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他顶尖的天赋,设想出无数的江芸芸,用他记忆中的人,和他看到的一景一物,然后用带着强烈浓郁的,唐伯虎的风格融合在一起,最后泼洒而出。
——逼真到连当事人都在恍惚。
“怎么样?好看吗?”唐伯虎吹嘘着,“你这个美貌,我可是百分百还原了。”
江芸芸呆站着,她甚至觉得她就是在现代拍照也拍不出这样的气质。
或仙气飘飘,或深沉淡然,又或者天真浪漫。
不仅没气质,动作也摆不出来。
——太离谱了!
江芸芸咂舌:“都说‘闭门造车,出而合辙’,你这可是无中生有,泼墨而成,瞧着比他们还厉害。”
唐伯虎神色故作谦虚,口气却格外狂傲:“这话说得我爱听,朱子有言:‘轨者,车之辙迹也。辙迹在道,广狭如一,无有远迩,莫不齐同’,可造车那都是有标准的,我画画那全凭一口气啊,这大明有我这样本事的人,都屈指可数。”
江芸芸睨了他一眼,虽觉得佯狂,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本事本就是世无其二。
“我还让枝山给你提跋了,到时卖给林思羲两张,你放心,你现在已经是县案首了,这画怎么也十两银子一张了,我都给你,我再留几张,等你成状元了,我再盖上我自己的章,高价卖出去。”
唐伯虎显然想得极好,口气中泛着喜气洋洋。
江芸芸忍不住问道:“若是我没考中状元呢?”
唐伯虎低头,和江芸芸四目相对,然后那双眼睛扑闪了一下,随后露出迷茫之色:“没想过这事。”
江芸芸可耻沉默了。
“我觉得一定考得中。”过了一会儿,唐伯虎小声说道,“你和我们都不一样,江芸。”
这个十一岁的小孩便是站着,也足够夺人眼球。
不是因为那个浅薄的美貌,而是身上那股勃勃的生机。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平庸的。
—— ——
扬州府新来的知府做事非常认真,三月二十号就出了公告,四月十号考试,足足二十天准备的时间。
这会儿江芸芸因为有县案首的名头,来主动一起互保的学子不少,帖子送到江家,就轮到江芸芸自己筛选了,她有些着急,最后还是黎淳看不下去了,帮她把关选好了人。
“老师,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啊。”江芸芸捧着名单,感动落泪。
黎淳忍不住酸了酸牙。
“快去读书。”他挥手赶人,从一侧拿起京城寄来的信。
江芸芸眼尖,觉得这个字格外眼熟。
黎淳挑眉:“想看?”
江芸芸一本正经摇头:“师兄的信,给老师的,我不看。”
她这般说着,脚步却是动也没动一下。
“那你站在这个打算给我研墨吗?”
江芸芸借杠子往上爬:“好啊!”
黎淳头疼,直接说道:“没你要的东西,是你师兄有个好友的徒弟要回乡考试,顺道会进过这里。”
江芸芸哦了一声,失落低下头。
——她无意中发现,老师把她的县试的卷子抄了三份!
——送去哪里,不言而喻吧!
