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怪自己,总比她过得不幸福要好得多得多。
这件事既然已过去,柳世昌同吴容秉二人都默契着点到为止,并不过多去谈论这件事。
但彼此心中都清楚得很,此事虽为那姜氏所为,但那吴二郎乃姜氏一手带大的,有母如此,其子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二人心照不宣,但却只字未提。
柳世昌只是说:“这件事小弟还得赶紧先回去给父母及小妹一个交代,此番先同兄嫂作别告辞了。”
吴容秉宽慰他:“柳兄不必担心,令妹会体谅你的一片良苦用心。”
“希望吧。”柳世昌笑着,显然此番心情不错,他抱手,“告辞。”
吴容秉冲他微颔首后,目视他登上马车后又再目送着马车离去,方才回过头来。
他看向身后推着自己的妻子,眉眼温柔含笑,道:“回家吧。”
身为拥有上帝视觉的人,叶雅芙此时此刻心中感慨最多。
时至此刻,《一品首辅》那本书里的一些人设和剧情,算是彻底偏离主线。
书里,身为大反派的吴容秉,如今不但没有黑化走上反派之路,反而在她的支持和感化下,一点点治好腿,又中了举。如今,也提前揭发了姜氏四年前的恶行,并让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而不是如书中所写的那般,是在书快结局的时候(时间线上是多年之后)姜氏的恶行才暴露在主角团面前。最后,有关她曾经所做的一切,也是不痛不痒就揭过去了。行恶却没得到相应的惩罚,实在是那本书三观不正,价值观有问题。
再反观书里的所谓男主角吴裕贤,他原就心思敏感且自卑,在经历过这么多的事后,估计之后的人生将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或许……黑化成为了恶人的那个是他了,也不一定。
但不管怎样,他们不怕。
就算以后仍处在对立面,成了敌人,左右他们是问心无愧的,也不怕吴裕贤来闹事。
叶雅芙夫妇来公堂前,把康哥儿托付给了桂花婶子一家照顾。这会儿功夫,桂花婶子一家也在等着吴容秉夫妇的消息。
听到门口动静,桂花婶子立刻牵着康哥儿手迎到了门前来。
“怎么样?”事先就没瞒着他们一家,所以桂花婶子自然是提前就知道的,“县令大人怎么判那姜桃的罪的?”
对姜氏,冯桂花从一开始就充满恶意。只觉得她这个女人虚伪至极,且能装会演,根本不是个好人。
可她再怎么不好,冯桂花也没敢想她竟然心思恶毒成那样,她竟然敢犯罪啊。
所以,当得知她曾经竟害过人时,冯桂花整个人就跟失语了般,错愕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乡下人,平日里邻里间有个拌嘴吵架什么的太正常不过。可再怎么样,顶多背后骂几句,谁也不会去害人啊。
她觉得姜桃这个女人简直十恶不赦,太可怕了。
幸亏把她从前做的那些事都揪了出来,让她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否则,她岂不是还得背地里害人?
