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笙一肚子的情绪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摸了摸渝姐儿的脑袋。
江芸芸拍了拍她的屁股,把手中的蒹葭放到一侧。
—— ——
江芸芸从杏花村回来后,很快又投入第二场的考试——府试。
府试要连考三场,前两场各考一天,第三场连考两天,需要在里面过夜。
第一场考帖经,考生需要按照要求,将书中的内容或者经义默写下来;
第二场考杂文,按照题目写出论、表之类的文体;
第三场考策论,涉及法律、时政、吏治等方面的内容。
报名的过程不过是从江都县衙到知府衙门,也需要五个考生,但是这次需要两个廪生。
“真贵啊。”江芸芸一边听黎循传说府试的事情,一边翻看着最新邸报,“这里就需要十两银子了。”
“这次笔墨纸砚是考场给的,而且这次不能带吃的进去了。”黎循传说道,“里面买吃的特别贵,第三天考试的棉被也要钱!”
江芸芸立马露出心如刀绞的神色。
“可别说这些了,再说读书也没心情了。”祝枝山忍笑说道,“还是先说考试的事情吧。”
“第一天考贴经,《孝经》和《论语》为必选,《礼记》、《左传》至少选一部,《诗经》、《周礼》和《仪礼》三选一,《易经》、《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四选一。”徐经说道,“这些你应该都倒背如流了,难不倒你。”
江芸芸信誓旦旦点头:“默写题,保证一分不丢!”
“第二天的杂文,诗、赋、铭、表、赞、箴,这些文体你应该都会的吧,”徐经又问道,“哪个比较生疏,可以这几天抓紧练起来了,这些都有格式,只要格式不错,内容你肯定都是会的。”
江芸芸点头:“虽然我觉得已经烂熟于心了,但这几天保险起见还是多做几道。”
“第三天考两天,考的是策论,一般都是五道,每道一千字。”徐经皱眉,“这个范围就广了。”
江芸芸安慰道:“不碍事,左右不过这些内容,若是考难了,其他人也不会,若是简单的,我只要把我会的写好就行了。”
祝枝山笑着点头;“芸哥儿这个想法真是好。”
江芸芸谦虚说道:“还好还好,老师教的。”
黎循传惊讶;“祖父怎么没教我。”
江芸芸抿了抿唇,尴尬转移话题:“说起来,这样看府试不是比县试简单,八股文也不用写。”
黎循传失笑:“你别觉得简单,第一天的帖经就能难倒一大批人,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把所有书都背下来,甚至连注解也都会背。”
“这些题目会出的很偏,我之前考试就出了好几道很偏的题目,还好我家藏书多,我以前都读了一遍,出的题运气好,正好是我会的。”徐经皱眉,“又因为第一日的考试一向是最重要的,很多人心态崩了,第二场就没来考了。”
江芸芸懵懵懂懂点头,随后又小心翼翼说道:“那你们可以每天给我出默写题吗?就考试范围内,一个人一天三十道。”
黎循传咋舌:“一天六十道啊,你也不怕抽到自己不会的,坏了自己考试的心境。”
“不是六十道,我今天开始还要重新开始背书,从本经到注解,三十几本书全都第一轮过一遍,然后把不会的,不熟练的,整理出错题集,然后每天开始看,等第一轮书全都备好,第二轮从错题集开始背,争取每句话都过一遍。”江芸芸掰着手指,一本正经给自己规划着考前一月冲刺的学习机会,“每天再写五篇杂文,把几个杂文类型反复写,最后每天开始研究三张邸报,对了,还要开始看你们手中的房选,争取把各个方向的策论都看一遍。”
祝枝山等人内心听得毫无波动,甚至觉得——
果然,她又开始卷了。
第六十六章
一般来说, 众人认知中的科举之路都是从科考开始,只有科考过了才能参加乡试,会试,殿试, 也就是说只有能闯过艰难的乡试和会试, 才有攀登上仕途的可能性, 就算过了乡试后多年不中会试, 那也可以替补县令,从底层往上走。
所以在此之前的考试, 县试、府试和院试就像是考试前的试水, 摸摸你的底子,三年两次,大都可以在一年内完成。
江芸芸这种考了县试, 马不停蹄准备去府试, 甚至六月份去考院试的人比比皆是, 但是要是参加乡试还需要一个科考, 同样安排在六月, 这就有些时间紧了。
科考又称科试, 若是要你一步步来,那就要先过岁试, 再过科试。
如此经过重重难关,才能走过乡试。
江芸芸一边捧着糕点,一边坐在小矮凳上津津有味听着书生们兴致勃勃聊着科举的八卦。
这几日扬州城内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其他县赴考的考生, 眼下在五典书斋里高谈阔论的正是宝应县的考生。
“你一个江都县案首蹲我这里也不嫌寒碜。”林徽拨弄着算盘,看着脚边听八卦听得入迷的江芸芸, 嫌弃说道。
江芸芸呆呆抬起头, 眨了眨眼。
林徽一看到那双黑漆漆的清亮眼眸, 到嘴边嘲讽的话咽了回去:“要不要喝茶?”
江芸芸眼睛更亮了,写满了渴望。
——也太乖了点。
林徽心里默默想着,随后咳嗽一声:“郭叔,沏壶好茶来。”
正在给人捧哏的郭佩理了理袖子,笑脸盈盈和人告别,随后转个身,去后院泡茶了。
“四月就要考试了,来我这里做什么?”林徽又问道。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昨日伯虎跟我说画画好了,请我来赏画,我今日下课后就和枝山一起来了,但是他们两个神神秘秘的,现在在后院也不知道在墨迹什么?”
