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也慢慢笑了起来,道:“她叫安妮斯朵拉。”
温之皎道:“哦哦外国人啊。”
顾也:“不,是神话中的女神,她的别名是……潘多拉。”
温之皎:“是那个做廉价首饰的牌子吗?”
顾也觉得有些荒谬,笑起来,“这不是文学常识题吗?江远丞不是送你上学了吗?”
他说完,又觉得她肯定又要借题发挥撒泼了,正要说话,却发现她脸上有了点笑。她话音很轻,眉眼蹙着,“那我在家里肯定也是走神啊。”
“家里?”顾也眉头动了一下,几乎一瞬猜出了七七八八,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温之皎,道:“原来我误会他了,他是无差别发疯啊。”
江远丞囚一朵花与草,又或者一个人和他毫无关系,说到底,这件事的本因也不过是试探江临琛,顺便报复下他的不爽而已。而此刻,顾也闻言并无什么同情亦或者悲伤的情绪,只是恍然大悟:难怪……她做事毫无逻辑。
社会化程度不足的人,在为人处世与思考方式上总有些缺陷的,而她则总会永远不是死活地试探着每个人的容忍程度。
天色一点点更亮了,日头也突破了云层的障碍露了头,洒下了些施舍似的阳光。
漫长的会议结束后,厚重的木制大门被拉开,发出嘎吱的声音。紧接着,一大片身穿不同制服的人从中走出,谢观鹤觉得有些热似的,脱下了帽子与黑金相间的制服外套,听着身边人的话。
现在是会议的休息间隙,也不过来出来喘口气,聊天也不过聊些无用的八卦。一旁的人讲得很是开心,讲谁谁谁又被督查查了,查出来多少个数,连当年一个大学在混的老同学都扯出来一串事儿。讲来讲去,讲到谢观鹤头上。
“谢观鹤,难不成你还真出家不成?还是铁了心要毫无牵挂?最近有人托我问你这事呢。”
一人问,一帮人看他。
谢观鹤想了想,道:“有牵挂的。”
他眉眼淡淡,话音也轻,“就我之前那个道观里那木造像啊,成天看,时不时上油上香,牵挂得紧。”
那座木造像他自己雕的,花了不少时间,确实说得上爱惜。但搪塞与拒绝这意思过分明显,一时间也没人敢再说了。
谢观鹤也笑,觉得清静些好,可没几分钟,一名下属便快步从满是制服的人群中走了过来。他脚步匆匆,面色难看。
随后,他侧身在谢观鹤耳旁道:“江临琛今天叫人送过来了这几张照片。”
谢观鹤怔了几秒,接过照片看了眼。
照片里正是道观里的一间偏房,原本供在上面的木雕造像法相庄严,站立在供台之上,但身上蓦然出现了许多处砍痕,几处地方硬生生被劈开。
谢观鹤翻过来照片背面,发现了一串号码,还附赠了一句话:私人电话,欢迎联系。
他将照片递回去,唇动了下,道:“接通他的电话。”
谢观鹤起身往外走,步伐很快,随行人员立刻跟上。很快,电话接通,江临琛的声音传来,“怎么,坐不住了?”
“是谁坐不住了?”谢观鹤垂着眼睛,“就这么看重。”
江临琛笑起来,“我看重不看重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顾也越过江家做事。家里事需要你们插手?还是我刚上任,就要被你们拿来掂量能不能吃下肚?”
谢观鹤笑了下,“我只是不希望我们几家离心而已,可试上一试,你就这么着急?送来的稻草人,还有在道观里公然发疯,你像个人吗?”
“你少来试,也少来跟我立威。谢观鹤,江远丞在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敢对温之皎下手?因为江远丞亲自逼走了陆京择,他必然是无意投靠陆家的。”江临琛话音越来越冷,甚至带了几分讥诮,“但我你们就非要试探个高低出来,就想让我把温之皎当投名状交给你们呗?”
