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乱七八糟的。”
卫辞被生生气笑,尚未挪开的掌心略一施力,“你何时见我多看旁人一眼,嗯?倒是你,又是祁渊又是十六,呵。”
她无力辩驳:“我和十六殿下不熟。”
“我知道。”卫辞笃定道,“是他觊觎你。”
四目相对,一时皆如失语般静下,眼神仿佛被无形的线黏着,在空中拉扯成丝。
他又想吻她了。
宋吟亦是。
如今卫辞的吸引力前所未有的强烈,若再放任,她会难以抽身。
观摩到宋吟眼底晦涩不明的情绪,卫辞今日第三次问出:“怎么了?你不开心?”
“阿辞。”宋吟清了清嗓,认真地问,“你一定要娶妻吗?”
闻言,卫辞瞳孔微震。
倒也不至于动怒,只是无法理解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过问。
娶妻取贤、门当户对,古往今来一直如此。谈不上好坏对错,就像世人皆知渴了需得喝水而非饮酒一般,烙印在漫漫长河里。
他并未真正思虑过未来妻子的模样,却也不曾思虑过择一名门贵女以外的情形。
然而,沉默亦是答案。
宋吟难掩失望,率先移开眼,看向远处飞舞的花瓣。
卫辞不喜她露出这副神情,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无奈叹息一声,用平生最轻柔的语气哄道:“吟吟,我会寻时机将你升为侧室,爱你护你,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你也能继续做喜欢的事,还不够吗?”
她几不可察地点点头:“不够。”
圈住她的双臂骤然松开,卫辞眸光渐冷,作最后让步:“弱冠之前,我不会议亲,便是议亲也只做协议夫妻。”
宋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几度启唇,却寻不到声音。两滴清亮的泪直直坠落,打在深色披风,消散不见。
卫辞心口仿似被什么蜇了一下。
“是我不好。”
宋吟转头将脸埋入他怀中,好不可怜道,“阿辞,以后都不会再为难你了。”
明明听了该高兴,他却觉得愈发沉重,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卫辞试图扳起她的脸,细细打量,宋吟察觉到他的意图,费力地搂住,撒着娇:“能与你在一起便已是圆满,我不该太贪心。”
“吟吟,看着我的眼睛。”
“不要。”
若是看清她眼底的冷淡与失望,将来还如何逃?宋吟紧闭双目,仰头含住他的唇,嗓音轻软,带着无尽的娇羞:“阿辞,亲亲我。”
满腔复杂的心绪顿时消弭。
卫辞回搂住她,应声加深了吻。
夜里,赵桢仪来寻卫辞。
珺宁与赵桢奚也在,她悄然睇一眼后者,虽不知对方是否能懂,但故意加重了音:“你们去吧,我和公主也有女子间的话要说。”
宋吟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卫辞不疑有他,只承诺不会喝得烂醉如泥,让她乖乖在屋里等着。
来围猎的少年郎们,多数是皇家学院的同窗,熟与不熟另说,偶尔聚在一块饮酒谈天,的确是件趣事。
宁家公子亦来寻赵桢奚,两拨人一道离开,院内仅余下珺宁与宋吟。
“先去我房中。”珺宁招手。
宋吟:“我有话要与十六殿下说。”
珺宁狡黠地笑了笑:“我知道呀,他一会儿就过来了,届时我和表兄替你们望风。”
“……多谢。”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有人轻叩门扉,珺宁安抚地看一眼宋吟,前去开门。
赵桢奚俯身交待两句,换了妹妹出去,但因孤男寡女不便共处一室,刻意支起窗,与宋吟坐得远些,方开口:“姑娘有决断了。”
“对。”她摸摸酸涩的眼,知晓尚留存着哭过的痕迹,轻叹一声,“殿下打算如何帮我呢?”
“可有想去的地方?”
