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早晚得凉!
被说呆夏兴反倒笑得更欢,追在虞妗妗的后头:“前辈就是心肠很好啊!还有什么东西没准备妥当,尽管吩咐我啊!”
“……”
半小时后,确定这些人类术士布好了大阵,没留下什么纰漏,虞妗妗还算满意。
她扬手一挥,指尖提前碾住的锐物得了力,像搭弓射出的箭又快又有力,直接刺破榕树下血乌乌脏兮兮的蛇皮袋,同时卸掉了事先布下的小阵。
那一处破口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僵持的和谐。
只见蛇皮袋子先是如戳破的皮球瘪下去,紧随其后又迅速膨胀起来,有什么不规则的东西在其中蠕动扩张,把塑料袋膜撑到了极限。
不等周遭严阵以待的术士们惊呼,胀起的袋子瞬间炸开,里头焦黑腐臭的土渣飞溅出数米远,零星迸射在地面和树干上,瞬间把那几处地面腐蚀消融出小洞来。
与此同时尺古村头顶的天,也是转瞬就变了。
翻涌的乌云吞吐卷涌着笼罩在村子上空,如同古神反手覆上的巨幕,间或有沉闷的雷声被蒙在云里,三两秒后才有电光闪烁。
突生的异象引得许多闭门在家中的村民掀开窗帘,去看外头阴沉沉的天,心中忐忑难安。
“出来了!”
“恶鬼显形了!!”
榕树附近响起几声术士的惊呼,在众人瞪大的视野中,一团没有开过灵的普通人瞧不见的深色物质,水雾一样从袋中挣扎着钻出,最后逐渐成型。
摄人的阴冷煞气也随之蔓延,刺得近距离的术士浑身发冷,直起鸡皮疙瘩。
“邬雪默。”
虞妗妗向前迈出一步,紧盯着成型的黑影:“终于见面了。”
那魂体一眼看去就是大鬼,还是恶鬼。
她保持着四十年前咽气时的形态——皮囊脱骨,血肉尽溶,煞气冲天吊着一身无力支撑的人皮拖行。
浓稠如胶腥气冲天的血,从她裂开的人体中不断溢出,仿佛永远流不尽,很快便浸润了榕树四周。
这是鬼的鬼蜮,由怨念等负面情绪形成。
也是鬼怪可怕之处的根本。
很多人撞客碰鬼时会伴随幻听幻视,明明身处家中或者安全的小巷,下一秒周围的环境就变成停尸间或者长满霉块的凶杀场地,那就是他们被鬼蜮包裹了。
每只鬼的鬼蜮各不相同,显化出来的情景和他们生前的经历有关。
无一例外的是鬼强大到一定程度,鬼蜮便可以化虚为实,成为杀戮屠宰的手段和工具。
眼前邬雪默身下的血浆,若能上前摸摸闻闻,就会发现那些粘稠液体竟都是真实存在的,并且能腐蚀骨肉。
“邬氏,你咒杀尺古村村民数十人,又以阴毒手段拘押死者魂魄,犯下滔天罪行,还不束手就擒!”有术士用臂腕抵着法器的同时,肃声呵斥。
“呵呵……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杀就杀了。”
邬雪默喑哑笑笑,“别废话了,你们这些道士有什么手段,直接使出来吧。”
她清楚谁是领头的、谁最有威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虞妗妗。
“你已经被大阵困住,还要嚣张……”说话的术士刚开口,被激怒感到不耐烦的邬雪默脸色瞬间青黑,爆发出尖锐啸声的同时往前猛冲。
如有实质的浓稠魂体狠狠撞上的阵法的禁制,又把她反弹回去。
但那些从她的方向倾泄而出的阴煞之气,还是骤风一般卷向目标者。
饶是虞妗妗反应极快,一个闪身抬手挡去了大半攻击,那术士仍是被煞气余波直面击飞,狠狠倒在地上,口中喷出猩红血来。
“王兄!”
“王道友你怎么样?!”
周遭的人见状大惊失色,忙围了过去。
“这、这如何是好?!”王姓术士的同门面带惊惶,被他揽住的中年术士浑身僵冷,短短几秒内身体就开始打颤,青黑色的煞气也浮出皮表,具像为大片黑紫色的斑点和曲线,蚯蚓一般歪歪扭扭蜿蜒深入。
“都让让!”夏兴板着脸走过去,定睛一看这姓王的术士脸都发青了。
心情复杂,这一刻她也切实体会到了虞妗妗将将所说话的深意,仰头道:“虞前辈。”
虞妗妗没多言语,扯了一块布头塞到姓王的嘴里,避免他抽搐把舌头给咬掉,又迅速封住他体内几大关窍。
她看了眼密密麻麻的黑斑说道:“煞气入体了。”
“我锁了你的穴窍,可以暂缓煞气流窜,以防你心脉被阴煞腐蚀毁伤。但这并不能治本,恶煞在体内滞固太久会对人的五脏六腑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收手后对搀扶他的同门说:“速速送他去找师门前辈把煞化了。”
同僚惶惶点头:“好!好!”
穴位被封,王姓术士青黑的脸色有所回缓,身体也不再猛烈抽搐。
布帛取出时他牙根儿还僵着,带着羞愧勉强道:“谢、谢谢……”
先前初到,他也是质疑虞妗妗、因虞妗妗妖族身份而带有抵触的人之一,却不想生死关头,被他瞧不顺眼的大妖救了一命。
虞妗妗没承他的谢谢也不在乎他的愧疚,见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便起身看向榕树下阴测测带笑的大鬼:
“邬雪默,事情到这一步,咱们闲话少说不卖关子,你杀的人中有不少是受了牵连,罪不至死。天师府不会放过你,阴曹地府也不会,你已无路可走。”
“是我技不如人,被你破了局……我没猜错的话,你根本不是人,为什么要帮这些道士?为什么要救这村子里的畜生?!”
