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即将破产,只有贵族头衔比较值钱,因此对‘体面’有着更高的要求,”艾琳娜随口解释道,她从写字台里抽出一张有花卉装饰的奶油色的纸,上面写着故事梗概和开头一万字。
在这里,写字台并不是桌子,而是一个带有倾斜盖子的木盒子,里面有一些隔层,用绿色丝绒做内衬,放了羽毛笔、开信刀、钢剪刀、墨水粉末、墨水瓶和纸张,以及刚才拿出来的纸娃娃和卡牌。里面还有隐藏的隔层,搁了一点救急的钱。
伯克利公爵接过纸张,扫了一眼,瞪大眼睛,“你连这都准备好了!”
足足一周的时间呢,艾琳娜可谓是做足了准备,她还有很多方案,比如有了R品阶的卡牌,自然得有SR(super rare非常珍稀)和N(normal普通),艾琳娜准备等真假千金吸引了一些读者后,采用盲盒的形式来发布SR,SR的纸娃娃,不仅是服装上会更精细,采用的颜色也将会更鲜艳和珍贵,当然,获得的概率也会更低。
N品阶的服装简单很多,只需要拆成连衣裙和帽子,颜色甚至可能是黑白的,或者只用一两种颜色,减少套印步骤和成本。N品阶的可以印在各种各样的报纸、传单、广告上,集齐十个纸娃娃,就能换一张成品图卡牌——至于在哪里换,她还没想清楚。
伯克利公爵将一整页纸都看完了,面色复杂,“这还真是……”他试图找到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很厉害。”
“什么?”轮到艾琳娜茫然了。
“很厉害的文字,”伯克利拿捏着用词,“它们仿佛在操控我的情绪,看到海伦回家被嫌弃的时候,我非常生气,但是她回击父母之后,我又会觉得很畅快……真是神奇的文字。”
艾琳娜浅浅一笑,并没有忘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故事完全可以在《女士月刊》上刊发,”伯克利非常爽快,他拿起卡牌,“它看起来太过简单,很容易仿制,我想我可以在它的设计上提供一些帮助。你的计划很好,但我们不妨把步子迈大一点。”
“我比较担心成本,”艾琳娜实话说道,她来这里后就没见过200镑以上的钱。
伯克利往后一仰,“亲爱的,你最不用担心的就是成本。”他双手在桌面上交握,“这里是卢恩顿,有上百家出版社,如果我们不能第一时间确定自己的地位,将会有无数的模仿者将我们淹没。”
“十二套不够,”伯克利话语简短,捻起印着纸娃娃的纸张,“一张纸至少要印三套服装,而且其中的任何一个部件都可以和其他部件搭配而不突兀,四页纸装订成册,一册就是十二套,第一批我们可以做三个册子,也就是三十六套服装。用信封装,信封里还可以放卡牌和单页故事,这种印成彩色,售价两到三便士。”
“另外最好再选出十二套简单的服装,做成一册黑白的,这种只需要半便士,我想应该足够便宜了。“
早在他说话的时候,艾琳娜已经找出装在写字台信封里的墨水粉末,放入白醋瓶子,混合成墨水。
便宜的墨水会渗出褐色的光晕,让字迹如同生锈了一样,这是不同墨水配方的区别,她用了好几种,最后才选定了这款墨水粉末。
她有两只羽毛笔,天鹅羽毛制成的笔能写出更大的字,乌鸦羽毛笔则更精细。羽毛不能直接使用,需要修剪和磨利,艾琳娜已经完全掌握了这门技术。
她蘸了蘸墨水,流畅的笔触划过纸张,将伯克利公爵所说的话记录下来,“四十八套?或许我们可以做成一个系列的。”
“从你的故事里找出符合的一些场景,”伯克利说,“比如说,海伦见父母套装、初次露面套装……”
艾琳娜点点头,总结道,“一切建立在故事受欢迎的基础上。”
“会受欢迎的,”伯克利公爵笃定地道,“你不知道卢恩顿的人们对上流社会的消息有多好奇,尤其是这种……很戏剧化的桥段。”
不管是什么时代,人们对吃瓜的热情总是难以消减的。
“纸娃娃的套装,我是说,需要我来设计吗?”艾琳娜面露难色,她不是贵族,也尚未成年,没有进入社交场,自然缺乏和时尚相关的经验。
伯克利公爵托着脑袋,手臂撑在桃花心木书桌上,“我很想交给《女士月刊》,这正是他们所擅长的。可是,俱乐部里的人更需要这份差事,或许他们能够获得美神的青睐。”
