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的语气,似乎跟公主很熟。谢绍想。
“绍能有今日,全仰赖公主。”
桓均发现谢绍话很少,而且对自己防备心很重,也不再说这些场面话,正色道:“你既是奉公主之命而来,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接下来,我欲赴淮南行事,需将军为臂膀。”
谢绍也敛了神色,“要我如何?”
桓均没直接回答他,反而问,“将军可否将公主这一路的情形告知于我?”
谢绍不太愿意,可又不好拒绝,便只能将经过简单描述了几句。
桓均敏锐地从中察觉到谢绍有些异样,却也没想太多,更多的是惊讶于公主的胆魄和气度。
她竟然敢直接与漠北王的部下发生冲突,而漠北王竟也没怪她,反而十分公允地维护了她。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可转念一想,公主是漠北王亲自选的,想来是有几分喜爱的,而公主,只要是见过她的人,恐怕没有人能不喜欢,这种喜欢不一定是男女之情,可以有单纯的容貌的欣赏,也可以是折服于她智慧和气度。
便是桓均自己,在见过公主后也对她生出欣赏之意。
谢绍见桓均脸上渐渐浮现出的笑意,提到公主他好像很高兴。
桓均听完,道:“将军既是公主信得过的人,我也不瞒将军,我将赴淮南,改田制,是以需要将军为我臂膀助我。”
谢绍忽的瞪大眼,他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田制,国之梁柱也。
“谢将军难道怕了?”
谢绍的眼神坚定而锐利,“君都敢以身赴国,绍又有何惧!”
哼,同是被公主选中的人,谢绍不认为自己的胆气和决心不如桓均。
——
五月下旬,经过两个多月的艰难旅途,姜从珚也终于抵达鲜卑王庭了。
第48章 “喜欢吗?”拓跋骁站在她身……
正值初夏, 放眼望去是一片无垠的绿色海洋,大地微微起伏,草地在旷风的吹拂下飘飘摇摇,真如海浪般。
梁人第一次见到这么广阔的草原, 忍不住发出惊叹,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如此广阔平坦的大地, 不过看久了也就平淡了。
姜从珚想的却是, 草原确实是天然的养马地。
平整空旷的土地, 可以任意纵马驰骋, 山峦起伏亦十分平缓,不像中原的山地那样陡峭,自然……也没有关隘。
这样的地形,若有一支强悍的骑兵,那他就是整片草原绝对的王者。
远处, 有牧民正在放牧, 白色、黑色的羊星星点点分布在绿色的草原上,在澄蓝的天空下形成一幅宁静而美丽画卷,如同她前世在纪录片里看到的那样。
但是她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任何平和的表象都是假的,如同长安城外那田园农耕的静谧是假, 眼前这幅看似和谐的安宁也是假, 这些画面之下,是鲜血、杀戮和战争。
随着自然灾害加剧, 草原部族不得不相互攻伐以争夺更多的土地才能活下去,尤其是冬日,大雪覆盖, 草木枯败,对于草原上的人民来说十分艰难,于是他们南下劫掠,与中原持续数百年的战争。
姜从珚在心里暗叹一声,这一切的矛盾,最根本的还是生产力不够发达,可即便是现代社会,社会生产力都不能满足人民的物质需求,就更不用说一千八百年前的古代了。
她或许有许多想法,可这些想法要落地成现实,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离王庭越近,周围的帐篷和屋舍也多了起来,但依旧分布得较为稀疏,草原上的人口向来分散。
越靠近中心,帐篷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豪华,姜从珚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骑兵经过。
队伍经过一个湖泊后终于停下,前方来了一大队人马,姜从珚坐在车内,只听到一阵洪亮的声音——
“恭迎王归!”
“恭迎王归!”
……
拓跋骁骑在骊鹰背上,站在队伍最前面,居高临下地扫视众人一眼,一抬手,所有人便立刻安静下来。
“本王从梁国归来,盟约已定,其余诸事稍后再说,接下来本王要举办与公主的婚礼,你们下去准备吧。”
他挥挥手,众人不敢违抗王的命令,只能带着满肚子疑惑散开了。
王离开王庭几个月,一回来,不关心别的,说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要举办与梁国公主的婚礼。
有些人好奇地朝车队望去,可惜周围都是凉州亲卫,马车也十分严实,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人。
之前苏里将军的部下回来,把他们埋伏乌达鞮侯的事情跟众人说了,还说当时乌达鞮侯抓了汉人公主,王为了救这个公主从而失去了杀乌达鞮侯的机会,听到的人都气得不行,乌达鞮侯可是他们最强大、最痛恨的敌人,真不知道这个汉人公主有什么好。
一些普通的鲜卑勇士只是气愤,可这个消息落入那些大人耳中,就多了几分别的意味。
他们王身上,可是有一半的汉人血脉啊!如今还千辛万苦地跑到梁国娶了个汉人公主回来,以后鲜卑族会变成什么样,真不好说。
拓跋骁并不理会下面心思各异的众人,打发走他们后,就带着姜从珚的马车来到一处帐篷。
这间帐篷搭得极大,占地数百坪,就在他王帐旁边,只有百步的距离。
帐篷以数十根巨大的木头梁柱撑起来,以厚实的毛毡做围墙,外面盖着防水的t油布,四周开了窗透光,光看大小规模已经不亚于一座小院。
姜从珚终于从马车里出来,这一个月,她身上的伤基本好全了,能走能跑,脸上恢复了最开始的光洁,腰腹和后背的淤青也散了,只有脖子处还有一点痕迹,但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她站在帐篷面前打量了眼,问拓跋骁,“王,这是新搭建的?”
