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芸芸吃得眼睛都亮了,慢条斯理把馒头吃干净,吃得眼睛都迷了起来。
上首的王恩随意看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吃的也太香了。
看着他吃好东西,却没有继续答卷,反而又拉了一下小铃,这次他摇了两次,随后就过来两个同样穿着官服的人。
那两人一人看着,一人当着他的面把考卷的名字糊了,然后又放到一个匣子中,最后收走笔墨。
“清点完毕。”那个收卷的人说道。
“清点完毕。”那个一直看着的人也跟着说着。
两人在盒子表面贴着的纸上面签上字,这才对江芸芸说道:“你可以走了。”
江芸芸刚起身,就有士兵亲自带她去了贡院口。
那里照例站了不少人,见了江芸芸连忙说道:“齐了齐了,二十人了。”
好巧,又是第二十个。
江芸芸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考得很不错。”有个年纪大一些的人见状,笑说道。
江芸芸只是说道:“之前考试也是第二十个出来的,觉得很有意思。”
那人也是跟着笑了笑:“那真是有趣,瞧着是个好兆头。”
贡院大门第一次打开。
外面很快就有了不一样的动静,有人大声抱怨,也有人愁眉苦脸,甚至还有人哭出来,神色平静的人极少。
“看来题目很难。”黎循传看着众人表现,直皱眉。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芸哥儿的脑子和我们不一样。”徐经倒是信誓旦旦。
他身后的茶馆里,一个正在喝茶的人突然抬起头来,顺着声音看了过来。
江芸芸个子小,从来不挤第一波,等人都走了,这才施施然出了门,一出来,照例被黎循传等人围了上来。
“你这次出来好早?”
“你觉得难不难啊?”
“累不累啊,吃饭了吗?”
江芸芸笑眯眯安慰着:“还行,应该不会让老师失望。”
她要是说还行,那就是非常把握了。
黎循传等人心照不宣地簇拥着人出来。
“我先送你回家,等会我再回去找祖父。”黎循传兴冲冲说道,“刚才外面哭了好多人,我都担心死了。”
“你,就是江芸?”几人正准备上马车时,背后传来一个和气的声音。
江芸芸等人扭头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身形健壮高挑,小麦色面容的男子站在他们背后。
他长眉入鬓,眉宇清俊,哪怕不是时下流行的白雪肤色,但依旧有着爽朗如松竹的气质,如今笑着看了过来,那双眼睛便也跟着微微眯起。
那人察觉到江芸芸打量的视线,笑得越发灿烂。
“在下王伯安,久仰大名。”他对着江芸芸拱手行礼。
第六十七章
“你认识我吗?”江芸芸仰头问道。
这个叫王伯安的人实在太高, 瞧着和顾溥差不多高,却没有他这样健壮粗狂,腰间系着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蜂腰猿背, 鹤势螂形, 称得上轻盈俊俏。
“略有耳闻。”王伯安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少年, 只觉得和善可爱, “他们都说你是小神童,我有些好奇, 所以特意绕道来看看。”
江芸芸不高兴强调着:“我不是, 我只是勤奋而已。”
王伯安看着她笑:“听说你是江都县的案首?”
江芸芸点头,故作谦虚:“区区县案首,不足为外人道。”
“我看了你写的文章, 写得很好, 一点也看不出是你这个年纪写的。”王伯安露齿一笑, 露出一排雪白的牙, “所以这次除了来送信, 也是特意来看你的。”
“你怎么看过芸哥儿的文。”黎循传紧张问道。
王伯安的目光顺势落在黎循传身上, 微微一笑:“你就是黎家小公子吧。”
黎循传不解问道:“你怎么也认识我?”
“家父姓王名华,如今任翰林修撰, 和黎公的子弟李学士乃是好友。”
“你父亲是实庵先生!”祝枝山眼睛微微一亮,“成华十七年的状元啊,幸会幸会。”
王伯安连连摆手:“我爹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不值提不值提。”
“原来真的是王兄啊,很早就听闻王兄不同凡俗, 那句‘科举并非第一等要紧事’, 誓要做圣贤之人, 可是如雷贯耳。”黎循传笑说着。
王伯安听得又是连连摆手:“年少狂妄,说起来也是羞人。”
——圣人!