赵桢奚曲指敲了敲桌面,捋清思路,“我可以助你拿到路引,出了京城,差人在半途送去。”
宋吟希冀地问:“那,可否直接替我办一个全新的户牒,与眼下相悖的身份便好。”
他挑了挑眉,重复:“全新的户牒。”
“嗯。”宋吟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若是逃走,卫辞定然会四处搜寻,可若是死了,便彻底自由了。而且,我不想连累身边的人,丫鬟也好,铺子里的伙计也罢,还有锦州的姐妹。唯有我‘死’了,卫辞才不会迁怒。”
“容我想想。”
见状,她主动斟一杯茶,殷勤地推了过去。
赵桢奚失笑,眼神软了几分:“办户牒不难,但是‘死法’有待商榷。”
宋吟拿出饱读话本的经验,压低音量:“我想过了,最稳妥的是落水和跌落悬崖,这两类死法,寻不到尸体是常事。”
“不妥。”
她垮下脸,可怜兮兮道:“你说怎么办。”
赵桢奚沉默片刻,心生一计:“火。”
“火?”宋吟睁大眼睛。
“但需耐心等待时机。”他略带正色地说,“最好是等卫辞不在京中或有事缠身,届时我差人寻一具与你身量相仿的尸体,放一把火,烧断过往亦烧断今后。”
第49章 婆母
离开避暑山庄以后,宋吟每日雷打不动地巡查铺子。柳梦潮如今视她为救命恩人,打理起书肆来,就像对待至亲至爱一般。
宋吟寻了时机,用柳梦潮的名义在天下钱庄开了户头,隔三岔五存入一笔,积少成多,且不易被察觉。
赵桢奚的势力不仅限于兰亭当铺,后又将离揽星街较近的食楼透露给她,两人避开耳目见过几回,交换最新消息。
她称目的地是隋扬,赵桢奚便移接了偏远村庄年轻寡妇的身份,制出新的户牒,不过放于卫府总归是个隐患,暂且由他来保管。
余下的,似乎只能等待。
偶尔,宋吟也会思量往后做些什么营生。
成衣铺、妆面铺、绣坊,已经试过的,断不能再走老路,否则容易露馅。
书肆倒是无碍,纵然她同卫辞提过几句话本的内容,日日繁忙,至今不曾动笔去写。画本更是捂得严实,兴许会成为一条出路。
为免被看出端倪,夜里,宋吟总是变着法儿地哄着卫辞。抵死缠绵的同时,他也深信两人的感情已然越过波折,长成根基稳固的大树。
当然,却也有她想纵情享受的原因。
古代原就保守,经此一别,短期内不会再同任何男子建立亲密关系。即便要考虑招婿,也得候上几年,待京中传来卫小侯爷伉俪情深的消息。
卫辞其人,姿色与腰力确是极好,怕是每月葵水前后,少不得会想他几次。
日子在平静中慢慢过去。
兴许是上天垂怜,一月后,卫母携两位高壮仆妇不请自来,将宋吟堵在了成衣铺。
能生出卫辞这般好相貌的儿子,夏灵犀自是不凡。
瞧着不过二十又四,肌肤莹亮通透,举手投足间风姿尽显,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而眼中含了身居高位者的威严,漫不经心地扫过宋吟,莫名令她脊背发凉。
宋吟身量不高不低,可面对壮实仆妇,宛如掉入狼窝的兔子,挣扎不得,被“请”去吃茶。
入了雅间,她哆哆嗦嗦地福身,仿佛被吓得灵魂出了窍,嗓音带着明显颤意:“妾身见、见过母亲。”
“噌——”
夏灵犀重重放下茶杯,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仆妇见状代为训话,“尚不曾正正经经地磕头敬茶,便唤卫夫人罢。”
婆母既不喊起,她原是该继续保持曲膝姿态,奈何两腿颤颤,干脆装作不识礼数,自行在下首的太师椅坐下。末了,朝几人咧嘴一笑,要多傻气有多傻气。
果然,夏灵犀皱了皱眉,竟好半晌说不出话,一副不慎吃进了苍蝇的模样。
宋吟继续盯着鞋面,做低眉顺眼状。
待夏灵犀从震撼中缓和心神,美目上下扫了扫,明白过来,儿子是被皮囊所惑。
论言行,怯懦如鼠;
论礼数,不提也罢。
硬要矮子里拔将军么,软骨头总比嚣张跋扈来得好。思及此,夏灵犀沉声开口:“你可知错。”
宋吟眼睛瞬间红了:“妾身知错。”
一瞧便是脑子不灵光,只会哭哭啼啼。
夏灵犀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懒得再问她何错之有,省去步骤,说道:“堂堂小侯爷,是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能霸着的?不过是府里规矩严,于男女一事上,他没见过世面,才将顽石瞧作珍珠。”
宋吟逼不出泪,甚至有些想发笑,为免露馅,红唇轻咬,将头颅垂得极低,好似深受打击。
夏灵犀勉强满意,嗓音柔下来:“以色侍人终不是长久之计,你若识趣,早些劝他担起开枝散叶的责任。将来对你腻烦了,只要我一句话,能保你在卫府荣华到老。你若不识趣,呵。”
她狠狠掐上大腿肉,两行清泪自粉颊滑落,害怕道:“卫夫人,您救救我,妾身愿意听您的。”
“嗯,孺子可教。”
夏灵犀颔首,仆妇会意,将《女诫》塞入宋吟手中,高高在上地说:“既如此,明日送几个干净懂规矩的丫鬟过去,你务必劝小侯爷收下。”
“是……”
宋吟揉揉被掐疼的地方,迎着苍杏关切的眼神摇了摇头:“不必告诉公子,免得伤了他们母子和气。”
到了第二日,她缄口不提,同往常一样早早出府。巡视过两间铺子,又绘了秋冬两季的花样,待天光暗下方悠悠回来。
仆妇领着几位丫鬟在阶前等了许久,见到宋吟,脸色一阵铁青,咬牙切齿道:“不是交待过你今日要送人来。”
她恍似听到什么稀奇事儿,杏眼瞠得圆溜溜:“我、我不知道,你是何人。”
听此一言,仆妇总算明白过来,合着宋吟昨日儿个皆是装的,偏偏不在永安府,奈何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