光看用料还很新,没有被风雨侵蚀过的破败,周围的土地似乎还有被掘过的痕迹。
拓跋骁朝她点了下头,“为你准备的寝帐。”
姜从珚便朝他笑了笑,“谢谢王。”
看这帐篷跟别的对比,就知道他用心了。
门口有两个胡女,正跪在地上迎接。
姜从珚继续往里走,帐篷空间很大,穹顶很高,地上放着一些简单的家具,只是光线有些昏暗。
不过这个时代的室内大多光线都比较暗,只能依靠窗户透进来的自然光,蜡烛油灯的光总不如阳光来得敞亮。
这里就是自己今后要生活的地方了,姜从珚仔细看了起来,思索着该怎么布置。
拓跋骁见她看得认真,一时间竟莫名有点紧张。
她在中原长大,长安城的繁华他也见过,确实是草原不具备的,她住惯了那些精美的宫殿,会习惯草原的生活吗?或许只有世间最精美的宫殿才配得上她。
“喜欢吗?”拓跋骁站在她身后问。
姜从珚转过脸看着他,“喜欢啊!”
“真的?”
“嗯嗯。”她点点头,眼睛弯了弯。
拓跋骁瞧她这模样,乌溜溜的眉眼,乖巧得不行,白皙的肌肤在略显昏暗的光线里尤其突出,心头突然一动,喉结滚了滚。
他已许久未曾跟她亲近了。
他伸出手,刚碰到柔嫩她的脸,门口突然传来若澜的声音:
“女郎,我们的行李可要搬进来?”
姜从珚便顺势错开他的动作,俏皮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若澜,朝她道:“搬进来吧。”
又扬起脸看向拓跋骁,“王,我打算把这里重新布置一下,可能有点乱,您要不要先回王帐?而且您才回来,我看到许多将军和大人在等着您呢,应该是有事要向您禀告。”
拓跋骁见她说得有理有据,听不出不妥,可他却觉得她在赶自己走。
无关乎其他,一种男人的直觉。
拓跋骁盯着她瞧了会儿,女孩儿仍一副坦然的模样,他想不出什么理由反驳,况且已经有了外人在,她肯定不愿当着旁人的面跟自己亲吻,只能告诉自己,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到时……
——
拓跋骁一离开,姜从珚也微不可觉地松了口气。
虽然马上要成亲了,可她还是不习惯跟他单独待在一个私密的空间,他的气势太强,有时盯着自己的眼神,让她恍惚都觉得自己是块鲜美的肥肉。
之前压下去的那点担忧又冒了出来,做事向来果决的她此时也忍不住生出鸵鸟心态,想着能躲一天是一天吧,到了那时真的躲不过了再说。
若澜很快指挥着侍女家仆将她的行李搬进来,还有许多嫁妆。
当时被乌达鞮侯毁了一些,但还是有好些完整的,一些精巧轻便的物件也提前藏了起来,倒是能布置起来。
帐篷空间很大,她规划了下,打算用屏风和帷帐将空间分为前厅、餐厅、卧室、书房、库房还有洗盥室。
太常寺的嫁妆里东西很多,品类很全,连拨步床都有,不过是拆分了的,需要重新组装,还有衣柜箱笼丝绸等,加上她自己带过来的物资,日常生活所需都能满足。
规划好空间,若澜便带着侍女们按她的习惯和喜好布置起来,姜从珚则出了帐篷,询问兕子张铮和文彧他们如何安顿的。
兕子答:“张将军他们被安排在北边不远处的帐篷里,跟漠北王的亲卫们在一处,文大人他们就要远一些了,好像在外围,只圈了一片地给他们,能搭的帐篷也不多,需要挤一挤才睡得下。”
姜从珚心里有了大概情况,这样来看,拓跋骁还是挺重视她的,给张铮他们的待遇也不错,至于工匠们,目前为止也只能如此。
刚才过来时她通过车窗观察了下,王庭是沿着湖泊分布的,离湖泊不近不远、位置最好的是拓跋骁的王帐,中间那些中等大小的帐篷应该是他的亲卫和一些将军,再远便是普通族人了。
姜从珚还看到,她帐篷旁边有些空地,有两个鲜卑人过来说了什么,阿茅翻译之后,随行的家仆们便在西面将自己的帐篷搭起来。
而在她东面,是拓跋骁的王帐,很是高大,期间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他离开几个月,确实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姜从珚坐着歇息了会儿,看着日头西落,霞云通红,将她的脸也照得红红的。
这时,兕子又来报,说文彧大人求见,姜从珚便让她把人请过来。
若澜调教出来的侍女手脚都很利索,很快就将帐篷内收拾出个大概,按她的要求将空间做出隔断,只是细节上的布置还需要时间。
姜从珚思索一瞬,将人请到帐内,让其余人在外等候。
文彧年不过三旬,下颌留了整齐的山羊须,让他壮实的身材看上去多了几分文人的模样。
见过礼,姜从珚主动给两人倒了茶,轻轻推过去,“初至王庭条件简陋,大人见谅。”
文彧忙摆手:“不敢不敢。”
寒暄完,姜从珚率先笑问,“文大人的病好了?”
文彧也一笑,一本正经地答道:“托公主的福,一路被张神医悉心照顾,到王庭终于好了,某绝对会尽心将婚礼办好以报公主之恩。”
姜从珚闻言失笑,“算不得恩情,毕竟文大人也是为我送嫁离京才水土不服,我自然有责任要照料好大人。”
文彧觉得公主这话有意思,一般的和亲公主都只是个象征物,队伍都由送嫁官负责,她现在却是反客为主,把自己放到了主位,他反而成了需要照顾的角色,着实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