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斯的语气算得上温和,但匍匐在他脚下的崔斯坦却深切地感受到了对方语气里的杀意。
他深呼了口气, 目光直视着科尔斯华贵的靴子, 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阿瑞斯的弟弟巴特,是当年□□卡丽妲夫人的那个奴隶的儿子。我有确凿的证据!”
这话一出不只是科尔斯,连其余的侍从们都忍不住深呼了一口气。
科尔斯身后的霍尔显然知道这件事情非同一般,立刻遣散了其他所有的人, 并且迅速地关上了大门。
一时间,冰冷昏暗的地下室就只剩下了崔斯坦和科尔斯还有霍尔,以及科尔斯屁股下充当座椅正瑟瑟发抖的侍从。
科尔斯坐正身体,抬手轻飘飘的拍了两下身下侍从的脑袋, 示意对方跪稳后才弯着头看向了崔斯坦:“继续。”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算得上温和,可偏偏就是这样让崔斯坦看到了希望。
“当年那个可恨的奴隶出身在什么地方领主还记得吧?”崔斯坦撑着身体坐起来,忍着疼痛抬起残缺的胳膊指了一下脖颈继续道:“他们一族靠海吃海,为了感恩海神,族内出生的婴儿都会被父母在耳朵后面印上海螺的印记,而阿瑞斯的弟弟巴特耳朵后面就有这个印记!”
科尔斯垂下眼眸,对他这一套说辞不置可否,只安静地听着。
崔斯坦显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继续道:“我调查清楚了,当年那个奴隶伤害了夫人后就消失了,但他没有死,反而改头换面处心积虑进到了月亮庄园,凭着酿酒的技艺成了我母亲的奴隶,在我母亲身边潜伏了许多年。”
“我找那个奴隶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科尔斯似乎相信了他的说法,像是有些疑惑般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是殿下将我从牢里放走的那天晚上,在城门被那个奴隶偷袭了。”崔斯坦像是回忆一般慢慢地说道:“当时我身受重伤,那个奴隶可能觉得我命不久矣便承认了自己是从前欺辱了薇薇安母亲的奴隶,还承认了巴特是他的亲生儿子。”
“后来我被皇城的人救下后,便到处搜寻证据,这次也是证据确凿了才敢来见领主的。”
听到这里,科尔斯缓慢地从侍从身上站了起来,但并没有往外走而是凑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崔斯坦道:“那个奴隶现在在哪儿?”
说起这个崔斯坦的眼神都幽深了许多,他抬起头,目光不躲不避落在科尔斯同样幽深复杂的眸子上,一字一句道:“就住在阿瑞斯和巴特的家里,对外是用仆从的身份,但实际上巴特在暗地里都是称呼那个奴隶为父亲的。”
“领主,巴特和阿瑞斯明明知道这个人是欺辱卡丽妲夫人的人,却知情不报,还用你给予的财富为他养老,甚至为了掩盖他的罪行,将一切的罪责推到我和母亲身上,企图杀人灭口,简直罪不容诛!”
“而且,当时殿下是想跟着我走的,是阿瑞斯拿我的性命威胁才让她留下来的,可我一走殿下就昏迷了数月,领主难道就不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崔斯坦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了那个明艳的少女,他布满血丝的眸子里流出来浑浊的泪水,嘶哑的声音里全是不甘和悔恨:“领主,是阿瑞斯害的殿下,是他求爱不成害了小玫瑰!”