叶雅芙说:“婶子放心,一切都顺利。”
听说顺利,冯桂花悬着的心总算落定了下来。
知他们折腾这一趟也累,旁的暂且先没多问,只让他们跨火盆:“去去晦气。”
为着官司之事进衙门去总不是什么好事儿,跨火盆去晦气,只望以后别再遇上这些事儿了。
冯桂花也早早备好了饭菜,待得张书文父子回到家时,一大家子人聚在了一起吃饭。
今日是开心的日子,冯桂花特意搬出一坛子酒来,要庆贺:“咱们这是双喜临门,必须喝酒庆祝。”
叶雅芙扭头看向一旁男人,吴容秉点头说:“陪婶子喝一些。”
四年前,吴容秉正是出门会友时喝了些酒,这才在回家的路途中失了足,才造成了之后的悲剧。所以挺长一段时间内,吴容秉都是滴酒不沾。
但今日,积压在心里多年的阴霾总算散去。再喝点酒,也无妨。 。
姜氏和吴裕贤母子各挨了十个板子后,姜氏便被羁押进了牢房。
被拉走之前,姜氏一直哭着喊:“儿子,救娘!儿子,你一定要想法子把为娘救出去。为娘不想蹲大牢,为娘不想蹲大牢。”
吴裕贤暂时也顾不上身上的痛了,只还想推开衙差追自己母亲去。
却被衙差门拦住,挡在了外面。
十个板子说多不多,但也不少。又是文弱书生,十个板子打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慌乱之中,吴裕贤也顾不上身上的痛,直接急忙赶向了县学徐教谕的家。
徐教谕这几日也正愤懑着,吴裕贤寻过来时,他正一个人在家喝闷酒。
徐夫人开的门,见是吴裕贤,徐夫人立刻说:“你来得正好,快去劝劝你老师吧。”她叹气,一脸的无奈样子,“好几个他觉得能考中的没考中,就连魏智也没能中,他这心里不好受,正郁闷着呢。这晚上出门会友喝些酒就算了,白天在家里竟也喝酒。还不给说,我说他几句他就和我翻脸。算了,我也不说他了。可总不能一直眼睁睁看着他这样堕落下去啊,所以你来得正好。”
但这会儿吴裕贤却没心思安慰老师,他是有事来寻老师帮忙的。
“师母,我有要事找老师商议。”
徐夫人这才惊觉过来不对劲,她望着眼前狼狈的年轻男子,见他不但脸色煞白、发冠散落,而且身子微驼,似腰背处有伤般。整个人看着,十分狼狈。
“这是怎么了?”感觉到不对劲的徐夫人,立刻关心,“快进来坐。”
然后一边扶着吴裕贤,一边冲里面喊:“老爷,老爷,快出来。”
被徐夫人扶着坐进待客的花厅后,徐教谕也匆匆赶了过来。
瞧见自己学生竟如此狼狈,惊道:“这是怎么了?”
徐教谕一直对吴裕贤抱有很大希望,并且对他也不错。对吴裕贤这个幼年丧父的人来说,说徐教谕算是他的半个父亲,也不为过。
此番自己的人生正处于低谷,正是“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的时候,在“父亲”面前,吴裕贤忍不住流下了委屈和无助的泪水来。
“老师帮帮学生,求老师帮帮学生。”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轻易不下跪,但吴裕贤之前为替母亲求情已经极度卑微过,此番再下跪,更何况是跪自己敬重的老师,吴裕贤就更没什么做不到的了。
“快起来。”徐教谕一把将其扶起。
然后给自己夫人使了个眼色,徐夫人会意,立刻默默退了出去。
并且,还把门给捎带关上了。
等到徐夫人离开之后,吴裕贤这才把事情真相告诉了徐教谕。
来的路上他也有想过,有关母亲做过的那些事,他到底要不要如实告诉老师。内心细细思量且挣扎过后,吴裕贤自然是决定还是如实告知。
这事他想瞒也瞒不住。若真刻意隐瞒了,回头还得被叩上一个“不诚实”的大帽子。
那件事情的确是母亲做的,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既然改变不了,那就承认。
虽然是在老师面前承认了自己母亲曾经犯下的罪行,但在说法上,却是偏帮着母亲的。
他总有本事让老师知道,这件事虽为母亲之过,但母亲并不想这样做的。她本心没有那样坏,没想要害得继兄多严重,她只是实在心疼自己这个儿子,所以想略施点计谋搓一搓继兄的锐气。
哪里知道,竟会害得继兄残了双腿。
而这几年,母亲心里一直藏着此事,是吃吃不好,睡也睡不着。
为此受尽折磨,也算是得了报应。
直到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后,她也算是卸了心中的包袱。
“母亲挨了仗刑,学生……学生实在不忍心看她一把年纪还挨打,所以学生为母亲受了一半的罚。可县令还是把人给关押起来了,听潘县令的意思,是要重罚母亲的。学生求老师去县令跟前为学生母亲说说情,请县令从轻发落吧。”
徐教谕听后,久久不语。
没立刻一口承诺说会去求情,但也没说不帮忙。
徐教谕也在犹豫。
一是,他同潘县令因在县学管理一些问题上一直意见不合,所以交情其实并无多深。尤其最近,县学秋闱马失前蹄后,他更是处处受掣肘,心里也很是不爽。
现在要他去求这个情,他自然抹不开这个面子。
二则,这件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是裕贤的母亲害人在先。不管初衷是如何,但害得别人断了腿是事实。
若那吴容秉不去计较,此事倒也罢了。可偏偏人家计较了,而且还为此把自己继母告上了公堂。
如此一来,若他再强行为这对母子说情、撑腰,岂不是在同吴容秉作对?
