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伊莲伏在墓碑上的那一刻,舞台上空的灯光剧烈闪烁,一道惨白的雷电劈裂舞台的背景,震耳欲聋的雷声席卷整个剧院。道具师们早已准备好的风机骤然启动,席卷着破败的落叶,让整个舞台笼罩在一片狂风暴雨之中,剧院上方的喷雾装置同步开启,细密的水雾弥漫整个观众席。
威尔斯愣住了,有种久别重逢的错觉。
“这就是纯正的吸血鬼味啊,”他不禁感慨道。
在狂风暴雨的肆虐下,伊莲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花童们早已四散开去,惊恐地躲进马车里,伴娘则在风雨中踉跄着,拼命伸出手,焦急地呼唤着伊莲的名字。可伊莲只是沉默地站着,黑色的丧服紧紧裹住她纤细的身躯,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炸裂舞台。
墓碑周围的地面开始颤抖,泥土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裂开,一道幽深的黑色裂隙突兀地出现在舞台中央,像是通往深渊的入口。
伊莲缓缓直起身子,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墓碑,最后一次触碰那刻印着“兰伯特”之名的冷硬石面。
下一刻,她毅然跃入那漆黑的墓穴,毫不犹豫,如飞蛾投向火焰。
“我的天啦!”威尔斯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剧烈的震惊让他一时难以控制自己的音量,双手抱住头,几乎失控地叫道:“她跳进去了?!她……她跳进了兰伯特的坟墓?!”
“她会死吗?”妹妹的声音带着惊恐,瞪大眼睛看向包厢里的其他人,急切地想要得到答案。
然而,还未等任何人开口,她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泥土在伊莲坠落的瞬间迅速合拢,将她彻底吞噬,好像她从没来过。
剧院中瞬间寂静无声,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舞台上,轻柔得像是一场悲怆的挽歌。
起风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疾风从墓穴的裂缝之上席卷而起,带起残存的落叶,旋转着掠过舞台。
墓穴的裂缝之上,两道漆黑的影子倏然升起。
是一对蝙蝠。
它们从坟墓的黑暗深处骤然腾空,如亡魂般穿透风雨,它们翅膀震颤时发出的微弱颤音,冲向穹顶。雨幕斜落,灯光摇曳,蝙蝠的剪影忽隐忽现,有时被夜色吞噬,却又在电闪雷鸣间短暂地显现身形。
“他们……是兰伯特和伊莲,”妹妹望着那两只蝙蝠,屏息凝视,声音微微发颤,“他们,变成蝙蝠了?”
“真好……” 夫人用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意,笑中带泪,低声喃喃,“他们最终还是在一起了。”
观众席中,先前因震惊而凝滞的空气终于缓缓松动,有人悄然抬手按住胸口,仿佛试图平复怦然加速的心跳。有人望着穹顶,目光追随那两道黑色的剪影,嘴唇微微颤抖,却久久无法言语。
忽然,它们低空掠过观众席,黑色的剪影在灯光的映照下拖出一瞬即逝的阴影,有人下意识地抬起手,仿佛想要抓住它们,但它们转瞬即逝,掠过舞台,直冲向幕布后的无尽黑暗,最终消失在阴云的深处。
直到雨声渐息,雷鸣远去,舞台上的一切归于沉寂,观众们才终于回过神来。
剧院的掌声如浪潮般汹涌,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整座建筑掀翻。
观众席中,许多女士绅士们仍然紧紧捂着嘴,泪水无声滑落,眼中满是激动、震撼,甚至带着一丝怅然。有人低声啜泣,有人茫然地望着舞台。
就在这时,掌声之中,忽然有人哽咽着喊了一句:“再来一次!”
片刻的静默后,随即便有更多人附和起来:“再来一次!让他们再出现一次!”
“我刚刚太紧张了,没看清!真的变成蝙蝠了吗?” 一位夫人一边用手帕擦拭泪水,一边焦急地询问身旁的友人,“我是不是眼花了?他们真的飞走了吗?”
