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扬扬下巴,云淡风轻地威胁道:“赶紧走吧,难不成,想等小侯爷回来亲自赶人?”
“你!”
仆妇眉心一跳,压低嗓音,“走着瞧。”
说罢,领着身着粗布衣裳仍不掩绰约风姿的女子们离去。
旁人隔得远,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一猜便知是永安府要强行塞人进来,还专程选了卫辞不在的时候,拣着软柿子宋吟欺负。
再见宋吟眼角晕着淡淡的红,脚步虚浮,一派摇摇欲坠的模样,管家连忙差人去请卫辞。
进了院子,宋吟挑上相对而言不甚名贵的瓷具,“啪”地摔了一地。也不管外头会如何想,用胭脂轻扫过眼皮,等待下一场戏。
约莫半个时辰,卫辞火急火燎地赶回,便见她红肿着眼坐于榻上,胸脯因抽泣不断起伏,娇弱又可怜。
他快步上前将人揽入怀中,细细检查过她的指腹,确认不曾被碎裂的瓷器割伤,温声问:“不是都赶出去了,哭什么。”
宋吟作势要推开,却被箍得愈发的紧,只能改为伏在他怀中,埋怨道:“今日是拒了几个花容月貌的小丫鬟,明日呢,后日呢,若来的是贵女或公主,我人微言轻,又该如何拦?”
卫辞声音冷了几度:“母亲那边我去解决,不会再有下次。”
因这眼泪说干便干,她演不动,于是见好就收,委委屈屈地告状:“卫夫人说,待我人老珠黄遭你厌弃了,定要将我抽筋扒皮。”
“到底是谁先厌弃谁。”
卫辞轻啄她的脸,心软的一塌糊涂,“是我不好,这两日宫里出了些事,没匀出工夫看顾你,明日我便告假。”
“不要。”宋吟嗔怪地瞪他一眼,“若是传出去,那我成什么了,狐媚子、闯祸精?”
他笑着反问:“难道不是?”
宋吟不满地撅了撅唇,捧着他的脸,甜丝丝地说:“你只能有我一个。”
卫辞戾气顿消,俯身堵住她的唇,喃喃道:“只要你一个。”
近来,宋吟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鲜少闹过脾气,今儿这么一折腾,卫辞反而觉得愈发踏实。
他俯下身,目光虔诚炙热,带着点讨好,亲吻上脆弱娇嫩的肌肤。宋吟素来脾性不小,方才半真半演,被如此哄着仍是留有余愠,未着一物的双足踢上他的肩与脸,哼哼唧唧。
卫辞顿觉无奈,禁锢住纤细脚踝,用自己的方式纾解她的愤懑。
到最后,彼此都有些发肿。
宋吟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皮,见他薄唇变得嫣红水润,好似偷抹了口脂,不由得失笑。
卫辞伏在她的颈窝,感受脉搏跳动,嗓音喑哑不堪,比往常愈发的磁性低沉:“吟吟今日坚持了两刻钟。”
“……”
宋吟懒得搭腔。
他小狗般的拱了拱,不一会儿,唇与手又变得不安分。细碎热吻落在她耳后,酥麻难耐,令人忽视不得。
宋吟求饶,可怜兮兮地道:“都肿了。”
“不妨事。”卫辞嘬嘬她汗涔涔的脸,理智分析,“肿的是外头,里面还好端端的呢。”
长夜漫漫。
望着上方似遭了急风骤雨拍打的纱帘,宋吟顺从内心拢紧了少年健壮的身躯,暗自想——
罢了,也就能温存这几回。
永安府。
听了仆妇回话,夏灵犀大发雷霆,指着丈夫骂道:“好一个狐假虎威,好一个两面三刀,这就是你儿子心心念念要纳的女人。”
卫侯爷在外头吃了酒,尚有些晕乎乎,迟缓地应和:“嗯,对,嗯。”
“不行。”夏灵犀猛一拍桌,扬起精致的脸,“去给我将人带回来,好好教教她规矩。”
闻言,酒意被吓退三分。
卫侯爷坐直身子,劝道:“儿子如今在宫里瞧见我,都不愿说超过三句话。若是再为难他的小妾,你你你,要闹得断绝亲缘不成。”
夏灵犀却是铁了心,一语双关地说:“区区妾室,我还治不了她。”
……
太子妃之父被卷入一桩棘手案件。
碍于其身份尊贵,只得由侯府与国公府担作主审,这也是近来卫辞早出晚归的原因。
卫侯爷不敢惹恼了妻子,特邀裴国公去酒楼进一步“探讨”案情,事关太子岳父,卫辞自是选了一同跟去。
与此同时,揽星街。
宋吟核对完账簿,同柳梦潮商谈了下月要采买的新书,方戴好帏帽,忽而涌进来一群带刀侍卫。
为首之人亮出腰牌,目光掠过莲生与苍杏,勾唇道:“侯夫人有令,邀几位回府一聚。”
第50章 【死遁】
父命难违。
兴许卫辞本人在场,会嗤之以鼻。但对苍杏与莲生而言,他们出自卫府,虽是公子院里的人,实在难将界限划分得清晰。
更何况,今日前来的侍卫长,乃是教过他们武功的言哥。
宋吟看了眼目露惊惧的柳梦潮,不欲伤及无辜,主动走出钱柜:“带路罢。”
马车在长街疾行,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永安府。落地后,她无心打量周遭,被径直带入了祠堂。
夏灵犀坐于太师椅,美目淡淡扫过苍杏与莲生,扯唇:“出息了。”
