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杨行孟姚夫妻留守朔州、应州一带,马贺、田武则挥师向东,马贺驻守幽州,田武则领了安东都护府,叶云岫这时才下旨裁撤早已名存实无得河北道节度使一职,分而治之,政事谢让派人接手。至此,原本是翼王根基所在、混乱不堪的河北道完全归入朝廷掌控。
这么一来,剩下四处藩镇基本上也不太担心了,叶云岫和谢让暂时也没打算再有大动作,只要政令畅通,为我所用就好,不出意外,未来几十年内这四处藩镇自然削弱消亡。
她这边打仗,谢让那边除了打理朝政,也开始梳理两人的私产。叶云岫没有什么“家天下”的思想,她不认为她当了皇帝,整个江山社稷就是她自己家的了。
这种思想也影响到谢让,跟谢让不谋而合。再说就算家天下的皇帝,也还得有个“私库”。
两人在山寨就是如此,公中是公中,私产是私产,只不过山寨情况特殊,最开始就是谢让拿着银子贴补山寨,石泉庄和山货铺子、包括商号明明都是他们的私产,弄到最后,都混到一起了。
如今他们入主京城,叶云岫登基,谢让就想把这些整理一下。钱是好东西,皇帝也得有钱,除了原本国库拨给皇帝的开销,和谢让的亲王俸禄爵用,两人就没打算跟国库伸手。
虽然皇权至上,天下百姓眼里“国家”“国库”都是皇帝的,但小夫妻眼里不完全是一回事,公私分开比较好。
这么一整理,小夫妻手里的钱不算多,可也足够他们做点事情了,叶云岫便叫谢让在京畿买一处大点的庄子,她有用处。
既然是私产,外头秘而不宣,至于什么用处,叶云岫有心要把这里弄成她的一个“实验基地”,私产才好自己掌控。
谢凤宁手中的商号原本都是谢让投的钱,谢凤宁掌管,以前商号更多的是用来购入储备物资,供应偌大的山寨,如今就让它成为一个真正的商号,就跟隐入地下的情报网一样,也能拿来做一些朝廷明面上不好做的事情。
于是叶云岫便跟谢凤宁说,商号归谢凤宁,谢凤宁占七成,她和谢让占三成。
谢凤宁一听便笑道:“二哥二嫂这样是不是也太吃亏了,咱们这商号以前也不图挣钱,整天往回买,可是之前开拓商路、人手等等,真金白银往里头砸,可都是二哥投的钱。”
叶云岫不经意地说道:“三七就好,你要觉得多了,就当你二哥给你做嫁妆了,但有一点你得记住,这商号可以用来挣钱,但不等于用来谋私利。我不让你做的生意你不能做,有时候可能赔钱的买卖你也得做。”
谢凤宁笑道:“二嫂只管放心,我明白的,凤宁不会失了分寸。”
谢让从外头进来,看了一眼谢凤宁说道:“徐三泰在外头等着接你。”
凤宁脸一臊,懊恼道:“我自己找不到家吗,陛下最近是不是让他太闲了。”
谢让面无表情道:“我召他说事,他听说你也在,就说要等你一起出宫。”
两人刚订了婚,可够黏糊的。叶云岫不禁抿笑,鬼精鬼精的徐三泰谈了恋爱原来也这个德性。她索性叫人传了徐三泰进来。
不多会儿,徐三泰进来行礼问安,他肩上的伤都还没好利索呢,还包着纱布,旁人看着不方便,这么一个尸山血海里踏出来的武将,他自己也不当回事,谢让少不了又说他两句。
“你们两个,打算什么时候成婚?”谢让忽然问道。
谢凤宁一抬头,不禁抗议道:“二哥,我们才刚定亲,你怎么不去催表哥,那我好歹还订亲了呢,表哥都跑了好几天了。”
徐三泰没憋住想笑,京城最新笑话,这回轮到荥阳郡王府被媒人堵门了。婚约一解除,周元明立马成了京城内外最抢手的一条光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武勋郡王,年纪刚好,相貌英俊,并且还是摄政王的亲表弟。
所以这回轮到周元明躲到京郊大营不回来了。
谢让淡声道:“我不是要催你们,陵州来信,祖母病重。”
谢凤宁道:“祖母常年病重。”
“这回恐怕真不太好。”谢让说道。
有些事情还用问吗,原本老王氏那边,听说都开始收拾行李了,就等着进京当太皇太后了。
自从叶云岫登基的诏书一下,老王氏就病倒了,若不是谢让怕这个关头太忙,早早派了两名太医过去去,恐怕早就不行了。
谢让看了看谢凤宁和徐三泰,正色道:“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好,若是祖母真不行了,未嫁女守孝一年,你们至少再等一年再成婚。”