昏暗冰冷的房间里充斥着崔斯坦的哀嚎声,如同催命的恶鬼一样,一声声,想将自己的仇人拉下地狱。
科尔斯沉默地听了好半晌才垂下眸子淡淡地问道:“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崔斯坦一愣,忍不住抬眸看向了科尔斯的眸子。
在看清那双眸子里毫无波澜,平静的如同看一具尸体的情绪后,他的身体僵了僵,但紧接着就笑了起来。
片刻后他收起脸上的笑意,轻声道:“我走后,求领主看在我戴罪立功的份上,让我母亲也跟着我吧。”
“好,我答应你。”科尔斯应了一声,从小腿上抽出一把匕首弯腰抵在了崔斯坦的脖颈处道缓慢地道:“你先去,其他人我过些时间也会送过去陪你的。”
或许是因为崔斯坦让科尔斯追查多年的事情有了突破口,科尔斯此刻的语气实在称得上温和。
而崔斯坦也没有什么要挣扎的意思,从手脚被砍断之后,他这个天之骄子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撑到现在也不过是被仇恨驱使。
如今能这样无声无息消失在这里,对他来说反而是解脱,至少薇薇安不用看到他这样毫无尊严残缺不堪的样子。
至少她想起他时,还是从前的模样……
“呲啦。”随着一声鲜血喷涌的声音,这个从前在庄园风头无两的少将军就此落幕。
地下室的门再度被打开的时候,他的身后已经躺下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温热的血液从科尔斯的胡子上往下滴落,他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低头认真地擦干净匕首上粘稠的血迹,才对着霍尔道:“听清楚了吗?去给我查清楚巴特身边那个老头。”
霍尔点头应了一声,又忍不住看向了死相凄惨的崔斯坦,或许是因为从小认识,又或许是因为从前斗了很久,如今见他就这样突然死在眼前,竟然觉得有些不适。
霍尔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领主,既然怀疑阿瑞斯了,为什么不能留下崔斯坦的命?”
或许是得到了难得的消息,科尔斯此刻情绪难得的好,见他不解也愿意解释几分。
“我从前带着薇薇安在卡丽妲的墓前发过誓,一定会为她报仇。既然说了要报仇,那所有和这件事情有关的人我都不会放过,管他有没有下手,反正我把所有关联的人杀掉就可以了。”
说着科尔斯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笑着道:“你难道没听过吗?我当年把夫人出事地点方圆百里的人畜都杀干净了的事情。”
霍尔眨了眨眼忍不住道:“如果调查后发现巴特不是那个奴隶的孩子呢?”
“也杀,但凡扯上关系的都杀干净。”科尔斯说得轻松又简单。
霍尔想起最近因为阿瑞斯受宠而备受冷落的日子,试探着问道:“那阿瑞斯呢?”
“也杀,他身边的也杀,从前亲近的到现在亲近的,都杀。”科尔斯毫不犹豫地道:“这样才能确保不会漏掉任何一个人,如果不小心冤枉了,那就只能算他们倒霉了,不过能为卡丽妲陪葬也是他们的荣幸。”
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大概就是这样的心境。
霍尔看着科尔斯有些癫狂的样子,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和弟弟掺合进这件事情,也会被领主像现在这样毫不犹豫地放弃。
科尔斯见霍尔有些怔愣,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很惊讶吗?”
“我以为阿瑞斯会有些不一样。”霍尔沉默片刻继续道:“我以为领主是真的很欣赏他。”
“哈哈哈。”
大领主像是十分开怀一般,朗声笑着爬上了阴暗的楼梯,只剩下幽暗的声音在霍尔耳边经久不散。
“我是真的欣赏他,但从庄园开始传阿瑞斯是不败战神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死了……”
……
“哐哐哐。”
城堡顶楼的窗户被敲响,阿瑞斯侧头看了一眼,小心地从薇薇安的脖颈下抽出手,起身将轻薄的丝绸被子盖了回去,才走到了窗边推开了窗户。
屋外冰冷的月色洒在他健硕的躯体上,和屋内明亮的暖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攀爬在窗沿上的努尔倒是对这样的情形免疫了,
他一眼也不往屋里瞅,只压低声音道:“崔斯坦死了,他死之前攀扯了巴特……”
阿瑞斯挡着风口安静地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直到努尔讲完了才转头走到薇薇安身边,一点点将被子盖的严实。
努尔坐在窗台上挡着风,等着阿瑞斯的命令。
屋内传来一阵阵玫瑰花的清香,和屋外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如同温室和冬季。
