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主角拉维妮娅在悲伤中失去腹中的孩子时,伴随着低沉哀伤的背景音乐,女演员踉跄着, 不可置信地后退,颤抖着唱出令人心碎的歌声, 剧院中每一位观众都能感受到她撕裂般的痛楚。这种沉浸式的情感冲击,远比一个人安静地阅读小说更为直接、更为震撼。
至少, 玛瑞和经理这两位乐观浪漫的弗兰西人,被这枚大型□□击得猝不及防, 一时间泪如雨下。即便看过小说, 有过心理铺垫的本地观众, 也大多红了眼眶,曾经充斥在剧场里的叫骂声此刻也沉寂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低低的啜泣和同情的叹息。
即便男主埃德蒙在此时急匆匆地赶来,观众们也一时没有余力继续骂他——大家忙着擦眼泪呢。奇迹般地, 这本该最让人愤怒的一幕,却成了整部戏剧中最安静的一刻。
拉维妮娅失去了孩子,埃德蒙开始翻倍补偿她,两位没见过世面的弗兰西人看到拉维妮娅冷酷地唱着“绝对不会再生出希望”, 不禁大为赞同,“没错,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原谅他!”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玛瑞还是希望经历误会和失去孩子的磨难后,两人能破镜重圆……毕竟拉维妮娅那么喜欢埃德蒙, 而埃德蒙,也并不是对拉维妮娅完全没有感觉。
隔壁的热心夫人用一种更为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可怜的小弗兰西人,”热心夫人小声和朋友嘀咕道。
在弗兰西礼物的帮助下,拉维妮娅终于原谅了埃德蒙。这一刻仿佛是一段漫长旅程的终点——就在玛瑞以为故事即将落下帷幕时,舞台灯光逐渐变暗,剧场内传来柔和的音乐,随即宣布进入20分钟的中场休息。
两位弗兰西人松了口气,几乎同步地靠回椅背,觉得这段高强度的情感旅程总算到了尽头。然而,当经理拿出怀表瞥了一眼时,发现演出时间竟然才过去一半。
“天啊,”玛瑞瞪大了眼睛,带着一种被命运捉弄的震惊语气,“这部戏剧怎么还没结束?!”
她感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筋疲力尽。台上的剧情紧凑得几乎没有留给观众喘息的余地,以往她还能和朋友聊聊天,等到演员们唱起咏叹调再看看剧情进展到哪了——就跟那些几百集的连续剧一样,跳过一些中间剧情也完全不影响观看。
但现在?她的注意力从来没有那么集中过,别说聊天了,甚至连稍微瞟一眼旁边观众的表情,都像是在冒险——她生怕自己转瞬间就错过了哪个重要的情感转折点。
而且,情感的起伏实在太频繁了。从希望到失望,从心痛到释然,接着又从释然滑向深深的遗憾。短短一个小时里,她感觉自己已经“活”了好几世,而她的大脑和心脏都疲惫不堪,完全招架不住这样的密集拉扯。
“我们去吃点东西吧。”经理起身建议。
“我确实需要一些甜点,”玛瑞感慨道,“我的脑子嗡嗡的。”
在休息厅里,玛瑞慢悠悠地享用了一块撒着糖粉的薄饼,又啜了一小口香甜的热巧克力,疲惫的神经总算得到了些许抚慰。刚才那些让她心潮起伏的情感刺激,似乎被这点心的甜蜜冲淡了几分。
“好了!”她拍了拍手,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我感觉自己又能撑住了。”
“这还没到结尾呢,再好好享受被折磨的乐趣吧,”经理调侃道,手里还拿着最后一块甜点,悠然地走在她前面。
玛瑞跟着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奈地叹息道:“从来没想过,原来我是个喜欢自虐的人。”
当观众们陆陆续续回到座位时,戏剧的下半场拉开了帷幕。舞台上的灯光柔和地照亮了场景,似乎还带着上半场那片刻的温情余韵。然而,还没等玛瑞多回味几分,这份温馨就被一记突如其来的情节打破——露辛达竟然被人打了,而埃德蒙第一时间居然怀疑是拉维妮娅指使的。
“天啦!”玛瑞感到熟悉的疲惫和愤怒又涌入她的身体,“他居然那么不信任自己的妻子?!刚才他不是还在发誓说会珍惜她吗?”