“不,你没有眼花……” 她的友人握住她的手,感慨道,“伊莲和兰伯特……他们真的变成蝙蝠了。”
“我做梦都没想到莎比亚的戏剧还能这么改编,”包厢里,经纪人也松了口气般露出笑容,“我喜欢这个结局,我是说,和原作相比。”
第387章 反响与争论
“一出戏剧若能使观众沉默, 那便是成功的;若能令全场屏息,连心跳都仿佛停滞,那便是伟大的。《伊莲和兰伯特》便是这样的戏剧。”
首演回来没过几天, 嗅觉灵敏的报纸便已纷纷刊登出《伊莲》的最新评论文章,剧评人们似乎都急于为这场“三部莎比亚剧作”的输赢选边站定。实际观看过演出之后,威尔斯更有兴趣看看这些文章是怎么评价的了。
“一切都与现实交织得令人战栗。如果说剧院的舞台是世间万象的缩影, 那么《伊莲和兰伯特》无疑是它最黑暗、最浪漫的篇章。”来自《戏剧周报》的评论站在赞扬的这一边,不忘谈及舞台效果——
“布景机关精妙绝伦, 墓穴的开启与闭合十分流畅,蝙蝠的出现更是匪夷所思。据本报记者探访舞台幕后得知, 剧组采用了罕见的高速绳索滑轨系统,使机械蝙蝠能够逼真地掠过观众席, 配合隐形线索的操控, 使其飞翔姿态近乎真实。风机、喷水装置、雷电光效无不体现出技术团队的匠心独运。”
“机械蝙蝠?”威尔斯困惑地自言自语, 他可是亲眼看到过那两只蝙蝠,看起来和真的一模一样, 居然是机械制作的?“欢乐剧院的幕后团队居然那么厉害吗?”
不过想想去年亡灵游行的那尊“奥特曼”,他似乎又能说服自己, “连超人都能制作出来,做两只蝙蝠又有什么难度呢?”
不过,除了对技术能力的评价,更多报纸都在谈改编的结局。
“伊莲在风雨交加的墓园中, 毅然跃入坟墓的那一幕奇观,足以被载入戏剧史册,灯光、布景、机关配合得天衣无缝,使人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兰伯特的亡魂正在彼世迎接她。”这篇来自《时代报》的文章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没有冗长的对白, 没有刻意的煽情,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弥漫在剧院里,令人悄然落泪。最好的戏剧便是如此,它不教人悲伤,而让人心碎。”
威尔斯的目光在那段评论上停驻良久。他记得这位评论人,上一次在专栏中评价德鲁里巷剧院的新剧目时,毫不客气地讥讽它“无聊、千篇一律”,而谈及环球剧院时,甚至直言“这种老掉牙的东西早该在上个世纪消亡”。然而,这一次,他竟然对欢乐剧院的作品给予如此高的评价,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不过,这位评论员是公认的喜爱“新潮”,如今对《伊莲和兰伯特》大加赞赏,倒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他恐怕做梦也未曾想到,这部戏剧竟能被改编得如此惊世骇俗。甚至连威尔斯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与那震撼人心的结尾一幕相比,原作中殉情结局似乎也黯然失色了几分。
该怎么说呢?如果说原作是命运的捉弄让人难以抗拒,那如今的改编,更像是以生命去抗争命运,以死亡反抗既定的安排。这种不愿屈服的精神,倒正与当下时代对于理性的追求不谋而合,难怪剧评家们如此推崇。
“确实,”威尔斯思忖着,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感悟,“从前,戏剧的悲剧总逃不过命运的桎梏。从四大悲剧作品开始,主角们在强大力量面前的无力挣扎,成为剧作家的恒久主题,深刻影响了后世创作者,但欢乐剧院并不一样。”
他回想起过去几部戏剧的女主角,她们似乎总有某种独特的抗争精神——只是藏在浪漫爱情的外壳之下。怀特的丈夫死后,她去湖中仙女那里索要生命泉水,不惜大打出手,最终成功复活爱人;当教士带走她的丈夫,她竟敢径直上门讨回。埃莉诺的故事也是如此,在姥姥的威胁下,她曾违心地害人,但只要稍有一丝机会,她便毫不犹豫地反抗,哪怕她的小命在对方手里,也不愿屈从。
但这部改编的剧目,或许有了原作的对比,能让人更明显地发现这一点,比起原作中男女主角因命运的捉弄而阴差阳错地死去,这部改编赋予他们更顽强的意志。兰伯特的死,不是命运的无情摆布,而是他主动以死明志的决定;伊莲的殉情,也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她自我意愿的体现。
正因为这样的勇气,这种情感的爆发才让观众们久久难以平复。
“真不知道欢乐剧院的剧作家是何方神圣,”威尔斯感叹道,“要是能和她认识探讨一番就好了。”
不过,虽然不能和剧作家认识,但因着《伊莲》的上演,卢恩顿顿时变得格外热闹,三部莎比亚剧作同台竞技,让许多赌徒下场,有的赔得倾家荡产,有的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比起赌局,沙龙与社交聚会的热度丝毫不逊色。从贵族府邸的晚宴到文学沙龙的雅集,人们的话题早已不再局限于德鲁里巷剧院和环球剧院,欢乐剧院才是时下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改得面目全非,”某位守旧派绅士在一场沙龙中摇着头叹息道,“我承认它是一部好戏,但它已经不再是莎比亚的作品了,它的内核完全变了。”
“哪里变了?我觉得改得很好啊,”另一位宾客不客气地反驳道,“不管是开头的敌对家族,还是阳台诉请,除了结局和人物的身份不一样,脉络分明还建立在莎比亚的原作之上。”
“它的结局正是最危险的地方。”坐在角落的一位年长议员终于开口了,他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目光扫视众人,“尤其是对于年轻观众而言——他们会从中学到什么?爱情凌驾于一切之上,甚至高于生命?为了情感可以毫无顾忌地抛却一切?”