努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着满屋的馨香有些佩服阿瑞斯每次都能按时抽身去战场。
换了他估计想溺死在这里,永远不出来了。
“巴特在哪儿?”沉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努尔一个激灵,忙把脑袋转了过去才道:“我去找过他了,他前些日子被人灌醉在耳后种了印记,那印记我看过的弄的挺真的,怕是没办法开脱了。”
“那就不开脱。”阿瑞斯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什么都别管。”
“为什么?”努尔显然不认同,皱眉问道:“我们明明能控制好崔斯坦,为什么还是把他交给了领主。”
“因为……”阿瑞斯停下收拾的动作,抬眸看向了床上那个明媚到极致的女孩。
“因为这是她想看到的。”
第112章 他能接受她的离世
他很确定薇薇安不喜欢崔斯坦, 但她拼了命想保住崔斯坦的性命,那就说明崔斯坦对她有用。
现在崔斯坦所做的这些事,自然也都是她或者操控她的人想看到, 所以他不会阻止, 甚至会顺水推舟。
到了如今阿瑞斯还是没有弄清背后之人的意图,但不妨碍他在这些一团乱麻的事情里理出一条道。
既然自己没办法揪出背后的人,那就选择相信薇薇安。
相信她一定能保全她自己,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按着她的想法铺好路,当她最好用的刀,等着她醒过来。
科尔斯的动作很快,几乎是一夜之间整个庄园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先是阿瑞斯的弟弟巴特和一名老奴隶被连夜抓进了地牢, 紧接着是当夜参加庆功宴,统领所有蛮兵的奴隶蛮主都被酒里的迷药迷晕关进了地牢。
而统管着所有的奴隶的阿瑞斯更是在薇薇安殿下的寝宫里中了剧毒,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月亮庄园,这座热闹富庶风头无两的庄园, 仅一夜的功夫就从得胜归来的热闹氛围, 变成了人人自卫,人心惶惶的危城。
但相较于外头的骚乱, 城堡内的却是井然有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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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领主穿着一身华丽服装坐在主位上,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面容苍老,佝偻着身子半边面容被火焰灼烧到面目全非的老奴隶。
科尔斯看着眼前这个人,实在没法将他和从前卡丽妲身边那个安静又有些漂亮的奴隶串联到一起。
“难怪我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你,原来你换了个皮囊就躲在我眼皮子底下呢?”科尔斯的声音幽幽的, 在空旷的大殿里荡漾着余音,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之间的寒嘘。
佝偻着身子的老奴隶身形一僵,缓慢地弯腰匍匐在了冰冷的地面。
“将军。”奴隶没有称呼科尔斯为领主,而是和多年前一样, 匍匐在地顺从又卑微地称呼他为将军。
这个称呼实在太过久远,让高高在上的科尔斯大领主一时失了神。
他的眼前又浮现了第一次见卡丽妲时的场景,那时这个奴隶也是这样匍匐在地,忠诚又卑微地向他行礼。
那时的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看起来内敛忠诚漂亮的像个姑娘的奴隶会在关键时刻背叛卡丽妲。
“说说看,那年你都做了什么?”
科尔斯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冷漠,但匍匐在地的老奴隶那双浑浊的双眸却突然泛起了红,一滴眼泪毫无征兆的滴落在地。
思绪像是回到了从前在皇城的那些年。
卡丽妲,一个美丽、高贵,纯洁,一切人世间的美好词汇都能加注到她身上的女人。
当时的皇城几乎没有不歌颂她的美丽,不绘制她倩影的艺术家。
人人都将她视为冈萨迦王朝的瑰宝,将她高高地捧到天上。
可很少人知道,她其实是个温柔到极致的女人。
她爱花草,爱晨起的风,爱凌冬的雪,爱混乱的人间。
在冈萨迦王朝这样一个奢靡混乱,腐朽又冷漠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初识时,他被人陷害,不小心烧了她小心侍弄了很多年的花房。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个燥热的夏季,他跪在烧成废墟的花房前,抱住拼死救下的唯一一盆鸢尾花绝望到极致。
她听到了花房被烧的事情,连靴子都没穿就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