林徽惊讶弯下腰来:“你可知道上次陪你去杏花村回来,唐伯虎这几天可是连二门都没出呢,原来是给你画画啊。”
江芸芸比他惊讶:“他这么坐得住,改性了?”
“这不是你好哥哥嘛。”林徽打趣,“你不是应该更了解。”
江芸芸扣了扣下巴,不放心说道:“那我去后院看看。”
林徽懒洋洋挥了挥手。
五典书肆的后院是一个很大的二进院子,第一进是少东家为了招揽读书人,专门给没钱的读书人租赁的,价格格外便宜,如今里面住了不少人,唐伯虎等人,除了富二代徐经,其余人大都住在这里。
第二进则住着书店自己的人,郭管事一家就都在这里,还有一半是仓库,书房等等,算是比较私人的地方。
江芸芸刚进一进院的拱门,就看到张灵正躺在靠椅上缓缓悠悠,手边是一盏开封了的酒,整个人还未靠近就闻到浓郁的酒气。
“你整日喝酒,就不怕醉死吗?”
张灵听到动静,缓缓睁眼,醉眼惺忪间看到一双眼如秋水的瞳仁正不错眼地看着他,哪怕此刻背着光已经熠熠生辉。
他痴痴看着,随后轻笑一声:“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大概是醉得厉害,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拉长着调子,偏带着苏州口音,吴侬细语,风情嵘峥,听着格外麻耳朵。
张灵是几人中长得最好看的,不似于祝枝山的气质文雅,也不似杜穆的强壮高大,更没有唐伯虎的疏朗大气,但他却是这几人中最好看的,那双玲珑多姿,孤傲霜冰的眼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看着人时,好似一片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心间。
这样好看的人如今懒懒散散躺在摇椅上,红衣垂落,乌发披散,一坛春竹叶,半点风絮情,占尽魏晋癫狂人。
吴王宫里醉西施,起看秋月坠江波。
他既是沉醉,不理世事的,又是孤高,难以相逢的。
唐伯虎的那一群人,就连接触最少的文徵明,她都觉得她是了解的,知道他是一个严谨认真,且有点不太会说话的人,唯有张灵,他总是雾蒙蒙的,好似隔了一层纱,他明明站在你面前,对着你笑,眨眼间又成了天上的月亮,冷冷清清地看着你。
“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
张灵愣在远处,那句诗戛然而止,似有些不解,歪了歪脑袋,任由脸上的酒水慢慢自脸上落下,然后顺着下颚流过脖颈,最后打湿衣襟,
江芸芸把酒坛子放下,笑说着:“你也醉的太厉害了,以酒醒酒如何?”
张灵那双眼被酒浸得一激灵,露出湿漉漉的春寒,秋波流动间,流睇横波。
他只是看着江芸芸,半晌没有说话,那双雪白精致的脸被酒水浸染,在日光下蓦地有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我看你都开始醉得说胡话了。”江芸芸小心解释着,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张灵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突然大笑起来,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搭在扶手上,笑得整个人都在抖。
江芸芸大惊失色,惶恐地看着他。
——喝傻了?
——我把人浇傻了?
她还没想出个动静,唐伯虎从侧门快步走了出来,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张灵,又看着一脸无辜的江芸芸,惊疑不定问道:“打架了?”
江芸芸吓得连连摆手。
“那就是他又发酒疯了。”唐伯虎上前把人扶起来,“走,我送你回去休息。”
张灵把他推开,踉踉跄跄站起来,也不擦一把脸上的酒水,只是看了一眼江芸芸,随后朝着自己的屋子晃晃悠悠走了过去。
“按剑清八极,归酣歌大风……”
大红色的袖子随着他走动微微飘动,飘然欲仙,好似当真要乘风而去。
江芸芸看着他的背影,沉默好久:“他为什么也不去科举?”
唐伯虎叹气:“梦晋也曾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小郎君啊。”
江芸芸看了过去。
“他爹土地被乡绅抢占后去世,他却投告无门,自此醉心山水,无心科举。”唐伯虎含含糊糊解释着。
江芸芸错愕。
“算了,不说这些了。”唐伯虎叹气,随后露出笑来,“走,我给你画了好多画。”
江芸芸收拾好心情,随他入内。
唐伯虎的屋内摆满了桌子,每个桌子上都有一两张画。
祝枝山正在一侧题字,毛笔都要写出火星了,忙得不亦乐乎。
“你画了这么多?”江芸芸惊呆了。
祝枝山抬眸看了他一眼,露出满头大汗的额头:“唐伯虎真的疯了。”
唐伯虎大手一挥,豪气说道:“你喜欢那个?挑一个挂在床头。”
江芸芸欲言又止。
唐伯虎有个本事,他画人是不需要看人的,似乎一眼就能把这个人看穿看透,入画之人的模样也许并和本人并不相似,但神态抓得极为准,衣袂飘飘间独属于那人的气质,是常人难以复制的。
一画千金,名不虚传。
他画了很多江芸芸,在蒹葭丛前,在杏树下,在村中小路里,她在和人说着话,又或者高高举起蒹葭,又或者独自一人站在湖面,又或者站在周家大厅中。
那是他脑海中的江芸芸,是他那日去杏花村里见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