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吴举人和老夫人搬椅子来坐。”
立刻有衙差给搬了椅子来,而这时候,柳世昌也又坐了下去。
潘县令也不寒暄,直接入正题:“柳家公子状告你母子二人,说你们母子霸占他名下私产,
可有此事?”
吴裕贤闻声站起,抱手回道:“回大人,学生与母亲并未霸占柳公子名下私产。如今所居之所,乃内人的嫁妆宅子。事先也并不知道,这内人的嫁妆,竟仍是其兄之名。”又说,“前些日子内人已经回了柳家,至今未归。如今学生自己妻子见不着,还被人状告到衙门来,实在是冤。”
潘县令则又看向一旁柳世昌,问他:“吴举人所说可属实情?”
柳世昌垂首回道:“那宅子的确是草民妹妹的陪嫁,但如今还是草民的名字。若吴举人待草民妹妹好,草民不会赶他们走,但事实是,吴举人自中了举后,便觉身份高人一等,对草民妹妹态度十分恶劣。那宅子既然是妹妹的陪嫁,何故草民的妹妹已经回了娘家,吴举人母子却住得心安理得?”
“草民并非诚心要状告这母子二人,早在几日之前,有差身边的人去告知过吴举人母子,要他们赶紧搬离,也给了他们母子搬离的时间。可这母子二人既不来柳家请草民妹妹回家,又不肯从那宅子里搬走……草民倒是想问问,吴举人母子乃是何意?莫非……是想软饭硬吃?”
柳世昌今日此举,就不是冲着继续好好过日子走的。他心里明白,既然状告了这母子,妹妹同这吴举人,是必须得和离的了。
又或许,这吴裕贤也是这个意思。
他人年轻,又中了举,早看不上柳家。只等着趁早甩了妹妹,好之后去京城里再另择高媳。
潘县令又问吴裕贤:“对啊,既是你内人柳氏的陪嫁,那既然柳氏都不住那宅子了,且柳家又着人去知会你们母子二人了,又给了时间,为何不搬走?”
吴裕贤心中认定了这潘县令是对柳家有意偏袒,他心里自然不服气。
但也知道,此番若硬碰硬,无非是鸡蛋碰石头,没有好结果。
所以,他只强忍着那股子怨气,尽量心平气和着道:“夫妻间拌嘴,实属人之常情。学生也没有想到,自己和内人间的这点夫妻间小事,竟就值得柳家这样做。学生原还想着,再过两日,就亲自登柳家门去,接了夫人回家来。可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柳家此番只为这点小事就把学生及学生之母告到衙门,想也是不想学生和夫人好好过日子的了。不如由大人见证,学生趁早同柳氏女和离。”
姜氏心中之怨怒不比儿子的少,听儿子说“和离”,她立刻道:“和什么离?得休妻!”
姜氏此刻面色狰狞:“哪有这样做媳妇的?一言不合,就把自己丈夫和婆母给告到衙门来了。这样的人,我们家要不起。”
柳世昌却笑着说:“告你们的人是我,可在下的妹妹没有任何干系。”
既已撕破脸,姜氏也就无所畏惧了,于是也不收敛,直接露出了她嚣张跋扈的一面来:“那你让柳氏出来,出来见我们母子。我倒要问问她,我二郎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叫你们柳家这样害他。他是读书人,又才中了举,清誉最重要。就这样被你们家一纸状书告来了衙门,这叫他往后这张脸往哪儿搁?”
又看向潘县令,哭诉着:“咱们县培养出来一个举人不容易吧?这次秋闱,富阳县也就两个秀才中了举,我儿子就是其中之一。县令大人,这样的人才,县衙不该保护才对吗?怎的由着这商户之子随意的泼他一身的脏水呢?”
被人指着鼻子骂,潘县令既气愤,又有些为难。
按理说,此事既是由小夫妻两个的日常拌嘴引起,那不该只吴家公子出现,而那柳家小姐却避而不见。
所以,潘县令沉默着细思量一番后,看向一旁柳世昌:“既此事是由吴举人小夫妻二人间的拌嘴引起,合该也喊了令妹过来。小夫妻间的矛盾,还是得他们自己解决的好。”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
若这对小夫妻能自己和好,又何必两家对簿公堂呢?
