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拱手一揖,淡声道:“可真是多谢世子了。还请世子看在我的薄面上,能否给她们脱了籍,开恩放她们归回原籍去。”
“哦?”景王世子脸色阴晴变换,目光如箭,盯着叶云岫问道,“寨主也知道?”
“我不知道啊,”叶云岫一脸无辜地问谢让,“怎么没听你说?”
“刚找到。”谢让拍拍她的手,笑道,“你那么忙,些许小事,我就没当回事。”
叶云岫点点头,似乎就坦然接受了他这番说辞,笑道:“原来是这样,既然如此,世子都把人送来了,就给我吧,可是要怎么给她们脱籍?”
“原是要皇帝赦免才行。”谢让嘴角噙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说道,“如今正值国丧,景王府如日中天,世子开恩点个头也是一样的。”
“靖安侯能言善辩!”景王世子看着他刺眼的笑容,隐不住怒气说道,“寨主对靖安侯可真是全然信任。”
叶云岫看看谢让,又看看景王世子,点头道:“对呀,他从不骗我。再说这点小事,有什么好不信的。”
景王世子气得差点一口气噎住。
景王世子暗自咬牙,却又不甘心就这么作罢,强忍着怒气转向叶家姐们问道:“你二人想要脱籍?那就仔细说说,身份来历,跟靖安侯是何渊源,又是如何被靖安侯找到的,不得有任何欺瞒。”
两名弱女子刚起身,一听他开口,吓得立刻又跪了下去。
谢让嘲讽一笑,抢先说道:“世子威仪,瞧把人吓的。她二人出身江南饶州张家,几年前因昭王、安王之乱,家族以附逆获罪,张家家主与我祖父曾是故交,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她二人这般年纪,哪里知道这些渊源。”他转向叶家姐妹,淡声道,“不必害怕,这位是景王世子,贵人当前,你们只管照实了说。”
两个女子倒也乖觉,莫名其妙被救出教坊司,又莫名其妙被抓来皇宫,惊魂未定,眼下也只能寄望谢让能帮她们。两人便按照谢让的说辞,自称饶州张家之女。
瑶娘说道:“不敢欺瞒贵人,奴婢姐妹二人,是两日前被这位公子找到,那时他不曾表明自己身份,问了我们身世,便说要设法帮我们,让下人将我们安置到客栈之中的,昨日半夜却被官兵抓了来。奴婢绝无隐瞒,更不敢私逃,请贵人明鉴。”
说完两人就砰砰磕头。叶云岫看得蹙眉,开口道:“世子既然将人送给我,怎么不知底细,不事先问清楚就送来了。”
景王世子无言以对。
叶云岫道:“你们起来吧,继续唱,好好的曲子听了一半岂不扫兴。”
两个女子赶紧起身坐回去,弹起琵琶继续唱曲。叶云岫扫了两边两个男子一眼,被这么一搅和哪里还有听曲的兴致,心中来气,索性往美人榻上随意一靠,问了一句:“罗燕,咱们中午吃什么?”
罗燕笑道:“寨主想吃什么?亲卫营从太液池捉了一条大鲢鱼,那么大呢,寨主想怎么吃?”
“叫顾双儿看着做吧。”叶云岫看看景王世子,问道,“要不世子留下吃饭?”
景王世子脸色晦暗不明,用力盯了谢让一眼,连基本的礼仪客套都维持不住,一甩袖子恨恨离去。
景王世子一路上一言不发回到太福殿,进了大门,满心怒气终于压不住了,一脚把正殿的门踹开,犹不解气,索性拔剑连砍了几剑,朱漆雕花的木门终于轰然倒下来砸在地上。
“世子息怒。”周围侍卫纷纷跪了一地。
景王世子怒不可遏,索性把另一扇门也砍了,发泄完了沉默半晌,归剑入鞘,恨声道:“那谢允之分明巧舌如簧,欺瞒与她,她凭什么就那么信他!”
“世子息怒!”侍卫首领死死低着头。
“你也看见了,他刚进门时分明一脸惊慌,他心虚!”景王世子恼怒骂道,“奸滑小人,无耻之辈!她这般聪慧过人的奇女子,为何就轻易相信了他!”