“看来誓言的保质期只有20分钟。”经理耸了耸肩,揶揄道。
接下来,剧情果然毫无意外地展开了熟悉的套路:解开误会、澄清真相、以及最后伴随着深情表白的弥补。
按理说,这种循环玛瑞和经理早该看腻了,但不知为什么,每次剧情回到这个老掉牙的套路时,他们总会像上钩的鱼一样,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进去。一边咬着牙发誓“这对夫妻别再和好了”,一边又在他们重归于好时松了口气,甚至心生几分安慰:“好吧,和好也挺好的。”
可怜的观众们,简直被剧作家玩弄于股掌之间。
然而,这一次和解后,突然迎来更大的转折:露辛达病倒了,生命岌岌可危。观众们一瞬间变得躁动起来,方才在中场休息时积蓄的体力似乎全用在了这一刻的愤怒中——
“让她去死吧!”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引得整个观众席跟风附和,骂声此起彼伏。
这熟悉的一幕让玛瑞仿佛感觉回到了刚开头的时候,她虽然还不理解为什么这些观众继上半场的沉寂之后,又变得躁动起来,但并不妨碍她一副准备迎接挑战的模样。
后面的剧情让她眼花缭乱,在一顿复杂的操作之后、一些看似专业的医学名词从一位医生的口中说出,他一边说,观众一边在台下骂他是庸医,让他滚下台。虽然那些复杂的名词让玛瑞和经理一头雾水,但他们没有错过一个关键信息——露辛达需要拉维妮娅的肾脏。
终于,他们觉得最离奇、最荒谬的一幕在舞台上上演,但此时的两人却被剧情说服了,觉得这也不是完全的离奇和荒谬,至少那些名词看起来真的很有说服力,心中最大的疑问依旧挥之不去——“为什么拉维妮娅会答应呢?”
而拉维妮娅的一首歌曲解释了这个原因,她独自在舞台上演唱着自己的心路历程:她幻想自己的牺牲会让埃德蒙痛不欲生,他会抱着她的遗物,悔恨终生。随着她的歌声,他也缓缓走上舞台,演绎出她想象中的那幅景象:痛苦万分的他跪倒在地,对着她的画像泪流满面,喃喃自语着对她的悔恨和迟来的爱。
玛瑞屏住了呼吸,泪水不知不觉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明白了拉维妮娅为何会答应——并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她的天真与执念。她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死亡可以让埃德蒙的爱意重新回到她的身上,哪怕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她真是一个傻女孩,”玛瑞的眼睛不知不觉中湿润了,听着台上的拉维妮娅吐露着心声,就像一个天真的妹妹一样,说着她的“遗言”——没错,她似乎觉得自己死定了——不得不说,就算是最铁石心肠的观众,也无法对一个将死之人恶言相向,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在拉维妮娅在煽情的音乐声中,毅然决然地躺上手术台的时候,玛瑞已经开始流眼泪了,而当医生拉上帘子,宣布她的离世之后,玛瑞的情绪彻底崩溃了,泪水如泉涌而出,她无力地倚在椅背上,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有人掏出手帕掩面抽泣,有人压抑着低声的哽咽,而更多的人只是默默落泪,整个剧院都在为她哀悼,仿佛他们在参加一场葬礼。
真正的葬礼都未必有这么真情实感。
帷幕缓缓落下,仿佛在给观众们时间,让他们好好平复心里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玛瑞终于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酸楚。然而,当她转头时,却看到隔壁的热心夫人正用一块哭湿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包着几颗休息厅免费提供的糖果。这个奇怪的举动让玛瑞倍感困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相信我,”这位除了眼睛有些红肿,就看不出哭过的夫人笃定地道,“你等一下能用得上的。”
玛瑞满心疑惑,却来不及追问。在剧院的哭声渐渐平息下去之后,一阵突如其来、不合时宜的欢快乐曲响起来,还没等帷幕揭开,许多观众就纷纷站了起来,一副严正以待的架势,不明所以的玛瑞和经理也对视一眼,迟疑地站了起来——不站不行,完全被前面人遮住了视线。
“这是什么仪式吗?”玛瑞困惑地问向一边同样困惑的经理。
然而没等他们询问,帷幕拉开,墓园布景出现在舞台上,对白解释着“这是拉维妮娅的墓地”之类的话语,看到这一幕,玛瑞的鼻子又有些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静静地注视着舞台上那块小小的墓碑。
就在这时,扮演埃德蒙和露辛达的演员从舞台侧面缓缓走出。他们的表情轻松自若,步伐间带着几分亲昵,而玛瑞的心头却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一位看起来腼腆的女士叫了一声“去死!”仿佛一声号角,数不清的、从休息厅薅来的糖果、饼干、手帕向雨点一样朝舞台上扔去,每个人都将手边能找到的“武器”毫不犹豫地投掷出去,场面混乱得让人目瞪口呆。
玛瑞和经理整个人都僵住了,完全不知所措。舞台上的埃德蒙和露辛达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依旧开开心心地打情骂俏。包厢里的贵族观众也加入了这场“糖果雨”,他们扔出的糖果显然更贵重,还混杂着一些镶着金边的手帕。几颗准头不好的糖果掉在了玛瑞的脚边,她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热心夫人的“备糖计划”原来别有深意。
舞台上的扩音效果非常好,尽管周围充斥着骂声,玛瑞也能清楚地听到埃德蒙和露辛达嬉戏打闹的声音,她已经有点生气了,当露辛达笑着说她怀孕了时,玛瑞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手帕。而当埃德蒙一脸深情地向露辛达求婚,伴随着露辛达那如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剧院里时,玛瑞出离愤怒了!
