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扬州人嘛!
黎淳看出她的小心思,冷笑一声:“你一个扬州人如今都跟着我读书,在官场上可就是站队了,如今你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年纪还最小,小心他拿捏你。”
江芸芸大惊失色。
黎淳心满意足吓唬完人,这才一本正经说起正事:“你打算考岁试吗?”
江芸芸扭扭捏捏说道:“小三元是不是很响亮的名头啊。”
黎淳丝毫不觉得他有这个想法奇怪,点了点头:“也不错,但若是大三元那才叫厉害。”
小三元是县试、府试、院试连得三案首。
大三元是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
在浩如烟海的科举考生中,大三元及第的文臣仅有十一人。
唐朝的张又新、崔元翰。
宋朝的孙何、王曾、宋庠、杨置、王岩叟、冯京。
金朝的孟宋献。
元朝的王宗哲。
明朝的商辂。
“所以有谁六元及第了吗?”江芸芸问道。
黎淳沉默片刻:“没有。”
江芸芸哦了一声。
“你有何想法?”黎淳问道。
“自唐朝设立科举,七百多年来,大三元竟只有十一人,我瞧着是极难的。”江芸芸叹气,“那我争大保小吧,先考一个小三元看看。”
黎淳沉默了片刻,随后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狂傲。”
江芸芸露齿一笑。
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胁插翼白日飞。
若是江芸退缩了,去选那条简单的路,反而不是她了。
“那就去好好准备吧。”黎淳低声说道。
—— ——
江芸芸去考岁试的事情,众人非常快得接受了。
“大三元不敢想,小三元勾一下也不碍事。”黎循传说道。
“我早早就觉得你会考岁试。”祝枝山叹气。
“那我不是和你一起考试了。”徐经开始碎碎念着,“好紧张啊。”
“哎,那我到时候可以和你一起去京城。”王阳明眼睛一亮,“到时候带你去京城,我们一起参加会试。”
“老师说参加会试还嫩了点。”江芸芸摸了摸脑袋,“乡试能过,已经是万幸了。”
王阳明摇头:“太谦虚了,你的卷子我都看了,写得极好,那篇哈密的文我更是读了七八遍,刚才抄写了两份,我一定要替你宣扬出去。”
江芸芸大惊,连连摆手:“文无第一,你这不是拉仇恨吗。对了,你何时回余姚?”
王阳明叹气:“明日,我可真舍不得你。”
江芸芸只记得他后来官途坎坷,被皇帝赶去龙场,这才悟了道,前面的官运如何却是不知道了,但他有一个状元父亲,应该不会差。
只是不知道这次考中了没有?
江芸芸也紧着叹气。
“你这个兵论写好了可要给我一份。”王阳明临走前,特意叮嘱着。
江芸芸点头:“行。”
“你今年若是去京城,我带你去,没事,我会保护你的。”王阳明拍着胸脯保证着。
“京城这么凶险吗?”江芸芸不解。
王阳明看着她懵懂的样子,意味深长说道:“是你凶险,有不少人可讨厌你了。”
江芸芸大为吃惊。
—— ——
“自然要去考岁考,三元及第,多好听的名头啊,再努努力,六元及第。”
江家书房,江如琅拉着江芸芸激动地口水横飞,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好似自己也跟着六元及第一样。
江芸芸只好敷衍地嗯了嗯。
要不是今日来领她的一百两银子,她可不愿意来这人听人画大饼。
“你这是什么态度?”江如琅不悦,“你这个脾气,今日还敢顶撞许昌。”
江芸芸叹气,低头说道:“今日读书读的好累,老师给我教了好多知识点。”
——用棍子教的,叫她安心考试,别整天关心其他事情。
江如琅到嘴边教训的话只好咽了回去:“那你快去休息吧。”
江芸芸把银子一卷,飞快地跑了。
内院里,周笙担忧说道:“考这么多会不会身体吃不消啊。”
江芸芸摸了摸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那我明天开始跑步,锻炼身体,练出这么大的肌肉。”
她笔画出一个夸张的大圆,还没说完,自己就先笑了起来。
周笙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要以身体为重啊。”周笙摸了摸她的额头,“娘只要你平安。”
江芸芸闭着眼睛蹭了蹭她温暖的手心,笑眯眯点头。
—— ——
宝应学宫,江苍失神坐在屋内。
家中的来信他已经看了,母亲镇定却又狰狞的面容似乎透过纸张都能浮现出来。
“考过他。”
“不能输。”
“要是输了,更没有我们的退路。”
信纸上的一句句话,好似密不透风的刀剑,猝不及防捅在他身上。
考试。
考试。
他喘了几口气后,好似幽魂一样走到书桌前。
他站着,却又有些迷茫窒息。
书桌前已经堆满了书,只留下一个人伏案的位置。
这是他这些年的读书的痕迹,满屋子的书,垒得比人还高,他自三岁开始读书,便没有休息过一日,才勉强走到这一步。
可江芸呢。
他不是才读书一年吗。
不是才一年吗!
他心里不可抑制地涌现出嫉妒愤怒不甘的心情。
“哥,你不要怕,江芸就是运气好。”江蕴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过来,“我现在就回去,找我几个朋友来,我不会让他考试的。”
一个状元老师当真有这么好。
江苍苍白的眉心微微一动,那点被压制许久的执念,几乎要破体而出。
“你别担心,我已经写信给我很多朋友了。”江蕴还在外面拍着胸脯,大声宽慰道,“保证他考不了试。”
他沉默坐在椅子上,面容在日光下近乎透明,眸光却冷不丁看向书桌前的那颗巴掌大小的金桂。
这是纯金打造的物件,是他入学第一日,爹送的。
桂,蟾宫折桂。
他爹的心事,昭然若揭。
“学校里的人都是大嘴巴,我已经一个个教训过去了。”江蕴不知里面的人复杂的心思,继续说道,“哥,你不要听他们胡说,你这么厉害,怎么会比不过江芸那个小野种。”
“哥,爹娘的话你不要听,他们自己不考试就随意指指点点,你考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哥。”
“这世道也不是只有考试这一条路。”
“哥,你说话啊,你理理我。”
“哥,我等会去给你买你喜欢吃的东西,咱们吃烤肉,你不是最喜欢吃烤肉吗。”
“江芸。”江苍听到外面的动静消失不见,这才怔怔收回视线,低声重复了一句他的名字,心底莫名浮现出无法言喻烦躁。
从去年开始,他四平八稳的生活里,便一直有这个人的名字。
—— ——
江芸芸还不知自己引起多大的风波,正兴冲冲走在徐经家买的试验田上。
前几天刚好播了种,徐经就邀请他们来看看,连带着唐伯虎等人也很有兴趣,跟着来了。
“收拾得真好。”黎循传张望着。
徐家买了十亩连在一起的水田,远远看去,好似看不到头,现在漆黑的土壤上格外平整,仔细看去,土里埋着一个绿油油的小苗。
“去年一亩四石,还选了几个你说的那种水稻,育了种,就在这一片种着。”徐经一一解释着,“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你说的反应。”
江芸芸想了想,小心说道:“这个好像要多次试验,然后再慢慢稳定下来。”
“我还叫我娘收集了市面上各大水稻,一共六种,都送了过来,就种在那两亩田里,我娘还送了一个管事来。”徐经指了指田埂上和人说话的中年女人,“别看是个女人,做事很是利索,还识字,自己种过地,也不会被农户骗了,是一把好手,所以我娘才让她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