“至于元明……”谢让沉吟了一下说道,“叫他给我回来,朝臣那边不少人建议新贵旧臣联姻,我看他就行。”
谢凤宁默默缩了下脖子,这下子,估计周元明更不敢回来了。
可还没容谢凤宁和徐三泰那边安排,十几日后,老王氏病故。次日早朝,摄政王请旨丁忧,女皇下旨夺情,但考虑祖制和孝道,允了他一个月假期回乡奔丧。
谢凤宁也得一起回去。这下子,徐三泰再着急也没用了,两人只能等一年后才能成婚。
于是叶云岫登基两月后,谢让一走,朝政便全都交到了叶云岫手里。
两人彼此都有点不放心。叶云岫担心谢家那些人,为此特意叫谢让挑了个最能虚张声势的老太监带上,而谢让临走前把朝政仔仔细细跟叶云岫交代了一便,她接触朝政的时间太短,并且百废待兴,许多事情琐碎难缠,他主要担心她耐不住性子生气。
“你放心,我不生气。”叶云岫笑道,“我是皇帝,谁让我生气,我就不让他好过。”
女皇陛下独自临朝第一天,宫人照例送上一盅温热的牛乳燕窝,叶云岫只喝了两口,却结结实实吃了几个扛饿的肉饺子,怡然步出紫宸殿,独自一人踏着未明的天色,上朝。
这一日事情似乎比往常格外的多,但凡能拿到早朝的事情,肯定也都不是小事,起码表面上看都十分重要。
叶云岫有理由怀疑那些朝臣就是故意的。
于是女皇端坐龙椅,把那些奏折全都收了来,不急不躁地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慢条斯理挑出几份来。她拿起其中一份奏折,叫近前的宦官:
“念。”
御前宦官的年纪可不小了,再说整日在御前的人,皇家威仪,素来都是四平八稳,声音洪亮抑扬顿挫,等他一字一句地把这份奏折读完,足足也过去了一炷香工夫。
“众卿有何高见?”女皇陛下淡声问道。
其实这份奏折洋洋洒洒不下几千字,总结起来也就一句话,参奏淮南道某个知府宠妾灭妻,苛待发妻致使发妻投缳自缢。此事被人张扬出来,弄得影响恶劣。
写这份奏折的人三甲出身,那文章写得好,引经据典,纵论古今,遣词造句文采斐然,认为此事若不严惩,有辱斯文,败坏为官风气,败坏纲常,后果将是十分严重。
满朝文武一时也拿不准女皇陛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人心中还暗笑女皇果然不懂政事,这是自己不懂就让群臣廷议?
议就议呗,于是你一言我一语,都表达一下看法,反正朝臣们最不缺话说,有时这些朝臣论事不是基于是非对错,而是基于各自的立场,为了各自的立场,一句话就能争论半天。
叶云岫不置可否,也没做出什么裁决,指了指第二份奏折:“念。”
就这样,三份奏折读下来,一两个时辰就过去了,往常来说这个时候早就就该退朝了。
可上边皇帝不开口,朝臣们也只能继续撑着。大家素日上早朝已经习惯了,早起也没什么胃口,时间又紧,匆匆噎几口点心垫垫肚子,水都不敢喝,怕尿急弄个御前失仪。
可这么一来,皇帝坐着大家站着,武将还好,文臣可就够呛了,尤其那些年老体弱的文臣,从早晨出门来上朝,饿着肚子,几个时辰站下来早就体力不支了,摇摇欲坠,可还得硬撑着,御前失仪可不是闹着玩的。
眼看着女皇又伸手拿起了第四份奏折,朝臣们一个个叫苦不迭,肚子里把那写奏折的人咒骂了多少遍。
“众卿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一片沉默,生怕多说一个字变成众矢之的,女王陛下再继续折腾下去。
几个熟悉她的近臣算是琢磨出味儿来了,徐三泰坦然出列,朗声道:“禀陛下,臣有看法。”
“说。”
徐三泰一本正经道:“陛下,臣是个武夫,生平没读过几卷书,臣怎么觉得这些奏折废话连篇,无病呻吟!是不是这写奏折的人太闲了,这要是用在战场上,什么事情都耽误光了。”
“臣也觉得。”俞虎出列说道,“一句话的事儿非要从岭南绕到辽北,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朝堂上嗡一声,尽管一个个精疲力竭,还是有人忍不住跳出来驳斥,武将说话也太粗鄙了,有辱斯文,武夫懂什么锦绣文章!