“这两个人还有没有一点廉耻!”玛瑞尖叫着喊了出来,立刻抓起脚边的糖果,奋力朝舞台扔去,加入到那些愤怒的骂声中,用上了她刚才学到的所有骂人词汇!
第352章 艾伦获奖
在全场沸腾的叫骂声中, 台上的演员们匆匆离开了舞台,帷幕迅速合拢,玛瑞仍带着没有消退的怒意, 握紧拳头坐回了座位。
“天啦,”她不得不深呼吸,以免一时气不过晕倒——她已经看到有几位细腰女士被气晕厥了, 周围的观众赶紧用嗅盐将她们唤醒,剧院的工作人员也匆忙赶来, 询问是否需要转移到休息厅去休息。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些醒来的女士们摇了摇头, 坚决表示自己不会离开,执意要继续观看。这种顽强的意志让玛瑞都不禁佩服。她这辈子很少佩服什么人, 可是现在……
“卢恩顿人真是太厉害了, ”玛瑞由衷地道。
旁边的热心夫人啼笑皆非, 万万没想到卢恩顿人会在这方面赢了弗兰西人。
“我需要一杯茶或者威士忌,”经理的声音有些沙哑, 因为他刚才骂得太大声了,此时不适地清了清嗓子, “早知道我应该把水壶带来。”
“那你不应该喝酒,”玛瑞说,“这会让你的嗓子变得更糟。”
这可是她作为歌剧演员的经验之谈。
两位弗兰西人一边小声交谈,一边看到其他观众一动不动, 不由得诧异地窃窃私语,“还没有结束吗?”
确实,还没有结束。在一阵轻快的音乐声中,帷幕缓缓拉开,舞台上呈现出一幅热闹的婚礼场景。玛瑞深吸一口气, 心中的怒火再次升腾,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咬紧牙关的声音。然而,正当她准备发作时,一个陌生的男演员登上了舞台。
在旁白的介绍中,玛瑞和经理知道他是埃德蒙的远房侄子,前来参加对方的婚礼,这位陌生男演员刚一上场,便开始了一段独唱,歌词直白而尖锐——从中可以听出,这位侄子对叔父埃德蒙的财富充满觊觎,且对叔母的死因抱有疑虑。
这位侄子很快发现了叔父隐藏的异样,雇佣了一位侦探发觉出真相,而委托作者写书的剧情被改编成委托剧作家创作成一部戏剧,也就是玛瑞现在所看的戏剧。
“天啦,这是真实发生的事件吗?”经理惊讶地感慨道。
“我想应该只是创作手法,”玛瑞摇摇头说。
此时,演员突然转向观众,以一种奇妙的互动方式,用一种煽动的语气对着台下的观众们喊:“你们能容许这样的坏人,埃德蒙,逃脱惩罚吗?!”