而对此,柳世昌没有任何意见。
柳世昌的目的就是想让妹妹和离,脱离这对母子的魔爪。
事情闹到这一步,他知道,这吴二郎母子是不会再愿意好好的同他们柳家做亲的了。
而且,方才也试探出了吴二郎的意思,他心里就是想赶紧摆脱了柳家、摆脱了妹妹的。
也好,就让妹妹亲眼看看她这夫婿的嘴脸,也好叫她彻底死心。
“是。”柳世昌颔首抱拳,“那草民即刻差身边小厮去家里叫人。” 。
柳世昌状告姜氏母子一事,有知会自己父母,但却没让妹妹知道。
这会儿需要她出面,自然是让身边小厮把实情都告诉了她。
柳娇蓉听后惊讶得瞪圆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愣了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立刻抓住那小厮问:“你是说,哥哥把相公告到衙门去了?”
那小厮颔首,见小姐如此,他倒有些担忧。
“县令传小姐也去公堂,小姐快随小的去吧。”
柳娇蓉此刻慌极了,满脑子都是“哥哥把相公告去了衙门”这件事。
“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明白。
花嬷嬷见状,立刻道:“公子行事素来稳妥,若非有什么隐情,他肯定不会破坏小姐的幸福的。公子和小姐多少年的兄妹之情了?那吴举人才同小姐认识多久?若真二选其一,小姐,你可千万别糊涂啊。”花嬷嬷一再叮嘱,“你要相信,这世间任何人会害小姐你,老爷夫人和公子都不会。”
“还有。”花嬷嬷一再提醒她,“那吴举人心思深沉,他的手段小姐你也是见识过的,他若想拿捏起小姐你来,小姐是一天的好日子都过不了。小姐可千万别觉得公子告了他,他就是可怜之人。一会儿去了公堂上,小姐该理智清醒一些才是。”
柳娇蓉此刻心里乱得很,前一刻还在期待着丈夫来接自己回家,这一刻,就直接告去公堂上见丈夫了。
原本他就待自己不如从前了,此番一闹,他们往后的日子还要怎么过?
带着这样的慌乱,柳娇蓉坐上了马车,往县衙去了。
进了县衙大堂,当瞧见那抹身影时,柳娇蓉红着眼眶喊了他一声:“相公……”
吴裕贤却视而不见,还是那句话:“既是柳家不仁在先,学生也不愿吃这碗夹生的饭。既柳氏也到,便请大人做主,让学生同柳氏和离。”
吴裕贤知道,休妻难度太大,周旋起来费时间费精力,最终还不一定能达目的。
柳家倒是无所谓,有的是时间同他周旋,但他就不一样了。
秋闱得中,接下来便是要全力以赴备考春闱。他的时间比金子都重要,他没多余的空闲时间花在处理这些琐碎的杂事上。
所以,既然下定了决心一别两宽,不如早早做下决断、一刀两断的好。
姜氏还欲说“休妻”,却被儿子一个眼神瞪了回来。
如此,哪怕姜氏心中再有不甘,也没说什么话了。
柳娇蓉是强撑着身子来的,来前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可即便有预感,但当听到“和离”二字时,仍是忍不住的心如刀绞般难受。
“你说什么?”她早已泪流满面,“和离?你要同我和离?”