一片沉默,直到一位戏剧评论家忍不住嗤笑出声:“难道您是担心,这部戏剧会让所有热恋中的少男少女冲向卢恩顿河?”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宾客轻笑起来。沙龙的女主人笑着摇了摇头:“议员先生,您多虑了。要是戏剧真的能让人模仿,那莎比亚的《王子复仇记》恐怕早已让贵族子弟们沉迷于鬼魂与复仇,而《摩尔上尉》也会让所有婚姻都沦为一场场血腥的屠杀。”
“然而,必须得承认,《伊莲》的情绪煽动能力并不是莎比亚的剧作可以比拟的。”那位议员依然不为所动,他微微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虽然这么说可能会引起莎比亚忠实读者的反对,但你们不得不承认,它的情感冲击力要比莎比亚的含蓄表达更加直接,更加激烈。”
“但正是因为这种冲击,它才如此成功。”坐在另一边的一位年轻剧作家插话道,“您说它的情绪煽动性强,可这正是艺术的魅力所在。而且,恕我直言,如果真的有年轻观众看了这部戏后便冲向卢恩顿河,那问题的根源绝不仅仅在于一部戏剧,他们的家庭、教育,甚至整个社会环境,都要承担更大的责任。难道不是吗?”
这话确实让沙龙里的其他人都沉默了,最终还是女主人微笑着说道,“倘若一部戏剧真的能够影响一个人到这个地步,那它影响的未必只是热恋中的年轻情侣,它同样可以启发理性的人去思考爱情、家族、婚姻……如果我们要担忧年轻人因它而误入歧途,那为什么不去期待它也能让一些人获得新的领悟呢?”
她优雅地笑了笑,举起酒杯:“为了戏剧的力量,敬《伊莲和兰伯特》。”
诸如此类的讨论在各种各样的沙龙和聚会中上演,在社交圈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在贵族们的舞会上,年轻的小姐们低声议论着伊莲的爱情与决绝,叹息她的命运之时,也不禁幻想起自己若身处那样的情境,是否会有她那般的勇气。而绅士们则在棋盘旁、雪茄烟雾缭绕的俱乐部里,争论着兰伯特的抉择究竟是英勇的牺牲,还是盲目的冲动。
有的父母开始警惕地看待这部戏剧,担忧它会灌输给年轻人过于激烈的情感观念,甚至有些家庭明确规定,不允许家中的年轻小姐观看这部“过于激烈”的戏剧,担心她们被伊莲所影响,做出不顾一切的冲动之举。
而有的家庭教师则鼓励学生去观剧,认为这是难得一见的剧目,可以借此引导讨论生死、命运与选择的话题,甚至有议员在议会中提及这部剧,借此谈论青年教育和社会风气的变化。
如此激烈的争论,加上欢乐剧院在弗兰西的盛大演出引发的关注,使得帕利斯的报纸迅速捕捉到了这部新剧作的消息。不少报刊不但转载了卢恩顿的评论,还附上了戏剧片段的简要介绍以及剧院观众的热烈反响。
“这听起来又是一个悲剧,”阿尔贝的朋友啧啧称奇,“改编自莎比亚的经典剧作,这些剧评人对它的评价很高嘛。阿尔贝,什么时候我们去卢恩顿看看?”
阿尔贝带着点怀疑问道,“真有那么高吗?”
“有的批评它对莎比亚作品的“大逆不道”,认为戏剧应当忠于原作精神,不应被如此改编,”这位朋友总结道,“也有评论家大力称赞,认为它不仅赋予经典全新的生命力,更在情感冲击力上超越了以往的改编剧作。”
“不信我给你念念,”他的朋友念道,“这是一位专栏作家写的,哇,真是无比犀利的文风——莎比亚的忠实信徒们为何如此惶恐?难道他们也意识到,某些经典在新时代面前,未必还能稳坐神坛?”