“我告诉你们,休想。”江临琛笑起来,“我现在恨不得烧了你这破道观。香客还他妈供什么神,养的全是你们权贵的会客室,恶不恶心啊京圈佛子哦不道子。”
谢观鹤眉眼仍如冰雪似的,没有波澜,“你要我现在去道观见你,还是我告诉你,温之皎在哪里?”
前者,那么两人见面聊的必然不会是温之皎,而是效忠与合作。后者,那随之而来的便是谢观鹤的追责,政商合作总要面临的困境。
江临琛也听懂了,只是笑了声,道:“你觉得我还在道观吗?”
谢观鹤的眉头动了下,没多时,他就听见了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以及狂风刮动的动静。
直升机。
江临琛此刻恐怕已经进了度假村。
谢观鹤道:“裴野什么时候跟你联系上的?”
顾也明明应该已经让人看住了他的。
裴家那块地,严格来说只挂了裴家的名头,实际产权式谢家的。如今谢裴两家离心,可分割不会那么快,裴野也是趁着酒庄没有切割,开放了进去山庄的航线权。
江临琛笑了下,道:“谁说是联系裴野呢?我联系的是裴野他爸,我说,我听说陆京择过阵子要回国,有空来江家一起吃顿饭。”
谢观鹤笑了下,道:“了不得,还真试探出来了。”
“不,你不动温之皎,我真觉得谢家陆家都无所谓的,而谢家还熟点,陆家我可完全不熟呢。”江临琛话音很轻,“但现在呢,不熟也有不熟的好啊,起码不会把手伸到人未婚妻身上。”
一切遮掩都在此刻揭开了。
谢观鹤道:“这个人,是江远丞,还是你江临琛?”
江临琛笑起来,“现在江家在谁手里,江远丞,还是江临琛?”
他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七八辆直升机高高盘旋在上空,黑色的机体让人看去,还以为是寓意着不详的乌鸦。直升机下,山峦连绵,树影随风摇晃。
云朵被风推来推去,太阳的位置一点点西移,很快,火焰烧上了天。夕阳落在山崖下,更带来几分浪漫与静谧。
一棵树下,温之皎靠在树上,两眼有些发直。一旁是小小的火堆,一对果子落在周围,而顾也靠在另一边的树上,闭着眼。
温之皎突然道:“我好想吃肉。”
顾也道:“继续想,再想想就能在火光里看见奶奶带着肉找你了。”
温之皎突然悲从中来,挑了个模样特别的果子咬了几口,声音带了些绝望,“我们不会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吧?”
“不会。”顾也语气笃定,睁开了狭长的眼睛,笑如春风化雨,“一般来说,按照我们这样活着,过不了几天就会感染而死。”
温之皎:“……”
她顿时暴怒起来,抬起腿朝着顾也的腿踹过去,他“啧”了声。
“都是你害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温之皎愈发崩溃,扶着额头,道:“我受不了了,在这里好无聊,好没意思,好饿。”
她道:“我好想吃肉,我现在头好晕。”
眼看着温之皎又要顾影自怜了,顾也选择闭眼,果然,没多时她又开始哭。哭着问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里这么糟,以及重点批判了顾也这人的混蛋,还有水果不好吃,水脏兮兮的……顾也听着就觉得热闹,不知道她还能骂多少东西时,突然听到她发出了些怪异的声音。
顾也睁眼,便发觉温之皎脸色变成了难看的苍青色,手掐着喉咙,站着摇摇晃晃,一副子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
“你噎着了?”
顾也蹙眉,快步走到她身后,直接用胳膊勾住她的腰部用力开始急救。勒了几次后,她终于吐了一大堆东西出来,可脸色仍然难看。
“你怎么了?难道是中毒了?”顾也扶着她,拍她的脸颊,“睁眼,睁眼!”
好几秒,温之皎终于睁开眼,瞳孔有些扩散,话音含糊着,“好……好晕,重影了……”
怎么会中毒呢?东西他摘了,也吃了,没可能症状她有他没有。
顾也一时间思考起来自己的情况,扶着温之皎躺平,却骤然感觉踩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看,看见一颗咬了半口的果子。
……不认识的种类他不会摘。看来是他往下扔的时候,她捡到别的了,怎么偏偏就这么会挑。
顾也有些崩溃,将温之皎背起来往河边走,她这会儿十分老实地趴在他背上,一点声音都不出。他道:“怎么这个时候不骂人了?没力气了?”