他也希望其他同类外表能变正常,减少暴露的机会。
“我们的水平不知道能否承担这样的工作,”艾琳娜委婉道,她这种水平放俱乐部里已经算好的了。
“每个自由者最好都能给我至少一套服装图画,哪怕是最简单的,你可以帮忙把关,”伯克利向艾琳娜眨了眨眼,“我完全相信你的审美,实在不行,就交给《女士月刊》那边吧。”
“别担心,”伯克利见她不说话,安慰道,“就算亏了,我也完全可以承受,只是一笔小钱,这里挂着的任何一幅画,恐怕都比纸娃娃的投入成本要高。”
艾琳娜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松口气。
第8章 编辑部的故事
通常,一份杂志只有一个编辑,他们就是杂志的创办者,如果是女性杂志,那么创办者的妻子也会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他们通常在家工作,而稿件来源于各地撰稿人寄来的信,或者干脆雇佣评论家、记者、专栏作家提供稿件,编辑唯一需要做的是检查错别字和有碍审查的某些句子,然后将稿件交给印刷师。
但《女士月刊》在公爵的资助下,不仅有专门的办公室和阅览室,甚至雇佣了整整三名编辑,其中两名还是女性。
此时,阳光投射在办公室白底浅绿小碎花的墙纸上,一整墙的书架放满了书籍,书架中间的壁炉上方挂着一幅风景油画,壁炉正对着一张很长的桃花心木书桌,他们三人正坐在书桌前审阅稿件。
“不得不说,最近的小说投稿都有些千篇一律,”年轻的女编辑露西叹了口气,“我已经看够灰姑娘的故事了,我是说,就不能有点新鲜东西吗?”
“我猜,如果有的话她们也不会投给我们,”男编辑自嘲道,“毕竟我们才发行了半年,卢恩顿到处都是停刊的杂志。”
主编奥查特夫人并没有搭理他们,她手持一把银柄开信刀,缓慢地拆着一封大信封,有些忧心忡忡,“公爵大人跟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怀疑他在开玩笑呢,没想到真的寄过来了,他那么相信他的学生们能描绘出足以卖出去的画像吗?”
“一位老师对学生不切实际的关照而已,”男编辑点评道,“但他也说了由我们来把关,想以《女士月刊》版画的水准来要求,不得不说,这个要求会不会太高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露西,”奥查特夫人开玩笑道,“毕竟杂志的插图从前都是她负责。”
露西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摆摆手道,“在你们面前,我只是一名学生。”
此时的奥查特夫人已经拆开了信封,拿出里面的一沓画纸,以及放在画纸最上面的奶油色的稿纸。
“这应该是与画稿一起发行的稿件了吧,”奥查特夫人伸手拿过奶油纸,将画稿分给另外两人,好奇地看了下去。
故事的开端是一个名叫海伦的女孩生了病,蜷缩在狭窄的床上,希望父母能给予她救治之手,然而,母亲克里斯夫人却坚持说没有足够的金钱来请医生,他们还要求海伦将全家人的衣物清洗一番。
奥查特夫人:???很好,已经开始生气了。
海伦哭诉自己当女仆的钱被父母收起来了,怎么会没有钱呢?但是父母始终不愿意为她请一名医生,甚至她的弟弟还拍着手笑她要死了。
同样有一个弟弟的奥查特夫人握紧了双拳。
正当海伦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外面突然来了一辆贵族维克多家的马车,女管家见海伦情形不妙,立刻请了家庭医生过来医治,她打了海伦母亲一耳光,并表示海伦要是死了,让这家人永远无法在卢恩顿生存。
这让奥查特夫人出了口恶气,“女管家真的会去打人耳光吗?虽然不太合理……”
海伦很快被治好了,这时女管家才告诉她,她是维克多家的血脉,是维克多的女仆、海伦的母亲在维克多夫人生产时调换了海伦和自己的女儿,也就是说,海伦才是维克多家的女儿,现在维克多家的那个女儿其实是女仆的孩子。
奥查特夫人:???这么荒谬的吗?