邬雪默不甘心。
再给她十年,等到诅咒越来越深,整个尺古村都会深陷其中,无一人能幸免!
“拿钱,办事。”
“为财?”邬雪默不可置信,只觉得荒谬:“你帮我,我也能给你很多钱。”
“婉拒了。”虞妗妗扯了下唇角,“拿你的钱要办的事业障太深,如此不划算的买卖,我可不接。”
“哼,你们以为弄几个阵法贴几张符箓,就把我逼到绝境、可以随意打杀了么?”邬雪默扯了下唇角,冷冷讥笑:“做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就是死,也能拉上一群垫背的!”
说完她阴沉沉的视线扫视一圈四周的住宅,仿佛要透过紧闭的大门和窗户,钉穿藏在屋子里大气不敢喘息的村民。
“你!”夏兴握紧了拳怒上心头,却听榕树下的恶鬼语调一转:
“若要我伏诛,也不是不行,我有条件。”
“你要什么?”夏兴问。
邬雪默一字一顿,目光如炬:“只要你们赌咒发誓,绝不对我女儿的尸身魂灵下手,不得让她消亡,我随你们处置。”
“说到做到,绝不反抗。”
虞妗妗轻嗤:“不可能。”
“邬采萤的尸骨已经尸变僵化,人世间容不下僵尸的存在,势必要把她焚烧得一干二净,况且天师府不出手,她所染的业障因果也会引来天雷肃清。到现在没被雷劈,全靠着桂老的棺材挡劫罢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女儿若是消陨,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好过!”邬雪默哪里不清楚虞妗妗所说是真,可她偏要强求,面目狰狞吼道:
“你告诉那些道士,他们若不想西柏岭伏尸遍野,就去给我想办法!”
“转运也好,替命也罢,总有招数……”
“如若不然,我拼尽一切也要让尺古村所有人为我们陪葬!”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一记沉沉的雷声‘轰’然落下,似是天道的怒慑。
邬雪默不惧反恨,扬起头狠声道:“我女儿受辱蒙难时,高高在上的天可曾施以援手?那时候可有什么狗屁天师府来我们主持公道?既然没有,又凭什么要我们母女遵循假仁假义的规则?!”
“哪怕天要亡采萤,我也和天斗!”
“轰隆——”
又是一记撼天动地的惊雷,落在群山之巅。
虞妗妗神情凝重,视野中的大鬼因情绪激动,整个魂体都在扭曲。
其身上背负的浓重业障以及对天道的挑衅之意,怕是很快就要惹来天罚,刑罚之雷能够摧毁万物,届时波及巡山生机不说,恐怕连周边的住民土地、生态环境,都要受到牵连。
她当机立断,扭头对夏兴等人道:“你们立刻疏散村里的人畜,离开此地越远越好,这里留我一人就行,邬雪默随时会失控。”
夏兴下意识就想拒绝,被她一把拦住:“快去!有任何意外,你们留下也没用,只会拖累我。”
“好吧。”夏兴虽不甘心,却明白这是大实话,:“那前辈你千万小心!”
说着,他们赶忙往村里去疏散村民。
很快尺古村里响起了村长的大喇叭:
“父老乡亲们,不要收拾家伙什,立刻从后山离村,立刻从……”
霸道的喇叭声断断续续,瞬间点燃了村民心中的恐慌;
实在是天公发怒的动静太大了,大到连接着巡山的村子地面都在抖,窗外的天色暗淡翁青,是个人都知道要出大事儿。
害怕归害怕,大难不到临头人总是有侥幸心理,根本放不下家里的财务。
于是有点小钱的人在家里翻箱倒柜,舍不得柜子里头的压箱底儿的金链子;
没什么钱的留守老人拖着不利索的腿脚,恨不得把家里的鸡鸭猫狗全都抱上走。
至于村长何福斌扯着大喇叭,跺着脚涨红了脸在嚷嚷什么,不知道,听不见,没人理。
“别去牵家里的猪了!哎哟你们不要命了?!”何老头急得拍大腿,想去拽相熟的族亲,偏偏那老头儿上了年龄固执得很,两脚蹬地要逆着人流往家里去。
还是夏兴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下决策让还在村里的术士们贴上疾风符,一人揪起一个顽固的老头老太往外运,才让撤村的速度大大提升。
不多时,村口榕树附近只剩下一妖一鬼。
扭曲癫狂的人皮鬼物声声泣血,顶着头顶轰隆隆的惊雷叫骂不停。
她的意识在狂暴的煞气下时有时无,骂声中夹杂着尖利的哭丧,哀怨泣血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难以抵御,哭的是她早早去世的可怜女儿。
“萤萤……我的女儿……!”
“他们都该死!!……都去死…!”
狂风和湿润的雨气中,虞妗妗眼眸微眯,扬声对阵法中的大鬼说道:
“邬雪默,你以为自己得了些道行就能挑战阴阳界的法则了吗?你拿什么威胁天师府和天道?又要仗着龙脉对你们邬氏一族的恻隐之心,肆无忌惮挥霍大山的生气吗?”
邬雪默的确有底气,但借的是巡山之力。
她相信生出灵智的龙脉会毫不犹豫,再护一次大山的伴生人。
只是龙脉虽神秘莫测,也终究是天道之下的衍生物,抗衡天罚,下场只可能是在雷劫下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