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代沿海附近都有卫所,打那些不成器的水贼还防不住吗?”徐经懵懂问道。
王阳明抱臂,眉心紧皱:“应天府加起来有近四十九个卫所,总归都不是酒囊饭袋吧,扬州的扬州卫你们见过吗?”
黎循传冷笑一声:“我瞧着若是扬州卫这样的尸位素餐,肥头大耳,打不过也不奇怪。”
王阳明见他一脸厌恶,不解地眨了眨眼。
祝枝山解释着:“江家大姑娘许配给扬州卫总兵许昌的小儿子许敬,今年七月便要大婚。”
他顿了顿,委婉说道:“许家对芸哥儿颇有意见,几次挑衅,瞧着不好相处。”
“为何?”王阳明惊讶,“芸哥儿这么温和的性子,定不可能得罪人的。”
只是几天相处,王阳明已经彻底被芸哥儿折服了。
——这么乖的小孩必不能惹事的。
——问题一定在别人。
江芸芸回了家,惊讶发现许昌这次竟然也来了。
上次考中县案首,许家只是让管家送了一个玉屏来。
许昌大马金刀坐在上首,瞧见她的身影,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并没有太多的表示。
江芸芸察觉到那个视线,还未说话就被人团团为主。
一开始,她觉得许昌在针对她,两人互看不顺眼。
但是上次纳吉之后,那点针对又消失不见了,但关系也没有变得温和起来,之后两人没有再见过面,今日算是第三次见面。
这一次,他虽然对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恶意,但到底还是高高在上的姿态,瞧着像是施舍。
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她并不想和他起正面冲突。
这些人见了江芸芸,水涌过来一般围上来。
离谱的有想要商量亲事的,被江芸芸吓得三连拒绝。
问的最多自然是岁试考不考?
若是能博到一个小三元,那可真是天大的名声。
江芸芸只好把事情都推到老师身上,说要询问老师的意见。
你问我怎么想的。
不好意思,我脑子不行。
江芸芸四两拨千斤敷衍着,脸上的笑都要笑僵了,就看到曹家那位舅舅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你想要小三元?”他眼睛微微垂下,淡淡问道。
“这个事情我想要问老师。”江芸芸说道。
“问老师做什么。”曹家舅舅把人带到江如琅面前,笑说着,“恭喜妹夫,好福气啊,这可是小三元的儿子。”
江芸芸猝不及防被人拉了过去,出现中众人视线中,心中顿生冒出一股火来。
实在是烦躁这人的阴阳怪气。
“曹舅舅不在自己家中,整日来江家指手画脚,家中子弟是没有出息的人吗。”她冷冷说道,“我是考岁试还是科考,自有我自己的长辈商量取舍,用不到他人对我指指点点。”
曹澜想要她靠岁考,不外乎是希望消耗她的精力,最直接的是希望她赶不上这次的乡试,最差的也能消磨她的精神。
要知曹家对江苍报以厚望,期望他在这次乡试中大发异彩。
若是江芸也参加了,没考上就算了,可要是考上了,风头便都是在他这里。
很早之前江芸芸就听说,江苍的婚事迟迟没有消息,就是想要他考上乡试,用来谋求更好的婚事。
他们打得好算盘,好似江苍和江芸都不过是他们手间的棋子一般,他们只能顺着他的想法落子,从此之外毫无作用。
曹澜脸色阴晴不定:“我只是恭喜你,二公子好大的脾气。”
“我好大的脾气。”江芸芸冷笑一声,“到底是谁好大的脾气,整日来江家撒野,一次又一次,我敬重你是长辈,你却也不能蹬鼻子上脸。”
曹澜脸色铁青,目光看向江如琅:“这边是江家的家教。”
“这是不是江家家教,不过是你愤怒迁怒的想法,但众人现在看到的一定是曹家的家风。”江芸芸先一步回敬着。
江如琅早就不爽曹澜整日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不过是借了曹家的一点势,这人便如此咄咄逼人,江家后院有一点风波,就忙不迭跑过来给自己妹妹撑腰。
不够是仗着自己曹家势大而已。
不过现在情况倒过来了。
江苍和江芸都这般有出息,曹家几个小辈却都不是读书的料子,纨绔子弟,曹家的东西也迟早是他的。
“芸哥儿脾气冲了点,性子直,但脾气是好的。”江如琅拉偏架,“快给你舅舅道歉。”
江芸芸抱臂没说话。
到底是新鲜出炉的案首,未来可期,大家可不想在今日这个大喜的日子闹僵关系,便有不少和曹家关系好的人上前和稀泥,说话间把曹澜带走。
“何必和小辈计较。”有人低声说道。
“苍哥儿也要考试了,就当是为了他忍一下。”
“是啊,如今他在应天,让他宽心才是。”
几人絮絮叨叨劝着,把人带去庭院散散心。
江芸芸冷下脸来,一反刚才的温和态度,眉宇间的温和被猝不及防出现的冰冷一扫而空,好似出鞘的宝剑,吴钩霜雪明,让人猛地惊觉,这人虽只有十一岁,却并不好糊弄。
“倒是好口才。”许昌笑说着,“不过你们书生只能打打嘴皮子,真刀真枪可就要尿裤子了。”
