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相似的场景,但怎么会如此陌生。
是因为隔着一个位置吗?
江远丞道:“坐到旁边。”
陈意脸上有了些惊慌,又有了些委屈,“可是你刚刚对我那么凶,我不敢。”
江远丞看着她,没有说话。
陈意起身,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手抓着扶手,仰着脸望他,“我可以抓你吗?”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玫瑰香气,混合着餐车上的味道,让他有了些眩晕感觉。
江远丞道:“不可以。”
在闪烁的光影下,他的神色晦暗,并不像在开玩笑。
陈意咬了下唇,没再说话,只是抓着扶手。
每逢电影到了惊险的地方时,她便小声惊叫。
江远丞面无表情的看着电影,可他胸中却有了火焰。那种火焰掺杂着某种愤怒与烦闷,骤然压得他胃部翻涌出呕吐欲,他起身离开了影院。他攥着手杖,速度越来越快,脚踝处传来酸痛的感觉,刺得他额头上有了些薄汗,可他没有停下。
他一路走出影院,坐到了门口的沙发上。
江远丞撑着额头,闭着眼。他的心脏紧绷着,那呼吸不过来的感觉更为浓重,冷汗一阵阵冒出。他的眼睛有些发热,头部的每根神经都撕扯着他的肌肤,令他的额头疼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种结果?
明明,一切都和恍惚中的记忆重叠,可为什么就是觉得一切都错了位?
他应该完全放弃那一段回忆,还是,即便每次回忆都只能拥有这样虚无欠缺的窒息感与酸涩感,也要将陈意放在身边去重复那些过去,直到回忆起一切?
不知何时,一阵玫瑰香气传入鼻尖。
江远丞抬起头,俊美的五官上仍缺乏表情,灰色的眼睛闪烁着如鹰隼般锐利淡漠的光,眼尾却有了些潮红。
陈意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脸上也仍是一片伤心的样子。
她道:“你是腿又痛了吗?很难过吗?”
江远丞沉默了几秒,道:“抱歉。”
他呼出一口气,没再看她,而是望着商场吊顶的灯光,直到那冰冷的光终于映入他空茫的瞳孔中。他才用艰涩的声音,缓慢道:“我不是故意对你那么粗鲁的。”
他只是无法控制敌对的情绪,也无法控制住某种恐慌与焦躁。就好像,他醒来的一瞬,他就已经在失去,并且失去得越来越多。
陈意吸了下鼻子,“没事,我知道。我们慢慢来。”
她又道:“我们以前也吵过架,比现在凶多了。”
陈意想起了有意思的事似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就开始讲了。
江远丞听着几句,刚压抑住的烦躁又唐突冒头。
他明明比任何人都想找到失去的记忆,可为什么,每当她提起过去,他却如此的焦躁?那种感觉简直就像,他并不想和她共享他的过去,而她却想觊觎他的宝物一般令他不安。
“你渴了吗?”
江远丞打断了她的叙述。
陈意顿住,点点头,“渴了,我要喝草莓汁!”
她指了指商场门口的一家奶茶店,“我看那里有个新品山楂草莓汁,听说很酸,我们去喝吧!”
陈意说着,便高高兴兴起身,想要拉着江远丞过去,又在伸手的下一秒抽回。她认真地看着他,道:“在你想起来前,我会克制住的。”
江远丞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应该感动,心疼,同时心酸吗?
可他什么感情都交付不出来,他只能沉默。
陈意像只雀跃的小鸟一般,飞了过去。
走到了商场外,盛夏的太阳无情地炙烤着他们,将路边的花草都晒得蔫蔫儿的。充斥着热意的气流铺面而来,宣告着即便是盛夏的尾巴,它们也能如此气势汹汹的事实。
这会儿正是午休时间,不少学生们都在门口一边喝一边聊天,人也多。
陈意站在吧台前等待,望见了学生们,便道:“高中感觉距离我们都好远了,你还记得吗?就是我高中时……”
她十分自然地讲起了过去。
江远丞站在她身旁,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却并没有听清楚她说话的内容。他凝望这天空上灿灿的太阳,望着肥厚的树叶被阳光烤出绿色的汁液,也望见附近的学生们擦着汗水抱着篮球。
陈意讲了会儿,视线却像被什么了吸引了似的。
江远丞望了眼,很快,望见与购物商场大楼依傍着的大楼。
那高耸的楼层外有块巨大的屏幕,此刻,正放着L国工业与经济交流峰会的宣传片,L国那已然是一片冰雪世界。宣传片中,人们穿着厚厚的衣服,脸上被冻得通红,雪花落在他们的大衣与发丝上。他们行走的路上,已是白雪皑皑,一闪而过的古堡,也化作了白色的城堡。
江远丞看了几眼,突然有些难言的压抑。
有的国家已经是冬天了,有的人却被困在了夏天。
“8920号,您的奶茶已经做好了。”
“好的!”