在一侧触发关键词的江芸芸忍不住抱臂,眉头紧皱。
——明朝好像确实有一位圣人!
圣人叫王阳明,这人也姓王?
巧合?同宗?
“听说王兄百步穿杨,武力高超,之前还独自一人去了居庸关、山海关等地,真是好胆魄。”黎循传佩服说道。
——武力高超?
又被触发关键词的江芸芸神色微动。
——王阳明作为大明唯三以武入侯的读书人,想来武功不低。
“你怎么是这个表情?”王伯安实在是被江芸芸看得难受,忍不住低头问道。
江芸芸眨了眨眼,打量着他,手指比划了一下:“你有没有,字啊,名啊,号啊。”
她回想起她和唐伯虎第一次见面的经历,非常谨慎克制地问道。
唐伯虎,认识!江南四大大才子!
唐寅,不认识!路上遇到耍流氓的!
“是我的疏忽了。”王伯安失笑,“在下王守仁,字伯安。”
江芸芸觉得王守仁的名字很耳熟,有什么在脑海中呼之欲出,忍不住追问道:“你没有号吗?”
王守仁摇头:“还未取号。”
江芸芸摸了摸下巴,小心翼翼问道:“王阳明你认识吗?”
王守仁眼睛一亮,兴奋问道:“哦,芸哥儿对道家也很有研究?”
“没,没有啊。”江芸芸磕巴了一下。
王守仁不信,激动说道:“你都说的出阳明,还说不知道,阳明一词在《云笈七籤》中有言:“阳明主春,万童开门”指的就是东方青帝。当时宋朝张君房编成《大宋天宫宝藏》后,又择其他认为的精要万余条编写成《云笈七籤》。”
“都说芸哥儿饱览群书,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他敬佩夸道。
“芸哥儿还有精力读道教的书?”徐经咋舌。
“偷偷读这个,怕要被黎公要骂了。”祝枝山不认同。
江芸芸有口难辩。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我哪知道阳明二字还有这个解释,书上又没说。
“我也很钦慕道家文化,之前去江西时遇到一个道士打坐,自称无为道人,我自来咳血,便向他请教养生之术,他教授我呼吸之法,我竟然恍惚有种顿悟之感。”王阳明感慨道
黎循传忍不住问道:“我听说纳吉之日,你都忘记回去了。”
王守仁摸了摸下巴,不好意思说道:“实在忘神,浑然不知天日变化。”
黎循传忍不住又追问着:“我去年有听到流言蜚语,说实庵先生的大儿子在读遍朱子著作后,对‘格物致知’之理非常推测,然后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还格生病了……”
——格竹子!
江芸芸终于被触发最最重要的关键词。
对面的王守仁认领此事,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休提这些事了,经此事才知圣贤果然是寻常人做不得的,若无强大精神,哪里有这等力量去格物,我倒是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觉得天下之物本无可格,其格物之功,只在心上,心上学问才是最重要的。”
——格物?心学?
历史知识宛若潮水一般涌过来的江芸芸瞬间明亮起来。
——抓到你了,王阳明!
江芸芸一脸震惊,喃喃自语:“你还说你不是王阳明。”
王守仁不是计较之人,爽朗一笑,甚至也觉得这个号极好,他一听只觉得亲切,觉得自己也许本就该叫这个。
暗叹这个被父亲挂在嘴边的人,果然是有神通的人,父亲叫我与他交好,果然是有道理的。
“我何须骗你,我确实还未取号,但经你一说,阳明这号确实很好,我很喜欢。”
江芸芸那颗在考场里被炖得浑浑噩噩的脑袋,终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忍不住走进几步,甚至悄悄伸手摸了摸他的袖子,有种脚踏落地的清晰感:“原来你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个在龙场悟道,文武全才,集心学大成,封建王朝最后一位儒家圣人,历史书上甚至给他留了一个版面的王阳明啊!
历史名人,又见到一个了!
江芸芸手指激动搓了搓,嘴里嘟嘟囔囔着,动作鬼鬼祟祟。
——活的,真的,少年版大圣人。
——看都看到了,摸一下,沾沾喜气!
王守仁惊讶地看着他,不解问道:“是有什么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