“还不去读书!”黎淳呵斥着。
江芸芸屁颠屁颠跑了。
四月十号,江芸芸和县试一样,丑时刚过半,她就自己爬起来醒神。
四月已经是暮春,初夏迟迟不来,冬意已经悄然离去,这样的季节正是舒服的日子。
府试不需要带任何东西,都是贡院直接发的,所以她今日轻身上阵。
一出门,周笙抱着睡得香甜的江渝站在廊檐下送她。
“上次她睡过头了,没来送你,昨天晚上闹着非要早上来送你。”周笙无奈说道。
江芸芸笑了笑,拍了拍江渝的屁股。
江渝迷迷瞪瞪醒过来,哼哼唧唧好一会儿才看到江芸芸,揉了揉眼睛,含糊说道:“要好好考试哦。”
“好的。”江芸芸笑眯眯说道,“谢谢渝姐儿。”
江渝也不知道听到没有,说完这句话便又抱着周笙的脖子睡了过去。
“你快去考试吧。”周笙无奈说道。
江芸芸趁着夜色出了门,内城河依旧繁华,船头点的那张灯在漆黑湖面上汇聚成点点繁星。
乐山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府试是扬州府周边的十一个县的人一起考,半个月前,扬州城内的客栈就被住满了。
因为有了外来的人,今日又是赶考,昏暗的街面也变得热闹起来,不少人快步疾走,又或者是絮絮叨叨有人说着话。
乐山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就看到周鹿鸣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顿时紧张起来。
——做为一个书童,他总觉得竞争压力很大。
周鹿鸣见了江芸芸小声说道:“扬州来了好多人,我怕你一个人害怕。”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有乐山呢。”
乐山立马骄傲挺了挺胸膛。
周鹿鸣把手中的蒸饼递过去:“乐山兄弟来不及吃饭吧,这是我刚做的,还是热的,你趁热吃。”
乐山受宠若惊接了过来。
这次考试也是在县试的贡院,江芸芸走得熟门熟路,看好位置,又在老地方等到人,便准备结伴进去。
“等我出来哦。”她笑着挥了挥手,镇定自若,在一众紧张的考生中,出奇的异类,经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了一眼。
这次具保的廪生依旧有陈冰,还有一个是府学的第二名周顾令。
都是看在叶相的面子上。
这次搜身略有不同,卯时一刻开始接受初查,在这里五个互保的考生和廪生互相作证,然后再有在执灯衙役的带领下分别前往各个考场。
江芸芸又是在甲字房,甚至在第一个!
在甲子房前才是仔细的搜身检查,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已经格外熟练,甚至还很配合,非常坦坦荡荡。
那士兵愣了愣,忍不住看她一眼,最后加快速度,把人第一个放进去。
考试开始前,她终于见到新来的知府王恩。
王恩穿着大红色的官袍,胸口打着的补子是只匹鸟,也就是鸳鸯,他年纪不轻了,两鬓斑白,面容发白,脸上总是带着笑,瞧着格外好说话。
老师评价他是面容温和,手段雷霆,和他的文风如此一致,乍一看也格外平和自持,却总在关键时刻突发起伏,给人暴力一击。
知府照理说了几句考试的话,然后就下发卷子。
卷子是手写的,密密麻麻三张纸,瞧着有百来道题。
隔壁一看到卷子就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不少拿到卷子的人都开始坐立不安。
江芸芸开始仔细审题,那些题目有难有易,但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题目她大都见过。
——默写题!必胜!
——一分不丢!
她搓热了手指,这才开始低头答题。
因为只有一份卷子,所以一字也不能出错,更不能涂改,这要求考生有集中超高的注意力。
上首的王恩端起茶盏却没有喝,反而借着茶杯的掩饰,看向甲字房的考生。
甲字房安置的是前头县试中每个县衙前三名的考生。
江都县就在扬州府内,所以排第一,作为县案首的江芸芸自然也是坐在第一个。
小少年正低着头考试,相比较其他人的犹豫停顿,神色慌张,她倒是一口气不歇,并无任何异色。
他知道自己这个扬州知府是捡漏的。
如何捡得也非常清楚。
他能来这里更是托了他的前上司,刘大夏的推荐,又经由李学士保荐,这才安稳坐在这里。
而这些人都和面前这个小少年息息相关。
但他一向自信,觉得自己又何尝没有能力呢?
扬州这样的地方,他也治得好。
王恩低头抿了一口茶。
——若是这人不行,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若是当真出色,他也不会畏畏缩缩。
江芸芸还不知道自己前头那人心中已经闪过这么心思,她渐入佳境,越写越顺畅,几乎没有碰到任何难题。
从辰时开始一口气写到申时,期间耳边是各种摇铃声,还有各种仆人走动的动静,有烦躁的考生已经开始坐立不安,她却完全没有转移注意力,甚至连最爱的饭菜香都没有抬起过头来。
每个考生可以休息三次,只要摇响门口垂挂的线,人送来饭食和清水,也可以在专人的引导下入如厕。
江芸芸把三张卷子全都写完,放松下来才觉得饥肠辘辘。
她在直接出门交卷,还是在这里吃一顿见,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果断摇铃。
没一会儿就有仆人端着一碗清水并两个馒头走了过来。
两人并没有交流,那人也没有收钱。
考前她就听说今年考试饭菜是免费的,笔墨纸砚要交二十文钱,这份钱在报名的时候就交了。
馒头是菜馅的,如今是春日,野菜格外嫩,又加了油,入口格外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