吴裕贤却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理直气壮道:“你们柳家财大气粗,我吴某人一介书生,实在招惹不起。今日能被告到衙门来,明日还不知有什么别的事等着自己。柳氏,你我好歹夫妻一场,就别为难于我了。今日你我二人好聚好散,日
后就算再见面,也不至于是仇人。”
柳娇蓉哭得止不住身子颤抖,甚至,她当着众多人的面,彻底放下尊严,走到他跟前去,要拉他手去求他。却在手还未触碰到他手时,立刻被他避开。
“还请自重。”他冷着脸,语气严肃而凌厉。
吴裕贤冷漠起来的样子十分吓人,柳娇蓉看着他,觉得他竟十分陌生。
她慢慢收回了手,又默默退去了一旁站着。
花嬷嬷站她身旁,小声说:“哪有什么无缘无故就变了的人,他们母子此番如此无情,必是本性如此。小姐,你就认清现实吧。公子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别再糊涂,倒枉费了公子一番好意。”
“小姐你好好想想,之前在溪水村时,那姜氏是如何对那叶氏夫人的?这段时间,奴婢一直在想一些事情,奴婢在想,或许坏人就是这对母子,而咱们曾经以为的坏人叶氏夫人,才是好人。”
“既人家要离,便离吧。此番跳离火坑,总比之后被百般折磨要好。”
“而且,这吴举人一口咬定要和离,态度这般决绝又绝情,想必是他心中早有此想法了,而非真是因公子告了他,他才不得已这样做的。小姐,你可千万别被他的表象给骗了。”
花嬷嬷虽然已极力压低了声音,可还是被吴裕贤听进了耳中,吴裕贤不免朝这边投来了冷漠的目光。
花嬷嬷并不畏惧,只也回望着他,继续说:“奴婢原本不打算说的,可事情已然到了这一步,奴婢也不想再隐瞒什么了。小姐,映红那丫头早已背叛了你,早已为吴举人母子所用。那日在回柳家的车上,奴婢之所以会那样说,正是在敲打映红。那丫头……不甘心配小厮,也不甘心放出去嫁人,怕还做着梦给吴举人为妾呢。”
“奴婢想,吴举人母子也正是拿这个诱惑了她,这才让她背叛了小姐你的。”
柳娇蓉这会儿冷静下来,细想了过去种种。忽然的,她觉得,花嬷嬷所言未必不对。
从一开始的一些事,到现在,哪儿哪儿都透着不对劲。
正如花嬷嬷所说,或许从一开始,他们母子就是这样的人?
只是他们深藏不露,她看不出来而已。
可她实在无法想象,曾经跟自己同床共枕,对自己疼爱有加,那般美好的夫君,他竟不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
“嬷嬷,我不想在这里呆了。”柳娇蓉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我想离开这儿。”
花嬷嬷立刻说:“县令大人,我家小姐说想回去了。”
潘县令则问:“柳氏,吴举人要和离一事,你可答应?”
县令面前,柳娇蓉垂着头,应道:“民女答应。”
在县衙、有县令见证,此事自然办得顺利。
姜氏原是想儿子休妻,再从中周旋,从这门婚姻中讨些好处的。可现在,儿子说和离,这柳氏带来的嫁妆,都得她全部带走。
若非是之前她从这柳氏手中变着法子捞了些银子,此刻怕是得气死。
柳世昌也没把账算得太细,因为他知道,妹妹和离只是个开始而已。接下来,还有更大的一个案子等着这对母子来面对。
见和离契书办妥,柳世昌便又向自己小厮使了个眼色。
那小厮会意麻溜跑出去后,很快的,县衙外又响起了鼓声。
此刻,吴容秉正坐轮椅上,双手拿着锤子,手中两只锤子轮番击打着鼓面。
潘县令才要退堂,又听得有人击鼓,便问:“去看看门外何人击鼓。”
一个衙差匆匆跑出去后,又跑回来,似面有惊讶,连说话也结巴起来:“是、是吴举人。”看了眼一旁的吴裕贤后,衙差又说,“另外一个吴举人。”
“容秉?”潘县令自己也傻眼,愣了会儿后,立刻又问,“他告谁?”
衙差继续结结巴巴说:“状告……状告……状告眼前的这位吴举人,以及他的母亲姜氏。”
第87章 第九十七章公堂对峙
柳世昌早就筹谋着想让自己妹妹和离了,他一直都同吴容秉夫妇走得近,所以在筹谋这个计划的过程中,也都有同吴容秉夫妇商量和沟通。
如此连环计,自然是同吴容秉夫妇二人提前商量好的。
必须得他先状告姜氏母子,把妹妹的和离契书成功拿到手后,才能吴大郎夫妇再告姜氏。
眼下吴裕贤母子正是猖狂得意之时,他们心中自也有自己的盘算在,提和离容易一些。而待等吴大郎状告了姜氏,那吴裕贤见情况不对劲后,自然不肯再舍弃柳家这棵大树作为倚仗。
到时候,再谈妹妹之事,便比登天还难。
所以,当成功拿到了那封和离契书时,柳世昌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定下来。
接下来,原告方由他转为吴大郎,案子再与他不相干,他便只管瞧热闹就行。
生怕会再出什么意外般,柳世昌立刻把那契书收进袖笼里,藏好。
而吴裕贤母子那边,听说吴容秉状告他们二人,更是一脸懵然的看向彼此,皆不知是因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