第388章 吸血鬼风靡卢恩顿
当《伊莲和兰伯特》在卢恩顿收获诸多好评的时候, 七月已至,欢乐剧院的巡演队伍开始筹备前往下一座城市,而艾琳娜与伯克利也准备动身回家。
“……他们打算去湖区度假, ”艾琳娜读着家人寄来的信件。
湖区位于英戈兰的西北部,素以如诗如画的自然风光闻名,那些著名的湖畔诗人, 便是在此写下他们脍炙人口的诗作——尽管主流文学界对他们的评价并不算友善,讥讽他们不过是一群“在湖区徘徊的抱怨者和疑病症诗人”,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作品确实吸引了大批读者慕名而来, 让湖区成为最热门的度假胜地之一。
“当然好,”伯克利立马献殷勤道, “可以住我的乡间别墅。”
艾琳娜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你要和我们去湖区, 你的裁判所计划岂不是夭折了?”她转而问道。毕竟, 那位裁判所内应只是一个客厅女仆的话,恐怕不会陪着他们去湖区。
伯克利出门有一套专门的仆人班子陪同, 男管家、厨师、男女仆人、马车夫……而在乡间别墅的常住仆人则是负责普通的清洁工作,看护花园的园丁以及看管别墅的看守人。
像是客厅女仆这种小仆人, 就是清洁工的一员,几乎没有随行的资格。
“你居然还记得这个计划,”伯克利还以为她早就有意无意地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不曾想她竟然还惦记着, 心里软软,“那位内应——安妮小姐工作很积极,已经升职为楼梯女仆了。”
艾琳娜微微挑眉。
楼梯女仆,又称上层女仆,主要负责整理卧室、铺床、以及照料屋内摆放的鲜花。相比底层仆役, 这份工作轻松许多,也更体面。更重要的是,若主人准备出门度假,上层女仆一般都有资格随行。
“打一份工,赚两份钱,”艾琳娜在心里想着,“难怪那么努力升职加薪,没想到裁判所也有卷王……”
不过,这么说来,整理房间的话,岂不是很轻松就能看到她精心编撰的“娇妻日记”?
说起来,她最近又忍着不适写了好几篇娇妻文学,尬得她现在她看到那本日记都有些头皮发麻,不过,她也有些坏心眼地想着那位安妮小姐看到会有什么反应。
而此刻,正被她“惦记”的安妮小姐,正专心致志地掸拭瓷器上的灰尘。
她在伯克利位于卢恩顿的家里已经工作好几个月了,却连目标人物都没见过几面,好在留守卢恩顿的女管家对她很是看好,将她提拔成楼梯女仆,不然就这工作进度,恐怕自己真正的上级要大动肝火了。
但不得不承认,在贵族家里当女仆,比起在裁判所里日夜分析怪物的踪迹、搜集非自然生物的情报,或者绞尽脑汁监控那些可能泄露信息的渠道……不得不说,当女仆真好啊。
“安妮,”正在她仔细擦着灰尘的时候,女管家走了进来,欣慰地看了眼她,“看来你干得不错。”
她对这位新来的女仆还是挺满意的,话少,事不多,性格沉稳,不像其他年轻女仆那样喜欢闲聊,没人监督的时候也不会敷衍了事,“主人房间和客房的壁炉需要整理干净,地毯和窗帘你带着她们拆下来送去清洗……”
安妮一边听一边记下来,点头答应。
像是地毯和窗帘这种厚重的织物,通常女仆只会用刷子刷干净表面的灰尘,拍打地毯并在室外晾晒,窗帘也只是用软布清理,或使用湿布擦拭,通常只有每个季度换下来的时候才会彻底清洗。
等女管家离开之后,安妮正准备去喊女仆们干活儿,就听到她们在走廊拐角小声议论,“听说公爵殿下要回来了。”
“难怪管家突然那么忙……”
对其他仆人来说,主人的归来意味着摸鱼时光结束,一切都要恢复到高压工作的状态,对他们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安妮听到后,总算松了口气——任务目标终于要回来了。
“不过殿下回来应该也不会太久,毕竟马上要八月份了,”窃窃私语声又响了起来,“应该会出去度假。”
“那可太好了!”
安妮眉头一皱,顿时有种紧迫感,在心里不住地埋怨,“他们贵族就不能好好地呆在一个房子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