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花房是她的母亲在十岁那年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她极其宝贝,种满了各类珍惜的花草。
所以在看到烧成废墟的花房时,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转过头无措地看着他问:“我不是说过火种不让带进花房吗?怎么会烧成这样?”
他嗫嚅了两下,想告诉她自己是被陷害的,但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那些人是为了陷害他才烧了她的花房,归根结底原因是他,他没有可以辩驳的理由,弓着背麻木地道:“是奴的错,请小姐惩罚。”
可预想中的责罚没有落下,她的嗓音轻颤里带着让人意外的怜悯:“你的背,怎么会烧成这样?”
他当时愣了好半晌,才明白她说的是他为了救那盆鸾尾花被烧伤的后背。他颤抖着双臂直起身体,将怀里捧着那盆小小的鸢尾花举到了身前:“我想救下那几盆鸢尾花,但火势太大了,只救下了这一盆。”
他举得很高,像是救命稻草一般,满心期待着这盆鸢尾花能保他死得痛快些,却听到了她的一声叹息。
“花终归是死物,哪有人命重要,你不应该这样拼命。”
怎么说呢,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作为一个奴隶,从小到大,他的生命廉价的不可思议。
一只漂亮的戒指,一匹高大的马儿,一杯琉璃红酒杯都能买下他,更别说这些价值连城,珍惜的花朵。
可她说,人命总比死物重要。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度都不能理解这种想法。
直到她原谅了他,只罚他重新建造花房,还为他后背上的烧伤买来昂贵的药材医治,他才明白,在她眼里,人命真的很贵。
后来他也问过,当时为什么不惩罚他。
她说:“花房里最是湿润的,不蓄意纵火是没办法烧成这样子的,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不是失职。”
但其实他知道,就算真的是他失职,她也不会罚他太重,因为她觉得一整个花房的珍惜花草,都抵不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命。
可就是这样温柔的女人,却被人用那种屈辱的方式害死,他怎么会不怨,怎么会不恨。
几乎是一瞬间,老奴隶的眼神就变得怨毒无比,他缓慢的抬起头直视科尔斯,眼神里的恨意犹如实质:“那天小姐说崔斯坦的母亲要来找我们,让我去城里接她,但我回来的时候小姐已经没有呼吸了,我当时被恨冲昏了头脑,给小姐盖了衣服就冲出去想找到凶手,但我跑的太急摔下了马。”
老奴隶似乎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被烧过的面皮又轻微颤动起来:“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而小姐和殿下也被崔斯坦的母亲接走了。”
高坐在王座上的科尔斯,似乎也被这段回忆击溃,面上的再也不是纵容的模样了,只缓慢起身走到了老奴隶的身边:“这之后你就失踪了,对吗?”
“不是失踪,是为了躲避追杀。“老奴隶粗糙的手背上青筋跳动:“那段时间几乎整个皇城的人都追杀我,我根本就没有机会能等到你,所以只能冒险把自己买进金矿。”
皇城的金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人间炼狱,被卖进去的几乎都有去无回,没有人会猜到他会把自己卖进金矿,所以才险险逃过一劫。
但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五年之后了,外头早已经物是人非,而科尔斯领主更是将他视为了凶手。
在找到有力的证据之前,他没有办法走到领主面前揭发崔斯坦的母亲。
“所以我毁掉了自己的容貌,费尽心思潜伏在崔斯坦母亲身边,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搜集到证据,替小姐报仇!”
老奴隶讲得断断续续,却也条理清晰。
科尔斯看着他如今这个样子,眼前又浮现了这个奴隶从前站在卡丽妲身边温柔的看着她的模样。
那样温柔又忠诚,像是将卡丽妲视为了他的世界。
或许是从前那些记忆太过美好,科尔斯没有如同往日一般多疑,只侧头问道:“查了这么多年,可查出来什么?”