陈意马上转头,接过奶茶。
奶茶似乎很酸,她立刻被酸得抖了抖,脸上却十分开心。
江远丞道:“今天就先这样吧,司机会送你回去的。我还有些事处理。”
“好吧……”
陈意有些失落似的,却又笑笑。
江远丞想了下,又转头道:“你想去玩吗?”
“去哪里?”
陈意睁大眼。
江远丞望向屏幕。
陈意便也跟着望过去,她的眼睛颤动了下,立刻道:“L国吗?不要!”
她又道:“那里好冷,我不想去!我们别去,你不是要找记忆吗?那里我们又没有什么记忆要找。”
江远丞灰色的眼睛望向她,握着手杖的手指摩挲了下杖头那块漂亮的鱼。他脸上仍没什么表情,话音轻了些,像是态度缓和,又像是某种审视。
他道:“你刚刚看了很久,我以为你很感兴趣。”
陈意一时间感觉自己失言,心脏升到喉咙。她逼迫自己挤出了些笑,道:“我是太热了,感觉那个纪录片拍得很凉爽解热好不好?再说了,你刚刚出院没多久,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江远丞移开了视线,轻飘飘的,仿佛打消了念头,“嗯。”
他没再多说话,转身离开了。
陈意松了口气。
她望着江远丞离开后,对着前来的司机摆手,“你们不用送我回去了,我打算再一个人逛逛。”
等司机们也离开后,她才将手边的奶茶扔到垃圾桶里,转过身重新点了一杯。
远处,一辆车缓缓升起车窗。
“江先生,现在回庄园还是去公司?”
司机问道。
江远丞坐在后座,手杖撑在身前,灰色眼睛垂着。
陈意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喝酸的,却在他面前装作喜欢。是因为从以前就在装,还是因为,有的人爱喝,她并不确定自己记不记得对方爱喝呢?
他又望了眼窗外的大楼,此刻,屏幕上已经在播放其他的内容了。
他其实并没有想和她一起去,他想说的是,如果她想去,可以送她过去玩。可她好像默认了自己是和她一起去,所以突然反应强烈了起来,那L国会隐藏着什么吗?毕竟……他知道,江临琛、谢观鹤、顾也这会儿应该都在那里参加交流会。
陈意是自己多年的女朋友,她没道理会害怕与他们接触,或者害怕自己与他们接触。
不,不对。
江远丞拿起一边的平板。
他重新打开了一个名单,查询许久。
很快,他翻到了一个有些眼熟,却从未打交道过的人的名字。
——陆京择。
陆家与谢家多年不合,而江家与谢家关系密切。
如果陆京择要对江家,对他下手,他并不意外。
只是,这会和陈意有关系吗?
比如,多年前,陆京择就让陈意故意接近自己。所以她并不爱那酸涩的东西,却也装作喜欢,因为她曾经用过类似的借口接近自己,所以到现在也不得不假装如此。
想到这里,江远丞眉头蹙了起来。
他觉得这样的猜测有些荒谬,并且似乎对陆京择有无来由的敌意。
他们并没有接触过,还是不要先用敌意来揣测他好了。
江远丞定了定神,却骤然感觉负面的盒子被撬开一角,一个夹杂着厌恶与憎恨的揣测又出现在脑海中:可也许,陆京择就是个什么下作手段都会用的人,所以,最好想办法先一步置他于死地,以免除更多后患。
他的眉眼动了动,有些惊愕于这个念头。
是因为他失忆了,思考也失去了方向,导致他被混乱的思绪牵引成戾气这么重的样子吗?
汽车引擎发出细小的声音。
车内一片安静,司机并不催促,只是等着命令。
后视镜里,江远丞睁开了眼睛,灰色的眸子里一片冷漠。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回庄园。”
他又道:“我这几天住公司,陈意问的话,就告诉她我正在忙。”
司机点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