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圭想起近来在林宅看的书,就笑着奶里奶气解释:“早在北魏时,郦道元所著《水经注·鲍丘水》卷六中有记载,说是‘水东有观鸡寺,寺内有大堂,甚高广,可容千僧,下悉结石为之,上加涂塈。基内疏通,枝经脉散。基侧室外四出爨火,炎势内流,一堂尽温。’是不是就是这火炕?咱不需要容千人,想必一床尽够了。”
张鉞一听他咬文嚼字,捏着眉头道:“原先听三弟和你爹张嘴就是之乎者也,现在你也读书,也会之乎者也了!我听着就头疼。一家子咬笔杆的,真叫人受不了。”
张白圭腼腆一笑:“那我不说了。”
张鉞和她们仔细商议过,心里有数才走了。
“这玩意儿冬天能暖和?”李春容有些不解。
她那西屋要是也搭火炕,希望到时候好使,她还挺期待的。
“那要把前后西屋都收拾出来,那你们书房岂不是也得弄?到时候冻手冻脚,读书写字伸不出手也不好。”李春容建议。
赵云惜一想也是,但是这样格局动得太多,书房也小,根本折腾不开。
“要是建新房子就好了。”她小声嘀咕一句。
越想越觉得可行,她连忙开始盘算所需的银钱。
现在的三进院子,是早些年的老宅,张诚他爹盖的,一切都好,唯独有一条,和现在的赵云惜需求不匹配。
在现代习惯宽阔明亮的房间,古代这狭小幽暗的房间,在有能力改善时,她就想改改。
“娘,你说我们重新起个院子咋样,这冷年眼瞧着一年又一年没个尽头,这样把西屋搭火炕,那改了睡觉的地方,做什么都不方便。”
赵云惜在心里盘算着她手里的钱,感觉足够了。
“还盖个三进的大院子,现在略微局促些,你和爹的房间改成最大最排场的,后面第三进也改漂亮些,等白圭成婚了,他们一家子住。”
“现在人多了,东西也多,堆得满满当当,快没有下脚地了。”
李春容认真思索,开始算:“你大伯家是四层的院子,十来个劳力花两个月时间建成,人工就要快十两银子,砖瓦加起来十来两,木材顶重要,那横梁贵,加上门窗也要十来两,打地基、砂石,加起来又要十来两,并起来就是五六十两,咱只盖三层院子,那也得五十两左右……”
她想想就心肝疼。
赵云惜却觉得可以,有一座自己住起来舒坦的房子太重要了。
“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家里银钱够了!主要林宅要是来人,再和我们挤不方便,我们在林宅就有专门的小院子,没道理咱有钱却委屈人家,我的意思是,趁着下大雪还有两个多月,干脆咱也新建院子好了,也建四进的!给夫子留一进!几个同窗孩子留一进!”
这往后都是人脉,他们出自小村落,有个人脉不容易。
李春容抠着手指,越想越结巴:“可我拿不出五十两……”
她在心里仔细盘算,把自己压箱底的钱都算上,没有。
赵云惜腼腆一笑:“你三我七,咱合出钱就好了。”
这么大的事,李春容一时心神不定,连忙道:“等你爹和文明回来,咱商量商量。”
赵云惜点头。
一时按捺下来,每日上课、下课,等到休沐日,赵云惜早早就牵着小白圭等在门口。
“相公!”她脆生生地喊。
张文明背着书箱,闻言抬眸望过来,就见她眉眼飞扬,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云娘。”他快步走过来。
赵云惜迎他入院,让他坐在桌椅前,又是端茶又是倒水,还让小白圭给他捶腿。
她眉眼婉转,伺候地极为精心。
张文明受惯冷待,突然被热情包围,瞬间吓得坐立不安,他捏着茶盏,谨慎问:“发生什么事了?”
