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好像会发光。
他出神。
白圭皱了皱鼻子,也不愿意搭理傻爹了。
张文明身前的老者这才一怔,用眼神示意他。
林子坳装作没看见几人的眉眼官司,笑吟吟道:“这位赵娘子、这位张白圭是晚辈爷爷新收的学生。”
老者眼神一闪,看向才到人大腿,穿着月白锦绣襕衫,乌溜溜的眼睛很大,唇红齿白,肌肤细腻,端的是一个可爱小仙童。
不过张文明就生得好看,倒也能想象到。
“请……”赵云惜客气道。
心想他俩快别堵门了,后面那家已经写完礼单开始观察他们了。
没想到县令也来了,还夸了林子坳年轻有为,而他也彬彬有礼地回了。
等近晌午时,重要宾客都来了,剩下的都是远亲,林子坳便带着他们回去休息。
“等会儿一起去看戏!”这是他最期待的精彩片段。
赵云惜也期待。
戏台子连夜搭好了,她方才路过时瞧见了。
小白圭拽了拽她的衣袖,奶里奶气问:“娘,可以喝水吗?”
他昂着头,咽了咽口水。
“喝吧。”桌上有。
又玩了一会儿,许是宾客也寒暄过,众人就往戏台去。
戏台周围最好的位置摆着许多小几和椅子,供他们坐。
赵云惜在人群中寻找赵屠户他们,一时还有些茫然,好在他们来得早,赵屠户又跟铁塔一样的身板,非常鹤立鸡群。
“爹!娘!”赵云惜冲他们摆手,但她换了衣裳,几人扫一眼又别开眼,根本没细看。
她就让小厮去帮忙喊过来。
不过看到了在人群中坐着的山羊胡老人和张文明,她也装没认出来,眼神扫了过去。
赵屠户和刘氏过来后,还有些拘束,蹑手蹑脚道:“我们在后面站着就行。”
这里是核心区,坐着的亲戚非富即贵,他这样的小老百姓有点战战兢兢。
李春容也是连连摆手:“我们回去站着就成。”
赵云惜知道他们拘谨,认真劝慰:“若以后文明考中举人,这样的坐席还多着,哪能再推。”
白圭拍拍自己的小胸脯,笑眯眯道:“还有我!”
他也要考科举。
赵屠户这才依言坐下,却有些惊,坐不踏实,还低声问:“你和白圭咋换衣裳了?”
“今天在门口迎宾,和同窗的衣裳换成一样的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白圭穿上锦衣极漂亮。”
“是啊,真的很好看。”
“这孩子集合父母的优点,怎么看怎么好看。”
“有句话咋说来着,什么集天地之灵气?”
几人压低声音聊着天,小白圭骄矜地挺着胸膛,昂着白生生的小脸,羞涩地小小声问:“栀子清露带了吗?我想在衣襟上撒一点。”
赵云惜从荷包里拿出花露,滴了几滴在衣裳内侧,笑着给他整理衣裳,她也琢磨出来了,这孩子爱洁爱美,非常注重自身的好孩子。
“白圭好看。”她直接夸。
白圭羞赧地抿着唇笑,来自母亲的夸赞让他眸子亮晶晶的。
几人聊着天,赵屠户也找到了平时杀猪的自信,神态变得自然起来。
甚至还得意地去看后面一直看着他们的人,方才站在一处,现在他坐下了!
靠他女儿!