这时陈同升出列,朗声道:“陛下,臣以为汝南郡王说的未必对。”
陈同升可是玉峰寨一系的,他一开口,许多道目光顿时集中到他身上,还以为这回他能替文臣说句话呢。
却听见陈同升郎朗说道:“以臣之见,废话连篇之人不一定是太闲了,也许就是无能!”
“洪老大人以为呢?”叶云岫平淡地问了一句。
洪勉虽说年迈,可他有皇帝赐座,坐在那里都一脸倦色了,老先生估计也饿得来了脾气,捻着胡子骂道:“废话连篇,不知所云,尸位素餐,清谈误国!”
叶云岫轻轻一叹,淡声道:“众卿都看见了,不是朕不勤勉,委实是尔等太无能了。”
“臣等无能!”群臣纷纷躬身请罪,尤其写奏折那几位,跪地扣头面红耳赤,头都抬不起来。
叶云岫早就想整顿这种风气了,只是没找到机会。她登基上朝也没多久,还在学着处理政事,少有言语,不想在朝堂上让人觉得她给谢让掣肘。
也不知道古人是不是都这毛病,咬文嚼字,不论写文章还是阅读都慢慢悠悠的。时代不同,大家阅读的习惯不一样,对于叶云岫来说早已习惯了一目十行,文章是写来用的,本质上奏折就应该是个应用文,她需要快速提取重点并剔除无用信息,她身边的人也习惯了这一点,在叶云岫看来,罗燕的文章都比这些文人才子写得好。
每天奏折那么多,请给她最直截了当的信息。
当下叶云岫慢条斯理道:“朕今日也累了,不想再追究,从即日起,凡是送到朕面前的奏折超过五百字,想必是重大要事,就请他本人亲自送到紫宸殿、当面交给朕。既然是奏折,言简意赅,提纲挈领,且要写清处置建议,各位位列朝堂,若只会做个传声筒,大事小情都等着朕来裁夺,岂不是真显得尔等无用了。”
瞥了一眼外头已经近午的天色,叶云岫指了下那堆折子,吩咐道:“是谁的谁拿回去重写,写好了下午就赶紧递上来,朕还等着看呢。”
第120章 当皇帝果然不是个好差事!