接着,文稿用很大篇幅描述海伦小时候的一些悲惨事情,身为家里的一员,却像仆人一样干着所有的家务活,父母稍有不顺心就对其一顿打骂,邻居家的小孩拿她取笑,弟弟有的东西她都不能碰,尽管有家,她却非常羡慕那些在外流浪的孩子。
【因为饿极了,海伦捡了弟弟吃剩的饼子狼吞虎咽,却被弟弟看见,他拍着手掌尖叫道,“废物吃了我的饼子,废物吃了我的饼子!”
“它掉在地上,你已经不要了,”海伦试图为自己申辩。
克里斯夫人冷酷无情地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拖进阁楼上的小房间,毫不犹豫地锁上房门,“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
她那次被饿了两天,抱着床边的木头啃着,似乎被她的声音吸引,一只肚子鼓鼓的老鼠好奇地爬出洞穴,打量着她。
“就连老鼠都能填饱肚子,”海伦自言自语道,“我真想当一只老鼠。”】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只是一个孩子!”奥查特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作为杂志编辑,奥查特夫人阅读过的女性小说不计其数,她见过不少孤儿女主角,在看那些文字时,她就像在看一个故事,虽然事实上的确只是一个故事,但是海伦的故事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代入感,以至于当她看到海伦受辱,自己也觉得十分憋气。
在知道自己并不是克里斯家的孩子后,海伦一开始并不敢相信。
【“我才是维克多先生的女儿?”海伦唯唯地道,“我是……我的主人?”
海伦多羡慕自己的小主人啊,能跟着家庭教师学钢琴、学外语,那么黑、那么亮的钢琴,她只是摸了一下,就被女仆领班打了手。
维克多家的小女儿,有穿不完的裙子,戴不完的首饰,她的父母哥哥还会拥抱她,在她的脸颊上亲吻,亲切地叫她“小天使”。每次出差回来,她的父亲还会带小礼物来哄她。这些是海伦做梦都不敢梦见的场景。
但这一切原本应该属于海伦的。】
海伦她顿时理解了为什么自己的童年如此凄惨,原来是调换孩子的假父母在维克多家受了气,就打骂维克多家的孩子。他们还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将海伦送去维克多家当自己女儿的女仆,以此获得阴暗的快感。
【“我们对她很好的,”眼见事情败露,克里斯夫人一手抓住海伦的手臂,忙着向女管家解释,“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说海伦是维克多家的孩子?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海伦,快说啊!妈妈对你好不好?”
海伦吃痛地躲闪着克里斯夫人的动作,女管家见此情形,不禁抓住海伦的另一只手,将她的袖子往上一捋,露出她满是伤痕的手臂,新伤叠着旧伤,层层叠叠,青青紫紫。
“他们已经两天没打我了,”海伦忙解释道。】
“碰”地一声响,正看画稿的男编辑和露西立刻抬头看来,奥查特夫人无处发泄自己的怒气,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反倒震得自己手疼。
“卑鄙!无赖!和癞蛤蟆一样让人恶心!”奥查特夫人气得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稿纸甩得哗啦哗啦响,她只恨自己没学太多骂人的话,现在只能用几个单词翻来覆去,“我从未见过那么心肠歹毒的一家人!多么邪恶啊!他们应该下地狱!下地狱!!!”
男编辑和露西安静得像两只鹌鹑,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出头,尽管他们非常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等到奥查特夫人缓过劲来,露西大胆地问道,“夫人,是什么让你那么生气?”