不知道谁先吼了一句“不!”七零八落的应和声响了起来。
“你们能容许埃德蒙过上幸福的生活吗?!”台上的演员继续追问。
“当然不!”玛瑞也不自觉地喊出了声。
“埃德蒙必须要受到惩罚!”演员振臂高呼。
在观众们的激情回应下,玛瑞激动地注视着埃德蒙被送上绞刑架,当她看到他在台上无力地哭泣、懊悔、哀号……那些曾经激烈的愤怒和不满,都伴随着这幅场景而烟消云散,她喃喃地道,“拉维妮娅……你看到了吗?这是你想看到的。”
既然他不为拉维妮娅的生命痛苦,那么,就为自己的生命痛哭吧。
随着那熟悉的背景音乐响起,拉维妮娅的声音唱道,“为所有爱恋,所执着的痛苦,为所有恨意,所执着的悲伤,我已不知爱与恨,何者是为真……”
歌词由艾琳娜倾情提供(并改写成符合时代的语言风格),但曲子是由一位知名作曲家改写。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首歌很适合出现在这个时候。
不得不说,她的感觉是对的,玛瑞刚一听到这首歌就被吸引了,直到埃德蒙被绞死,帷幕拉上,演员谢场——埃德蒙和露辛达的演员迎来了观众毫不留情的嘘声——她走出剧院,还在哼着那首歌的旋律。
“真是一部出色的戏剧,”经理站在一旁感慨,“老实说,我走出来时,有种仿佛过了一辈子的感觉。”
“是的,”玛瑞停下哼歌的声音,“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好吧,虽然整个过程并不让人开心。”
“这正是它最有魅力的地方,”经理摸了摸下巴说,“你说……弗兰西人会喜欢这部戏剧吗?”
两位弗兰西人对视了一眼:答案很显而易见。
“或许我应该找爱德华再谈谈,”经理笑道。
而爱德华,此时正无奈地向艾琳娜汇报道,“是的,我觉得我们需要发布一条规定,休息厅的食物禁止代入剧场内。”
《拉维妮娅》的演出才开始没几天,整个休息厅的糖果、饼干、甜点每天都被一扫而空,然后出现在舞台上面和周围,这年头可没有塑料袋那么方便,大部分容易携带的食物都是用纸来包装,休息厅当然不提供纸张,但是观众们会用自己的手帕。
每次演出结束后,都要花费一些时间来清理那些小零食,被手帕包起来的还能施舍给那些街头的孩子们,弄脏弄碎的只能扔掉,“这也是一大笔支出啊!”
“但是,如果观众们拿不走糖果,”艾琳娜提问道,“他们生气的时候会不会直接冲上台去啊?”
这么看,只是扔一些零食已经算是很温和的反应了。
爱德华一时语噎,半晌才低声道,“看来……我们得考虑给他们提供一些……可以扔的东西?”
“或许可以去买一些废纸揉成纸团,”艾琳娜提议说,“或者一些小布袋之类的……对了,我们的周边产品里,有没有埃德蒙的布娃娃?做得小一点,价格低一些,或许会有观众买了扔出去呢?”
然后再捡回来卖给观众。
“好像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爱德华震惊了一会儿,心悦诚服地道,“难怪你是老板。”
论黑心程度,他简直无法比拟啊!
戏剧《拉维妮娅》的热潮带动了征文活动再次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随着活动的圆满结束,各大报刊纷纷报道了结果——《拉维妮娅》毫无悬念地荣获了第一名,而哈代先生、乔治女士、查尔斯先生则凭借各自的作品获得了第二名。
“征文结果出来了吗?”他的妹妹看他在读报,立刻问道,“第一是谁?是《拉维妮娅》吗?”
“没错,”威尔斯回答说,“出版社的动作很迅速嘛……刚宣布结果,就可以预订三卷本了?!”
这正是第一名的福利,荣获第一名的作品,将会签约卢恩顿最大的出版商,获得优渥的分成,更不用提那一千镑的奖金,足够维持二三十年普通家庭的生活费用了。
“什么?可以预订了?!”妹妹眼睛一亮,赶紧凑过来看,“怎么订?我要买一本收藏起来!等到神诞节回家的时候,给那些在乡间别墅里的姐妹们看看。”
威尔斯:“那你人还怪好的咧。”
值得一提的是,艾琳娜的另一个马甲,艾伦先生,居然也进入了获奖名单,并荣获了一个“优秀奖”。
“……万神节亡灵集市的众多扮演者,凸显了这部作品的影响力,”威尔斯念着报纸上的评选语,诧异道,“这也是考虑因素?!”
前面几位作家的名次,确实让他心服口服,但这个艾伦……不是,就算有许多人在万神节扮演了他作品里的角色,有没有可能,扮演的并不只是那部作品呢?!
这会不会太离谱了?
不过看了眼旁边的妹妹,威尔斯转而说服了自己,“好吧,不管是哪部作品,艾伦确实有很广泛的影响,他所塑造的女主角,也比拉维妮娅要好得多了。”
考虑到他妹妹对那些排名前列的作品不屑一顾,而对《自然》的俊男美女们每个月都追着看……从这个角度来看,征文活动本身也侧重于女性的择偶观,既然《自然》作品如此受到妹妹的喜爱,那么它登上获奖名单也并非毫无道理。
只是这个消息……对威尔斯来说还是太超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