等了几秒,她才道:“好难受,头好晕……”
温之皎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眼泪又一颗颗顺着领子落入他的脖颈里,让他只觉得背都抽动了几下。
顾也道:“就半口,不会死人的,你怕什么?”
“万一呢?”温之皎有气无力的,像是濒死的小兽,气若游丝,“算了,死了也好,不要受这个苦了。”
顾也用手托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有些不耐,“我都说了,不会致命的,别叫魂了。你要是真的想死,我把你扔下来给你埋了。”
下一秒,她的手臂拢住了他的脖颈,脑袋也贴着了他的脸,热气与泪水落在他的脸上、脖颈上、肩膀上。
温之皎很有些委屈,“都这样了,还要这么凶。”
顾也深呼一口气,话音轻了些,“我这可是在救你,你扪心自问,到底是我凶,还是你无理取闹?”
温之皎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有呼吸的热气还在告诉顾也她还活着。正当他以为她会继续无理取闹时,她却像是轻轻地笑了声,话音很小,“因为你是坏种,所以我才无理。你要是好人,我也会对你好的。”
顾也觉得有些好笑,“我到现在还没对你怎么样,这还不够好?”
温之皎像是思考,又是一会儿,她道:“那好吧,如果我没有死,我就对你好一点。”
距离河边越来越近,顾也步伐快了些,道:“多好?”
温之皎道:“那你得先对我好一点,比如不要把我关进精神病院里。”
“放心,出去了。桥归桥,路归路,我这辈子不想碰见你了。”
顾也坐在河边,将温之皎放在腿上。
河边,他插了不少树枝,树枝上是叶子和手帕还有他部分衬衣做的简易滤水装置。他取下最底下的叶子,一手捏着温之皎的唇,给她喂水。
即便用手帕衬衣过滤,又放在叶子里静置,但这水仍算不上干净,也如今有水总比没水好。
顾也喂了几次水,她又吐了几次,脸色终于好转了些。顾也从口袋里拿出摘下的果子,放在她嘴上,她便小口的,慢吞吞地吃着。
“吃快点,不然胃酸要返了。”
顾也叹气,感觉跟养祖宗似的。他低头,望见她眉眼仍旧蔫蔫儿的,看着像是要枯萎了。可或许是残阳的光芒太盛,她反而显出几分颓靡的艳丽来。
他移开视线,她却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顾也的眉心痉挛了下,屏着呼吸,望向她。她却只是将他手中的果子压得更接近她的唇齿,眉眼也垂着,专心地吃着。
他挣脱她的手,直接将果子塞到她手上,“恢复力气了?那就快起来,腿麻了。”
温之皎道:“等吃完了我再起来。”
顾也抖了下腿,“快点,现在就起来。”
“知道了,你急什么,我刚刚恢复过来呢。”温之皎撑着地起来,又道:“你腿硬邦邦的,说得好像我在贪图什么似的。”
顾也闻言扯起唇,抬起手掐她下巴,“个没良心的,你恢复过来是上天帮你的还是我救你的?还抱怨上了。”
他说着,手指耸动着,又掐了几下。
温之皎不耐烦地推他,他才松开。她开始慢慢吃果子,吃了几个后,才道:“其实我刚刚还在想,我要是真死了怎么办?好吓人,当时眼前完全是黑的,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你就更应该感谢我了,你欠我多少人情了?”顾也说完,见温之皎要说话,立刻继续道:“哎呀又是我害的,所以从头到尾,我都必须要负责,反正你也——”
下一秒,他感觉什么温热触上他的脸颊。
顾也挑眉,发现温之皎用两只手托着他的脸,咬牙:“别重复了!我就昨晚说的次数多!今天才说两次呢!”
她说着说着,突然笑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