而在此时,司礼站在戏台上讲话,赵云惜大概听了下,就是回忆过去展望未来,夸赞老太太是怎样一个慈爱、具有优秀品格的好老太太。
李春容听得动容,有些神往:“咱家啥时候能办这样一场戏,给我贺寿,实在是太排场了。”
“她家儿孙都孝顺,把老太太放在心里。”
“亲家母,你放心,云娘以后敢不孝顺你,我打断她的腿。”
李春容讪讪一笑,不好再说。
赵云惜桌上还有茶水、点心,一看就是主位的待遇。
她和白圭穿得衣裳也招摇,在农村地界,能见回锦绣不容易。
刘氏细细打量着,半晌才在心里嘀咕,她觉得自家俩孩子,来林宅读了一个月的书,被诗书浸润,浑身透着不一样的气质。
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跟主位上的贵人一样。
赵云惜心想,别叭叭了,快让我们听戏。古代没有电视机,但是有近距离看戏,也很有意思。
儿时只觉得戏曲吵闹嘈杂不堪,对庙会上的江米团、雪糕感兴趣些,如今竟也生出期待。
“天波府走出来了俺嘞娘啊,手扯手交给我父七员战将啊~”
她唇角勾着惬意的微笑。
白圭挨着她坐,乖乖地看着高台上来回的伶人。
片刻后,她就笑不出来了。
“大郎替主把命丧,我嘞二哥替你一命亡……”
“三哥马踏如泥烂……”
赵云惜也忍不住,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以前看过杨家将的电视剧,却没听过相关戏曲。
隐隐听见抽泣声,她眨眨眼,收回眼泪,一转头就对上双眼红成兔子一样的白圭。
“娘,若白圭有幸为百姓效命,便是死也甘愿。”
赵云惜不知一语成谶,有些话不可说出口,她心里酸涩难言,搂着白圭,低声道:“不会有那一天。”
“天波府里他先见见俺嘞娘,俺嘞娘一见我父就把儿来要啊……”
周围抽泣声逐渐增多,显然都绷不住了。
白圭呢喃:“七子出征六子归,原来是第六子归。”
还有七郎万箭穿心。
“娘,我喜欢杨家将满门忠烈。”白圭长睫都被泪意打湿。
赵云惜用鼻腔嗯了一声,现场看真的劲儿太大了,那些演员一个个地倒下,冲击力不比寻常。
就连赵屠户也哭的眼泪汪汪。
高台上的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戏,也是眼眶红红,拿着锦帕擦眼泪。
赵云惜听着那不疾不徐的唱腔,平稳中带着哭音的悲痛,让人更加身临其境。
白圭凝视着戏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一场戏结束,已经晌午了,林子坳来喊她,还客气地跟赵屠户几人见礼,端的风度翩翩少年郎。
赵云惜和白圭跟着他走了。
几人还留下听戏。
主家和客人要回去吃席,戏台上唱的就不是正经的大戏,为暖场就请了人说书。
一时间台下的人,都舍不得走了。
白圭被林子垣牵走了,他们要去男客那片,而赵云惜跟着林念念往女客去。
两边隔着水榭,隐隐能看清楚,却离得远远的,以天然的绿植、流水隔开。
赵云惜跟着林念念坐上了主桌,老太太、师娘几人都在。
林妙妙挨着一个貌美的女子,软语轻声地撒娇,一瞧就知道关系不一般。
赵云惜大大方方地和众人见礼,跟着学了些时日的琴棋书画和规矩,她比先前好多了。
老太太叫她上前来,拍拍她的手,笑眯眯道:“好孩子,别拘谨,我听说今日的前菜里头还有你教的鸡蛋糕和炸鸡,可见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又会读书又会生活,不像我这孙媳,一味地钻研诗书,却忘了人活着就是三餐四季,好好吃饭。”
赵云惜抿着唇笑,软声道:“老太太夸赞,云娘心里高兴,您心善,才看什么都好。云娘也打心底里觉得,人活着就是要看太阳从东方升起,看着夕阳晚霞,被春天的风拂面,为冬天的雪伸手……”
两人寒暄过,才各自落座,过了一会儿,饭菜呈上来,果然有鸡蛋糕和炸鸡,大家原先就听孩子说好吃,头一回吃到,也颇有些念念不忘。
“这方子好,这红糖鸡蛋糕吃起来松软香甜。”林子坳他娘亲一直听着几个孩子说什么云娘、云姐姐、白圭的,虽然没有见过面,但心里早已熟识,自然有几分亲切。
几人闲闲地聊着天,老太太精神不济,没一会儿就犯困要回去睡觉。
这一桌也就散了。
赵云惜回竹院等了片刻,白圭就被送回来,同行的还有张文明。
“娘,那个戏讲的是什么呀?”他满脸好奇地问。
赵云惜想起来就鼻尖泛酸想掉眼泪,看向张文明,示意他来讲。
他讲得很是详细,从宋朝历史到杨家将的人员,娓娓道来,让她也听得入迷。
“睡吧,醒了还有戏要看。”赵云惜拍拍又红了眼眶的小白圭,发现他看似老成持重,其实内心火热火热。
原来小孩也有复杂性。
她不好意思用焖烧来形容她家小朋友,但确实有一点。
“嗯,娘亲抱抱。”白圭软糯道。
张文明坐在床沿上,眉眼带着微笑,轻声道:“等会儿我就回了,你可有什么话要叮嘱?”
赵云惜想了半天,也觉得和他无话可说,她抬眸觑了他一眼,笑了笑,不曾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