日的事情。
“明日要上最好的的瓜果和香茗,让管家等会去和老三说,他们都是读书人有话说,明日也一并出门接待,对了,还要备好回礼,就那一套笔墨纸砚就是,不需要太贵重的,清雅一些,以防万一,多备几套。”
“你下去吧。”老夫人揉了揉额头,靠在隐囊上,闭眼幽幽说道,“江家的关系断了吧。”
—— ——
黎循传当天晚上就去江家找江芸芸,问问明日上门到底要说什么,却扑了空,没逮到人。
乐山说他和幺儿带了人去了杏花村,说是要做贼去了。
“但芸哥儿说,若是您来找他也是有话交代您的。”
——“林徽突遭大难,你代他去叙叙旧,拉拉感情。”
黎循传呆怔片刻,随后不解问道:“不是去给人撑腰的吗?”
撑腰,那态度就要强硬一些。
若是叙旧,那就是温和的态度。
两者的差别是很大的。
乐山也跟着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黎公子这么聪明,肯定会琢磨出来的。”
黎循传背着手,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乐山一转身,正看到大管家江来富站在不远的位置,心中立刻咯噔一声。
“黎公子来是做什么啊?”江来富见被他发现了,便笑眯眯走出来问道。
乐山心跳得厉害,心思转动了无数个念头,到最后只是眨了眨眼,笑说道:“小公子想要找芸哥儿吃饭,但芸哥儿说晚上迟些回来。”
江来富心思微动:“芸哥儿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