是她看上别人想和他和离怕他闹,然后来稳住他?还是终于觉得书生无用,要弃了他?他有些不敢想了,心里的怒气快要冲到天灵盖。
捏着茶盏,因为紧张,连语气都变得硬邦邦:“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他刚才被迎进来的高兴劲彻底褪去,心里酸涩难受起来。
赵云惜挨着他坐下,抬高他手中的茶盏给他喝水,盯着他笑吟吟道:“先前教大伯做竹纸,说了夹巷烘干,后来娘说今年冷得早,我就想着,把我们房间也引入烟道,那多暖和,后来又一想,咱这是大几十年的老房子了,布局难免不美,何不另起个院子,到时候不拘带你的同窗回来,还是白圭的同窗,都是极好的。我和娘算过了,统共花费要五十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总而言之,想新建房子。
张文明不可否认的是,他松了口气,又提起一口气。
“我才赚了三两银子……”还是勤勤恳恳抄书得来。
五十两银子对他来说是不可触碰的天价,他挫败地捏着杯盏,他拿不出钱。
赵云惜眉眼温存,语气柔和:“不打紧,相公有这个心就好,银钱的事,自有爹娘和我操心,你如今读书,顾不上这些,是理所应当的。”
张文明不知她手里具体多少钱,却知道真的有钱,闻言立马道:“你自己做主就成。”
赵云惜抬着茶盏,亲自喂他喝了,带着工具人小白圭撤退。
张文明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又看看面前盯着他看的甜甜,他娘子还要他,心情愉悦之下,冲她笑了笑。
甜甜戒备地看着他,撒腿就跑,娘说她没学会说话前,离村里任何男人都远一点。
张文明笑容一收,片刻后摩挲着茶盏,止不住地笑。
灶房内。
“娘,相公应了。”赵云惜笑吟吟道。其实张文明的意见并不重要,又不用他出钱。
李春容想想大哥家漂亮的房子,心动极了,火热热的,但心里却没底:“这样的大事,你爹不一定同意,他恋旧。”
赵云惜把冲过来要烧火的甜甜拎起来,自己烧火,一边随口道:“成不成的问问再说。”
“行吧,他估计也不会说什么,咱今天包饺子,割了一把芹菜,做了芹菜肉馅儿和韭菜鸡蛋馅儿,一荤一素,想吃啥就吃啥,就想着你们吃得开心就好。”
包饺子费时费力,从剁馅儿到擀面皮、包饺子,要废半日功夫。
赵云惜心下感动,李春容也是认真生活的性子,这样浓浓的烟火气,让人心里跟着烫烫的。
两人刚把饺子煮上,张镇就回来了。
赵云惜眼睛亮亮的,期待地看向李春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在张镇疑惑的眼神下,一一解释清楚。
“家里钱够吗?”他问。
赵云惜点头,够自然是够的。
张镇长胳膊长腿缩在小椅子上,他叹气:“是我和你娘没本事,用你一个女子赚的钱起房子,哎……”
赵云惜连忙劝:“要不是你和大伯是亲兄弟,大伯做什么掏那么多钱来买我的方子,杀人夺宝的法子多得是!我心里都明白,爹娘和文明都待我好,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现在看着是好起来了,但早先我生病难受的时候,是娘照顾我的!”
擦身、洗衣服、喂饭,照顾将死的病人没那么容易。
张镇这才不说话了。
“新房子落你和白圭名下。”
赵云惜欢呼一声:“耶~”
“有你们做我的家人,真是我的福气。”她说得情真意切。
接触下来,她觉得张文明性子挺不错,也被她划拉到家人这一档。
而李春容勤快能干,对她比较包容,她自然比较喜欢。
最最最喜欢的小白圭,更是深得她心。
就连甜甜也乖乖软软,很懂事。
福米也好,小猫咪也好。
她握了握拳头:“给小白猫和小白狗也做个窝。”
李春容笑了笑:“好好好,但是先吃饭。”
她还调了酸汤。
赵云惜吃一碗素的,又吃一碗芹菜肉馅的,小肚子圆滚滚,心满意足。
“今天下午说要做火炕时,白圭说了一串啥,也太厉害了。”
李春容骄傲地夸。
赵云惜随口道:“就是郦道元那水经注里的一段话,我还没看过呢。”
张文明好奇看过来:“北魏郦道元?你连这书都看?”
小白圭点头,软萌萌地望着他。
“原来书里有这么多好东西,啥都教啊,我还以为只有之乎者也呢。”李春容表示大为震撼。
“科举考的部分,叫圣贤书,除此之外,都是杂书,讲农事、工业、经商、草药,什么都有。相公怕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半分不读破杂书吧。”
赵云惜笑吟吟地调侃。
时下大多这样,并无例外,光是科举所需的书籍,已经耗尽了人的心神,再读其他,实在没有精力。
张文明点头,他平日里从未关注过类似的书籍,就听她说了,才发现原来真的有很多杂书。
赵云惜也就随口一说,大家吃完了,各自散了。
李春容抱着甜甜,张镇抱着白圭,都不叫他俩操心。
两人回了二院。
张文明已经习惯各自睡了,把自己的被筒铺整齐,侧眸望过来,想要说话,却见娘子已经和衣躺下,他要说的话,就咽下了。
她有钱也是给张家盖房子,没有盖到别处去,可见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他在细微处,总想确定些什么。
*
隔日,赵云惜一觉睡醒,天光大亮,小猫咪窝在她枕边,喉间咕噜咕噜地响。
小白圭趴在她床头,见她睁开眼睛,就露出大大的笑容,在她脸上叭叭亲两口,抬眸看向他爹:“爹,你也亲,娘可喜欢了。”
赵云惜:这就是传说中的家贼难防?
张文明俯身定定地看着她,见她眨眨眼有些紧张,嗤笑出声,把白圭抱起来,漫不经心道:“我亲你娘还用你教?”
白圭回身喊:“娘,吃饭了。”
早餐特意做了面窝、糖糕,吃得几人嘴巴流油。
“真香啊,娘,你这得几点起来弄。”赵云惜笑着问。
李春容随口道:“跟往常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