虽然两个都是举人,但因排名一个靠前一个则只是末端,也可想而知往后谁会更有前程。
这种得罪强权之事,徐教谕做之前自然会三思。
本就为考试名额一事得罪了那吴容秉,若此番再强行掺和到这件事中去,怕往后再无转圜余地了。
徐教谕又不蠢。
所以,心中略一番思量后,徐教谕便为难道:“裕贤,这件事……为师怕也无能为力。”但念在师生一场的情分上,徐教谕倒也给他指了条路,“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你继兄抓着不肯放,不如你去求他去。你去求他,若他心软了、愿意饶你母亲一回,再由他去向潘县令求情,总比我去有用得多。”
求他……若真这样做了,无疑是把自己的自尊放在了地上踩。
那从今往后,在他面前,他更是抬不起头来。
何况,他去求了,他还未必愿意给他这个脸。
但凡有一点点别的机会,吴裕贤都不会愿意走到这一步。
“老师,若您去找潘县令,凭您在富阳的威望,潘县令定然会给您这个面子的。学生求您了。”吴裕贤又跪了下来,以额点地,磕头道,“日后学生发达了,必不会忘记老师此情。”
徐教谕自是看出了吴裕贤自私自利的一面来。
他自己不去求他继兄,自己不愿丢这个脸、放下这个自尊,反倒是要他帮忙去求县令,要他去矮人一截。难道他在他继兄面前,不正如他在潘
县令面前吗?
都是结怨已久,都是暗中较量多时。
而且,明明是他去求那吴容秉,效果会更直接更好。
看明白一切的徐教谕也不说别的了,只哼笑一声后,直接道:“裕贤呐,你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同潘县令不对付吧?有关县学教育的问题,潘县令同我一直意见不一。而最近,咱们县学秋闱成绩不佳,为师我更是为潘县令所耻笑多日。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让我去求他,岂不是叫你老师难堪。”
他唉叹一声,又说:“老师知道,叫你去求你继兄,你可能弯不下这个腰,自觉一旦低了这个头,日后在他面前就彻底矮了一截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为师若是去潘县令跟前低这个头,往后是不是也一直矮他一等了?”
徐教谕把话说得如此清楚明白,吴裕贤反倒不好再多说什么。
“是学生糊涂。”吴裕贤立刻道歉,“学生一时心急,并未想到老师的为难之处,还请老师别怪学生。”
徐教谕倒也懒得计较,只是说:“你为母奔波,急中生乱,为师理解。”然后撵人,“快去吧,这会儿去,估计人家看在你为母一片孝心的份上真就答应了你不计前嫌。若去得晚了,人家会认为你心不纯,倒不愿意了。”
吴裕贤只能艰难的从口中吐出个“是”字来。
离开徐家后,吴裕贤并未往甜水巷去,而是漫无目的的在街乱逛了起来。
他很小时父亲便不在了,之后不久,就跟着母亲嫁去了溪水村吴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吴家生活,虽同吴家众人有诸多矛盾,但他们的确也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