叶云岫登基后立下的规矩,侯爵以上,无功不得封。明旨镌刻写在了太庙了,算是她这个开国皇帝立下的第一条“祖训”。
这条其实最初是谢让提出的。大梁朝为何积贫积弱,藩镇、世家,还有就是庞大的皇族宗亲和勋贵。
大梁朝异姓封王极少,开国之初根本就没有,王朝末年迫于无奈,也为了笼络人心,才渐渐出现了像谢让当初那样的异姓郡王。可即使这样,皇族吃喝不愁繁衍旺盛,甚至还有一些以示恩宠“世袭罔替”的爵位,到了王朝末年,光是亲王、郡王就一百四十多个,加上数不清的公、侯、公主郡主县主……
这些人可都是百姓养着的。宗亲皇族的开销甚至超过军费。庞大的皇族宗亲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权供养,鱼肉百姓为非作歹,老百姓苦不堪言。百姓贫弱,国家又哪来的力量发展。
所以当初一想到他若登基,偌大的谢氏家族就都会成为皇族,谢让就头疼。
叶云岫敢一口气封六个异姓郡王,那是因为人家都是货真价实的开国功臣,真刀真枪打出来的。除此之外,眼下整个皇族就她跟谢让两口人。
侯爵以上那就是正经的王朝勋贵了。前朝惯例,侯爵有四种,功臣侯、归义侯、外戚侯、恩泽侯;归义侯还可以折衷认定为有归顺之功,叶云岫这条规矩一立,便把外戚侯、恩泽侯的口子都给堵上了。
所以夫妻二人商量着给谢宏封了个承恩伯。
老王氏怎么死的?郁闷死的吧,本以为要当太皇太后了,结果叶云岫登基以后,谢宏都封了承恩伯,她想要个诰命都没得到。但是老王氏一死,叶云岫也就毫不吝啬,给足了老王氏死后哀荣。她给老王氏追封了一个一品诰命。
顺便还追封谢信为一品太保、文渊阁大学士。反正人都死了,这就是给活人看的,不能失了谢让这个摄政王的脸面。
这么一来老王氏的丧礼便十分盛大,可谢家人心里作何感想,就不得而知了。
叶云岫登基的时候,借着大赦天下,已经将谢宗、谢诚父子两个赦了回去,不然外场上也不好看。果然劳动改造人,几年的苦役生活还是很有用的,如今谢让回去奔丧,大房一家都十分老实。谢家人背地里可能还有点微词,可君臣名分已定,也绝对没人敢到谢让跟前说。
当初谢让负气离开,兄妹两个一走几年就没回来过,如今谢宏再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一个当朝亲王,一个长公主。谢宏腿脚不好,便越发无所适从,在儿女面前也不禁唯唯诺诺起来。
纵然这样,谢家人包括整个谢氏家族可能都还没死心,纵然当不成皇族宗亲了,可自认为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女皇、摄政王、长公主,当今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三个人,都是从他们谢家出来的,随手漏一点油水也够他们威风一辈子了,当不成皇族宗亲,好歹也能捞点旁的好处吧?
这种要求表达到谢宏面前,谢宏就跟谢让说,叫他提携一下自己的叔叔、堂兄弟、族兄弟们。
谢让不置可否,点点头就出去了。多说无益,反正除了灵堂上,谢家人轻易也见不到他。
谢凤宁跟谢宏说:“父亲可知,若不是咱们这谢氏家族拖后腿,今日坐在龙椅上的,可能就是二哥了。”
谢宏脸色大惊,慌忙往外头看看,低声责备道:“你怎可有这等大不敬之言,万一让人听了去,可就是死罪!”
谢凤宁嗤笑道:“父亲倒也不必如此,这又不是我说的,更不是二哥说的,这是我那皇帝二嫂亲口说的,二嫂原本也不在乎那个位子,她也是怕你们仗着身份欺负二哥,拿孝道压他,您瞧瞧咱们这一大家子乌七八糟的,还真是什么要求都敢开口!”
谢宏支吾道:“我也没说什么……”
“父亲您还要说什么?”谢凤宁反问道,“在父亲心里,您那些兄弟、侄子是不是比您自己的儿女还重要?如今二嫂登基,君臣名分已定,二嫂也给足了谢家体面,谢家更应该谨守本分,父亲安心享福就好,二哥已经被您伤透了心,您还要为了外人难为自己的儿子吗?”
谢宏半晌垂头不语。
谢凤宁终究心有不忍,叹气道:“父亲身子不好,您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就不要理会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安心将养身体才是。如今祖母故去,您也不用非得留在老家奉养祖母了,父亲是否愿意跟我们兄妹去京城?但有一点我得先跟您说,您若是搬去京城,按规制您肯定不能住在宫里,我如今住在外祖父家里照顾外祖父,我那长公主府空着呢,您若去了,我看也不必另置一处伯府了,您就住我那里吧。”
谢宏半晌说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兄妹都是做大事的人,都忙,再说我还要给你祖母守孝三年。我这个年纪,叶落归根,还是留在老家的好。”
谢凤宁倒不意外,点头道:“父亲决定就好,您若是留在老家,我们不能时常尽孝跟前,二哥便打算给您身边留个太医,挑几个尽心伺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