仙居殿中,景王世子一走,叶云岫盯了谢让一眼,把手边宝蓝丝绒的引枕往塌上一丢,随意地躺了下去。
太阳这么好,谢让今日去大营处理军中庶务,她就没用着去,人家本来在这儿晒太阳晒得好好的,谁知景王世子就来了,弄了这么一出。
谢让一看,赶紧挪了挪地方坐到塌尾,给她让出地方,看着她眯眼懒洋洋躺着的模样,一时间心绪复杂。再看看旁边还在强撑着弹奏琵琶的叶家姐妹,谢让满心茫然。
叶家姐妹似乎根本不认识叶云岫。
这怎么可能?
难不成是装的?装也装不了这么像。
谢让瞥了眼叶家姐妹,心中一团乱无头绪,索性挥挥手,叫人都退下,又指了一下叶家姐妹,示意罗燕把两人带下去安置。
“有什么要问我的?”谢让捏捏她的手。
叶云岫睁开眼睛,一脸无辜问道:“问什么?”
“关于那两名女子。”
叶云岫:“你不是都说了吗?”
谢让:“……”
谢让柔声道:“我不是要故意瞒你,实在是这事有些特殊,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跟你解释……但是你信我,我与这两名女子绝无任何不清白。”
叶云岫睁开眼睛,有些纳闷地看看他:“我没怀疑你啊,不然我也不会帮你堵他了。长辈相托这话一听就是假的,但是我们朝夕相处,我总该知道你这人,还不至于因为女色上了头。”
谢让顿了顿不禁失笑,倒也是,他若是能为女色所动,也不可能守着这么个美貌的娘子忍了三年多没圆房。
顿时不知道该骄傲还是该苦笑了。
“你信我就好。”谢让苦笑道,“这两人……事有特殊,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你,你若是很想知道……就等我理一理。”
阳光下叶云岫眯起眼睛道:“那就先不说了吧,我没那么好奇。你这人心眼多,偏偏道德感还那么重,你若为难大约就是真的不方便说。其实许多事你跟我说了,我也不一定能理解。”
日头近午,阳光越发刺眼,她爬起来往屋里走,谢让起身,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出神。
“大当家。”徐三泰走过来,抱拳问道,“可还用属下跟寨主解释。”
“不必。”谢让一笑道,“你们寨主是何等大气通透的人,她对我从来都全然信任。”
满满骄傲的语气。
徐三泰不禁也笑道:“大当家和寨主同甘苦、共患难的夫妻情分,自然毫无嫌隙。那属下先回去了?”
“留下用饭吧,中午吃鱼,亲卫营捉了十几斤的一条鱼。”谢让看着徐三泰有些歉意,这事弄的,都怪这个景王世子。
谢让微微眯起了眼睛,扭头就叫来张顺,问他要买的宅子寻到了没有。张顺说大战刚过联络不畅,他们通过牙行物色了几处,这两日就在看。
“尽快,越快越好,这两日内定下来。不必讲究太多,反正我们也不在京城常住。”谢让道。
赶紧把宅子买了,他们远远搬出去住。
经景王世子这么一闹,叶家姐们反倒过了明路。午饭后稍事休息,谢让便直接叫人拿了公文,去户部给她们脱籍。
改了良籍,又去教坊司划了叶家姐妹的名字,顺便将她们的卷宗记档都改成了饶州张家,一个改名张窈娘,一个改名张灿娘。
其实乱世纷纷,原本户部和教坊司也没人管,他之前都懒得费事脱籍,本打算直接给叶家姐妹重新做一份户籍,改名换姓送走了就是。
如今事情牵扯到叶云岫身上的秘密,他终究不放心,最终决定将她们送回陵州,安置在偏远一些的固川县城。还是放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更稳妥。
张顺带人去办这事,顺便就从教坊司挑了一队乐伎班子来,留给寨主日常消遣,然后当晚天黑前谢让便安排叶家姐妹出城。
二女坐着马车,在几名亲卫护送下离开九华门,谢让跟着出来,走出一段,二女下车来磕头辞行。
“起来吧。”谢让问道,“你们以前,见没见过寨主?可以说实话。”
“没有。”叶瑶儿摇头道,“侯爷知道的,我们生在江南,来了京城后又身份卑贱,哪有机会得见贵人。”
“嗯,”谢让点头道,“你们都是聪明人,如今脱籍逃出生天,以后便忘了你们来过京城吧,忘了自己是叶家人,对任何人不要提起。”
二女连忙磕头发誓地答应着。
亲卫会赶在天黑城门落锁前将二女送出京城,交给神威镖局的人。谢让负手立在路口,望着马车渐渐离开,满腹心事地漫步回去。
她不是叶琬儿,甚至应该跟叶家毫无关系。
但是两人的的确确,是因为叶家的一纸婚约成了夫妻。
所以她并不是他以为的,夺舍?