“崔斯坦母亲当时行凶的具体证据被皇城的人清理了,但我在崔斯坦母亲的密室里发现了一种毒药,一滴就能让人死得毫无征兆,这些年她用这种药毒害了不少西尔公爵的外头的情人,我仔细看过了,死法和当时的小姐几乎一样。”
老奴隶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抬眼道:“小姐但是身上有许多淤青伤痕,像是被人欺辱致死的,但房间里没有任何味道,小姐的指甲也很干净,面上的表情也很平静……”
“你是说,卡丽妲她没有被侵犯?”原本围着奴隶缓慢踱步的科尔斯停顿了片刻,侧头看向奴隶肯定的眼神,心下某处从卡丽妲去世后就一直紧绷的地方,突然就松懈了下来。
心中无时不刻喧嚣的戾气莫名就消散了许多。
自从她去世后,他总会在无数个夜晚梦到她去世的场面。
挣扎的,求饶的,屈辱的,可怜的,绝望的。
每一个模样都让他心痛到窒息。
可如果她没有遭受任何痛苦,平静地去世的话……
他竟然觉得他能接受她的离世。
科尔斯块布走到奴隶身前,语气里带着隐隐的急切:“你能肯定吗?你确定吗?”
“是的,我敢肯定,而且这些年我找到了所有参与过的人,唯独没找到折辱小姐的人,所以这一定是崔斯坦那个恶毒的母亲编造的,就是为了毁掉小姐的声誉。”
老奴隶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亢:“请将军亲自审问那个女人,让她还小姐清白,用崔斯坦的性命威胁,我不信她不招。”
奴隶高亢,带着恨意的声音在大殿中久久不散。
科尔斯垂眸听着,好半晌才微微扬起了笑意,站起身走向了门外。
“如果她死前没有遭受过那些伤害,对我,对你,对所有挂念她的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安慰,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走吧,我们去找那个女人好好叙叙旧。”
老奴隶的脸上扬起大仇得报畅快的笑意,连滚带爬的跟上了科尔斯的脚步:“请领主让我亲自动手,我一定…”
两个人越走越快,后面的话被凛冽的风吹散在空气中,让人听不真切。
但对于崔斯坦的母亲,那位恶事做绝的女人来说,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反正当晚,崔斯坦的母亲,前西尔夫人就死了,听说死前全身上下已经没有完整的皮了,手脚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而跟着领主审讯的老奴隶也死了,听说是自刎而死,死前笑的很开心,说他终于能去地底下陪伴他的小姐了。
而领主在薇薇安小姐昏迷后,就一直阴郁的情绪今天也难得的好了不少,还特许那个老奴隶自刎后葬在卡丽妲小姐的仆人墓里,恩赐他到了地下还能继续侍奉卡丽妲夫人。
……
而在庄园最森严的阴暗地牢里,努尔和巴特正在铁牢内听着外头探子的汇报。
“所以那老头死前证明了自己和巴特没关系,但领主依然没有要放我们一马的打算?”
第113章 那就试试
努尔听到巴特的话撇撇嘴侧头看着蹲在角落的巴特道:“阿瑞斯早说了, 这件事情只是个借口,你是不是老奴隶的儿子领主都是要死的。”
巴特前两日被带过去审讯受了点伤,看起来病怏怏, 闻言不屑地撇撇嘴道:“我哥才把仗打到皇城的界碑外面, 他就迫不及待的要除掉我们,他也不看看没有我哥,他还能不能打得赢。”
努尔扒拉了一下手臂上裂开的伤疤, 似是没痛觉一样地挤压着伤口,等到已经结痂的伤口又重新流血了才满意地抬头,道:“那不能这样说,科尔斯领主年轻时候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 即便没有我们,皇城那群酒囊饭袋他还是拿得下,只是时间问题。”
“那这些年怎么没见他攻上去啊?”巴特继续不屑道:“还不是因为没办法彻底操控奴隶营。”
这倒是真的,这些年虽然屡屡挑衅皇城, 却一直没有发兵一来是没有正经理由, 二来就是因为月亮庄园地广人稀,兵力不够。
而奴隶营的人数虽然远远超出平民的数量数倍, 却是个极其难操控的群体, 而且里头的刺头又多,像从前的奴隶孟德和西尔公爵那样互为盟友的更是多到数不清。
这样的群体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那就是灭顶的灾难,所以这些年一直只能将少量的奴隶投入战场。
但阿瑞斯却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就彻底控制了奴隶营, 还将庄园里大半个奴隶都投入了战场,这就导致皇城根本就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但同样也是因为这个,科尔斯公爵才不能留下阿瑞斯。
月亮庄园的奴隶比平民和贵族多整整两倍,且因为庄园的角斗风俗, 个个都是身强体壮,这样一群凶猛如野兽的军队,任何一个领主都不会放心一直在别人手里。