“真刀真枪不对上外敌,反而要挟手无寸铁的书生,书生自然毫无抵抗能力,依我看读书人是不行,但当兵的更不行。”江芸芸冷冷嘲讽着,“不以为耻反为荣,太祖设下扬州卫,想来也不知道现在还有这样的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这话矛头直指许昌,一点也不遮掩。
江如琅脸色大变:“胡说什么。”
“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江芸芸并没有收敛,反而咄咄逼人继续说道,“如今运河上,海面上,海盗不休,扬州卫能做的可不是吓唬读书人。”
“闭嘴!”江如琅大怒。
江芸芸面无表情:“我还要去准备院试的事情,就不奉陪了。”
许昌闻言顿时大笑起来:“好一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他脸上笑容缓缓敛下,那双眼睛被眼皮子耷拉着,只隐约可见冰冷寒光:“为国捐躯乃我所愿,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贪生怕死。”
—— ——
江芸芸回了黎家,站在院子前站了一会儿,脚步一转,没有去找黎循传等人,反而去了找了黎淳。
“不是回家了吗?”黎淳放下书,惊讶问道。
江芸芸坐在一侧,闷闷说道:“吵架了。”
黎淳皱眉:“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江芸芸接过黎风递来的茶,没喝也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眉心紧皱。
黎淳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们是不是又得罪人了。”江芸芸语气沉痛说道。
黎淳脸上浅淡的温和表情立马消退,面无表情去摸一侧的戒尺。
江芸芸立马躲到最远的位置,大声说道:“那个许昌一直针对我,我今天忍不住怼了他一下,突然发现他可能不是对我意见,他好像是对读书人有意见,但扬州这么多读书人,也没见他逮着人就开始阴阳怪气,他只是见了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上次还捏我!”
她指了指自己的手臂,委屈巴巴说道:“上次这里受伤了,他还捏我。”
黎淳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她手指指着的位置,嘴角抽了抽,最后忍不住说道:“是右手。”
江芸芸哦了一声,换了只手握住。
一侧的黎风忍不住笑起来,不过还是担心说道:“之前怎么不说,那些习武之人没轻没重的,伤了手可怎么办?”
江芸芸眼尾可怜兮兮瞧着黎淳,嘴里大声嘟囔着:“没事,我好好的。”
黎淳抿唇,把手中的戒尺收了回去:“然后呢?继续说。”
“今天他阴阳怪气我,我就骂他了……”江芸芸把正厅上的事情简单重复了一遍。
黎淳沉默下来。
“老师你看,是不是不知不觉,我们在哪里得罪人了。”江芸芸叹气,话锋一转,眼巴巴说道,“他瞧着是对老师有意见呢。”
黎淳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一向在礼部任职,工部和吏部也不过是少有涉及,如何得罪这些武将,而且你打算怎么样,小个子也要咔嚓大武将嘛,”
他旧事重提嘲笑着。
江芸芸没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珠子不安分地转着。
“你想说什么?”黎淳面无表情问道,顺手又把戒尺抬了出来。
江芸芸往后悄悄退了一步,大声嘟囔着:“听说刘师兄之前在兵部任职,您说会不会多有得罪啊。”
她尤显不怕死,继续说道。
“我觉得他说的读书人,特别暗戳戳呢。”
“李师兄整天在皇帝面前晃悠,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啊。”
“杨师兄在陕西教书,陕西边上有没有坏人,是不是也有打仗的地方啊,得罪他朋友了?”
黎淳举起手中的戒尺。
江芸芸立马闭嘴,无辜地眨了眨眼,小脸皱着,写满了‘不服气’三个字。
“你之前还对农事感兴趣,我还以为你以后要去户部,实在不行你靠着你这张嘴至少也要去工部捞个闲置挂挂,现在怎么突然对打仗也感兴趣了。”黎淳不动声色问道,“以后要去兵部?”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破罐子破摔:“不知道,我靠我这张嘴能去那里就去那里。”
黎淳冷笑:“你可别给我作到监狱里去,我可不会救你。”
江芸芸小嘴一瘪,眼珠子湿漉漉的,跟个可怜兮兮的小狗似的。
“朝廷如今对边境,不论是哈密还是你说的海盗,都是回避状态,自瓦剌一战后,朝廷恐战思维日益加深。”黎淳沉默片刻后淡淡说道,“他不是对你,对我有意见,他只是觉得我们这些京城来的人都不是好人。”
江芸芸顿时觉得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