又为何阴错阳差,带着叶家的庚帖病倒在净慈庵中,还失去了记忆,被他当做叶家女娶进了门。当初战乱纷纷,流民遍地,三年多过去,如今再想追查她的身世来历都难了。
谢让幽幽一叹,管他呢,反正他们两个拜了堂,娘子是他家的,他谢让的妻,谁也抢不走。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却隐隐有些不踏实。两人成婚原本就是权宜之计,至今不曾圆房,如果被她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与他有婚约的叶家女……
不行,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要烂在肚子里!
第99章 我嫌弃你
从那日之后,景王世子一连几日不曾出现。
但是却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封印。
前一天下午张顺刚从教坊司带回一个乐伎班子,第二日一早景王世子差人送来二十名舞姬。
送来舞姬的当日下午,宫人又送来一堆珠宝珍玩。
之前他送过几次补品和吃食来也就罢了,毕竟那时城中物资缺乏,大家互济互助,叶云岫也不是没给他们送过粮草。
谢让从外头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叶云岫旁边桌上摆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盒子,手里抓着一串拇指那么大的珍珠,正在当念珠玩。
“你还真收啊?”谢让走过去坐下,抓起她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哎,那是我喝过的!”叶云岫嫌弃地瞧了他一眼,说道,“为什么不收,我们两万大军自带粮草帮他打仗,他不该给我们发军费吗?”
谢让欲言又止,竟然没找到反驳的理由。
叶云岫随意打开一个长盒子,拿起里头一尺多长的白玉如意看了看,瞥了谢让一眼嗤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糖衣炮弹吗,糖我要吃的,炮弹还回去不就完了。”
“……”谢让顿了顿虚心求教,“糖衣炮弹是什么?”
叶云岫解释不通,全然不在意地笑道:“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
行吧,谢让明白的。
她拿着那柄玉如意把玩,白玉入手温润,雕工精美,上头浮雕着牡丹花纹,叶云岫端详了一下问道:“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摆件,那盒子底下应该有托架。”谢让接过来看了看,笑道,“其实这东西最初也是实用的,古人又叫搔杖。”
叶云岫恍然大悟,痒痒挠啊。
于是她尝试着用那如意头敲了敲胳膊,又去挠挠后背,嬉笑着伸手过去敲谢让的背:“挠痒痒不太行,敲背倒是可以。”
谢让怕她一高兴手滑摔了,赶紧接过那柄玉如意,想了想又没放回盒子里,难得她想玩,摔了就摔了呗,便从盒子里找出一个乌檀木托架,摆起来放在桌案上,方便她把玩。
于是第三日景王世子的侍卫又送东西来时,便看到叶云岫刚练完射箭,手里抓着昨日他们送来的白玉如意,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敲胳膊。
侍卫首领带着宫人抬进来两个箱子,躬身行礼说道:“见过叶寨主,天气渐暖,这是世子给您准备的春夏衣料。”
叶云岫点点头,问道:“你们从哪里调运的布料,能有多少?”
侍卫首领一愣,忙回答道:“回叶寨主,这是京城布庄锦绣坊来的,也有几匹是宫中库房挑出来的,都是上好时兴的料子。”
叶云岫道:“我问的是布料,你们大军不需要换单衣吗,京城布庄里才能买到多少。”
侍卫首领嘴角一抽,他们是淮南来的,淮南没那么冷,冬日出征的时候棉衣不够厚实,挨冻,这时节天气转暖了,粮草多方调运也就勉强维持,一时间哪来的布料给大军换单衣。
玉峰寨的棉衣厚实,如今穿着都热了,玉峰寨的将士们每日守城巡逻又活动的多,于是日头一热,许多士兵就脱了棉衣,只穿着里衣和盔甲,再说他们每年换季都发,总还有去年的单衣军服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