攻到皇城的界碑外就处理阿瑞斯更是明智之举,谁知道阿瑞斯在攻进皇城后还是否甘心当个奴隶,要是不甘心,就此反水,留在皇城成为新的王,那科尔斯领主就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了。
当然这些都是外人的猜测。
阿瑞斯身边的亲信就很确定阿瑞斯不会反水。
比如努尔和巴特就很清楚阿瑞斯不会轻举妄动,因为科尔斯领主居住的那座高塔之上,有阿瑞斯的命脉。
只要那位殿下不死,科尔斯领主就永远有个保命的盾。
只是如今这个被薇薇安一己之力平衡的局面,恐怕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似是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一般,原本安静的地牢深处传出了密集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明亮的火把,由远到近将整个地牢的通道照的灯火通明。
来的是一群举着火把全副武装的军队,有近百人,为首的是霍尔和哈伦兄弟。
努尔和巴特对视一眼,撑着地缓慢站了起来,而其他牢房内,或坐或站的蛮主和奴隶们也都缓缓站起来,靠近了牢门,似乎下一秒就能徒手扒开牢门冲出来一样。
这群蛮主的都是在奴隶营踩着别人的脑袋选出来的蛮主,个个凶神恶煞,气场强大。
但霍尔和哈伦两兄弟显然也不是吓大的,见状直接拔出长刀毫不犹豫地砍在了牢门上,将抓着铁门的手震慑回去才对着冷冷站着的巴特,道:“出来,领主要见你。”
巴特没应声,倒是努尔收敛起脸上的情绪,扬起笑脸道:“两位,这天都黑了,领主叫巴特去干什么呀?需不需要我也跟着啊?”
霍尔没应声,倒是哈伦皱眉踢了牢门一脚,冷哼道:“领主要做什么是你这个奴隶能知道的吗?别废话,赶紧让他出来!”
努尔没生气,只“呵呵”笑了两声,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对面牢房内,隐在暗处的那人一眼,见对方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便特别好说话的将巴特推到了牢门口,谄媚地笑着道:“对对对,是我没规矩了,两位这就把他带走吧。”
难得的巴特也没有什么抗拒的举动,见牢门开了,便弯腰自顾自的走出去站在军队中间,任由他们用绳子将自己的手绑的结结实实。
他们这样配合显然让霍尔和哈伦有些疑虑,但现在还不是探究的时候,所以两人将所有牢门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便又带着那一百人的军队浩浩荡荡的走了。
等人走光后地牢内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墙上挂的油灯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在一片死寂中,一道暗沉的低哑的嗓音在努尔对面那个完全陷入黑暗的牢房内响起。
“来信了吗?”
男人的声音粗狂沙哑,像是很多天没有开过口一样,但只短短的一句话,便让地牢内所有奴隶振奋起来。
手脚都被粗狂铁链绑着的奴隶们不约而同靠近了牢门,目光紧紧的注视着那扇被黑暗覆盖的牢门。
努尔将自己带着污垢的手在衣服上胡乱的擦拭了两下,有些急切地从怀里掏出一封印着和平鸽的信封,道:“来了,昨天就来了。”
说着,他手腕一转就将信封直直地甩了出去。
“啪”的一声,那封白色的信件准确无误的掉到了牢门外,整个地牢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中,巴特在内的所有奴隶都在屏气凝神地看着那封信。
“哐当,哐当。”
黑暗深处传来铁链拖拽在地面的声音,在幽暗的地牢里回音不绝。
下一秒,一双粗糙宽大手腕上绘制着玫瑰花圈的手臂从铁门里钻出,缓缓地捡起了地上那封干净的信件。
“沙沙。”
黑暗中传出纸张被展开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阿瑞斯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努尔,出去吧,看紧巴特。”
“是。”对面传来众奴隶亢奋地打开牢门的声音。
阿瑞斯目光扫了一眼信件上那只代表和平的白鸽,带着血丝的黑眸里涌上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办法揪出背后的人,所以他选择完全相信薇薇安,按着她想要的轨迹做着他该做的事。
从掌控奴隶营到暗地里收服科尔斯最依赖的那位将军,再到控制全城的粮草,他能做的已经全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