不得不提,卫辞骨子里的倨傲应是遗传自母亲,语气轻飘飘,却给人如出一辙的压迫感。
然,今日的主角乃是宋吟,人既已带到,夏灵犀暂不发难,挥退众侍卫。丫鬟顺手带上花纹繁杂的木门,光亮霎时被夺走,余下两排颤巍巍的烛火。
宋吟好整无暇地立着,并不行礼。
“行啊,今儿连样子都不装了。”夏灵犀冷笑一声,“来人,笔墨纸砚伺候。”
仆妇搬来一张矮桌,不设蒲团,亦没有小凳,压着宋吟的肩迫使她跪下。
细密的刺痛自膝骨攀升,宋吟咬牙忍了忍,倔强地看向夏灵犀:“您不怕卫辞知道了,会大闹永安府么。”
“闹便闹,我是他娘,还怕他不成。”
仆妇正是昨日遭宋吟奚落的那个,心中积怨已深,碍于主子在场,按捺着火气摊开白纸:“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起来。”
除去上一世家中老人去世,宋吟何曾跪过,更遑论要跪着抄书。她无赖地趴伏上桌案,闹起脾气,一边拖延时间。
暗卫若是脚程快,应当已经寻到卫辞。
夏灵犀出身名门,哪里接得住她没脸没皮的打法,面色一沉:“传家法。”
丫鬟快步呈上一根两指粗的戒尺,宋吟下意识要躲,被仆妇按住半边身子。她奋力挣扎,手臂上重重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得宋吟嗓子抖了抖:“我抄还不行吗,不要打了。”
一双含情杏眼涌出豆大的泪滴,真真是梨花带雨,勾人心弦。
仆妇请示地看向夏灵犀,后者嗤笑:“继续。”
一下落在肩背,一下落在后腰。
宋吟气力不大,却发狠似的去掰仆妇的手,刺痛牵动了内心深处的委屈,一时潸然泪下,哭喊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院外传来嘈杂声,夏灵犀眉心一凛,示意仆妇停手,亲自打开门迎上卫辞。
记忆中爱笑爱闹的稚子,不知何时起竟变得沉默,一晃许多年过去,长成了身量高挑的男子,俊秀十分,也显得陌生。
卫辞用剑柄击退侍卫长,冷冷看向阶上的母亲:“她呢。”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怒意,夏灵犀神色复杂,似失望,似早有预料,也似恨铁不成钢。
僵持片刻,宋吟惨白着脸跑了出来,却因双膝无力,直直扑倒在他脚边。卫辞当即扔了剑,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眼眶通红,质问母亲:“您打了她?”
仆妇急急喘了两口气,正欲替主子解释,却遭卫辞一脚踹翻在地。
宋吟实则只跪了一小会儿,但若不借机挑拨他们母子感情,拉满仇恨,她的死遁之计则功亏一篑。遂抽泣着说:“她们要我跪着抄写《女诫》,还用戒尺打我,阿辞,吟吟好疼。”
随即眼皮一翻,“晕死”过去。
御医诊断过后,退至外间:“小夫人只是惊吓过度,并无大碍,至于外伤,三日内莫要沾水再辅以药膏,很快便能痊愈。”
“多谢。”
卫辞深深望一眼榻上恬静的睡颜,取下外袍,唤来守值丫鬟:“本侯进宫一趟,仔细看顾好夫人。”
太子近来为岳丈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即便在深夜,东宫仍是灯火通明。
卫辞随宫侍径直去了书房,见他来,赵桢容微微讶异,揉了揉酸涩眼睛,揶揄道:“出什么事了,脸色比锅底还黑上几分。”
“臣自请随殿下去戎西查案。”
“为何。”赵桢容示意他落座,目露关切,“本宫还当你舍不得新纳的小夫人,特命人划去你的名字,怎的如今又变卦了。”
若去戎西,少不得要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放在从前,卫辞自是选择不去,可母亲一连闹了两回,他也有了新的决断。
“师兄。”他改换了称呼,语气不再硬梆梆,带着少见的低落,“我想一道去戎西,回来了,向圣上求道恩典。”
赵桢容止了笑意,拧眉道:“可是和你的小夫人有关。”
他坦然点头:“我要抬她做正妻。”
“你疯了。”
赵桢容胸膛剧烈起伏两下,退开椅子,负手在房中走来走去,“以她的身份,将来生了孩子,念在苦劳之上勉强能抬做侧室。”
当初,太子赵桢容与七品小官的女儿姜瑶有过一段情。碍于身份悬殊,加之姜瑶心思不纯,后来无疾而终。
彼时赵桢容觉得眼前无光,恍似天都要塌下来。可后来迎娶太子妃,少年夫妻日久生情,如今已成了高门大户间广为传颂的佳话。
赵桢容以为,他日卫辞亦当会如此。
卫辞极小便做了太子伴读,何尝不懂赵桢容的意思,但他更了解自己的心,淡声说道:“她离了我,能活;可我离了她……”
有些话,不必言明。
“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