“这该死的、恶毒的一家人,”奥查特夫人一提起来还是止不住的愤怒,“居然胆敢调换自己和主人家的女儿,甚至还虐待那可怜的孩子。”
“什么?”露西瞪大眼睛,“居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在这份手稿里,”奥查特夫人抖了抖手上的稿纸,哗啦啦作响,“如果你想看的话不妨拿去,我现在不想看它。”
露西忙不迭地接过稿纸,不忘汇报道,“送过来的画稿我已经看完了,实话说,我觉得还不错,但是下面的文字不太理解,比如说,”她拿起一张画稿,上面是一个身穿灰白色棉质细布连衣裙的女孩,头发挽起,戴着一条白色头巾,手持一束紫罗兰,下面的文字写着:
【海伦将见到她的亲生父母,她穿上洗得发白的唯一一条没有补丁的连衣裙,向女管家借钱买了一束象征永远的爱的紫罗兰,她如此地期望着,能从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那里获得温暖的亲情。】
“哦,可怜的海伦,”奥查特夫人的指尖抚过画纸上女孩的脸庞,叹息地道,“被认回去之后,你一定能过得很开心的。”
不明所以的露西歪了歪头,直到看了几行文稿,才恍然大悟,“画稿和文稿原来是配套的,文稿说的是海伦的故事,画稿是根据海伦的故事画的,哇,这想法真棒。”
“不,根据公爵大人的意思,”奥查特夫人心情缓和下来,恢复以往的平静语调,“画稿是用来做一种玩具的。”
尽管公爵大人没要求保密,但奥查特夫人本身就有极高的职业道德,她不会让开发新产品的事情从她口中泄露出去。
奥查特夫人开始查看画稿,就她的眼光而言,这些服装的设计尽管生涩,却很符合海伦的身份和画稿下的文字,很多画只需要略微改动,或者增加一些细节即可。
让她吃惊的是,服装的配色却可圈可点,比如说,红色的裙子一般是纯色,也经常与黑色搭配,与金色则是另一种流行,还有少量的一些是与白色、格子印花来搭。可是在画稿上,她看到一条袖子和裙子墨绿,而胸衣位置浅红的裙子,不得不说,这条裙子的配色让她眼前一亮。
毕竟撞色的概念要等到20世纪才提出,直到20世纪60年代风靡时尚界。然而,这种生动而富有艺术感的颜色搭配,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效果,确实非常独特。
“甚至可以单独拿出来做一期专题,”奥查特夫人见猎心喜,“他们怎么想到在裙子上印花的?”
艾琳娜深藏功与名,她只是将后世影视剧中常见的衣服、配合杂志刊登过的版型画出来,反正有《女士月刊》把关,她大可以放飞自我。
正当奥查特夫人把画稿挑出来,准备等会儿跟其他人分享时,突然,露西锤了一下桌子,愤怒地喊,“他们怎么可以那么偏心!那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什么?”奥查特夫人立马抬起头,机警地看向露西,“偏心?亲生孩子?发生了什么?海伦怎么了?”
第9章 书店店长进货中
且不论杂志编辑部的哀嚎,在准备了半个月后,新一期的《女士月刊》带着新连载的小说《海伦》发售了。卡牌和纸娃娃限于彩色版画技术没有同时发行,但是在杂志上印了一个海伦娃娃和一套服装,作为前期宣传。
带着油墨气息的杂志从装订厂运到卢恩顿各个地方,有的进了路边的小书摊,有的在火车站的小书店安家落户,有的被送到全年订阅的人家里,有的入住卢恩顿目前最大的书店——缪斯神庙书店。
普通的书店不只卖书和杂志,它们应该被称为文具店,售卖大量纸张、印章、信封、笔以及书、杂志、报纸等,有时候还充当图书馆,订阅者只需每年支付21先令,就可以借几十本三卷本小说,而购买一本小说全卷需要31先令,相当于普通中产阶级每周收入的一半。
但是缪斯神庙书店不一样,它更像现代的书店,拥有超过五十万册的图书,连大堂都能容纳六匹马通过,光是这一个书店,就能带给它背后的主人带来每年超过五千镑的财富。
此时,它背后的主人,詹姆斯·亨利,正在大堂盘点着新入库的图书与杂志。
“先生,”店员向他报备道,“《女士月刊》、《女士杂志》、《女士集会》新一期已经送到。”
“放在老位置,”詹姆斯头也不回地在图书目录上勾勾画画。
店员犹豫了一下,悄声说,“听说这一期的《女士月刊》有一部新的连载小说,奥查特夫人对它又爱又恨,您不是想要转型做出版吗?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