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本昌掷地有声:“他辽人、金人,也是一颗脑袋,两条胳膊,不过是北方蛮夷之地,困苦难捱,生性坚韧一些,那也是一条命,咱们能死,他们也能死,怕什么!”
赵诚听的顿住,抬头看他。
这样的男儿,生来就是战场上的好料子。想必吕顺最精锐的骁骑军。各个都是这样的好男儿。
尽管这样,吕顺这些时日,还是看得出来有些焦躁。毕竟东线的行军元帅,一切调遣都归他负责,挡不住辽金人,他死都不能死。
他来了半个月从来不打扰吕顺,只是做后勤和思想工作。有时候会去城外调遣。
前几天一直混在军中,查了些军中违法乱纪的破事。
比如军中有人克扣军饷,他会敲打几句,但都会顺着仔细查一查,成了册,但并不告发。也只是传话让吕顺管一管,提醒他大战在即,不能闹出哗变和闹饷这种事,这种事他也兜不住底,让官家知道了,谁也保不住谁。
别最后卖命一场,结果功过相抵了。
不值得。
吕顺是个聪明人,收到他的提醒,也会约束好手底下的人。
毕竟他手底下的人太多了。
再说,赵宋武人都是这个德行,领钱卖命。能做到岳鹏举那样的,古今都少之又少。
不能用圣人道德,去约束武人。
半个月后,北方传来消息,敌军已经动了,越过了大同府,有出山脉的动向了。
赵诚立刻领着人就出了大名府,一路北上去做转运了。
滹沱河以南,若是展开大战,百姓的转运,土地的流转,官府的差事,桩桩件件都是大工程。
从赵诚离家后,杜从宜变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但凡睡着,不是梦见他上战场,就是梦见他浑身是血战死了。
最后她就不敢睡了。
院子里翻修还在继续,人走来走去,她整夜整夜都窝在书房里不出门,连房间里都不进去。
赵诚要在家,很喜欢窝在房间里,杜从宜一直不解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如此恋家。
她觉得男人都是,不是在忙事业,就是在忙其他的,总之不在家里。
因为她认识的男的都是这样的,偏偏赵诚是个怪胎,他就喜欢呆在家里消磨时间,只要没事宁愿在家睡觉,都不出门。
可等人真的走了,突然家都空了,只剩下回声,家里全是他的痕迹。
院子里的缸,屋子里的鸟,窗台上的小玩意儿,罗汉床上的抱枕……
房间里空到她都不敢进去。
来安原本也担心赵诚,但见她这样,又担心她,因为她彻底都不闭眼了。来安没办法都熬了安神汤,这种汤加了东西,杜从宜是一律不喝的。
就那么硬挺着。
汴京城渐渐入冬了,她突然就懒了,连别人的请帖都不上心,张文饶府上的人登门来拜访她,她都提不起精神。
给张文饶分别绘制了一张素描自画像,和一幅水彩的自画像。
七天就能完成的作业,硬是拖了半个月。
画送到张家那日,正是张文饶的生辰,端王府无人赴宴。
汴京城里依旧热闹,可端王府的女眷都闭门不出,除了秋天吴氏的事情,还有两个子弟在北方战场。
那日赵策打发宗瑞去送赐礼,宗瑞见到了张文饶的自画像,回头就和赵策说起,如何的逼真,如何的色彩艳丽。
西方绘画的色彩*7.7.z.l饱满,追求真和美。和国画的意境、修养完全不同。
赵策被宗瑞说的来了兴致。
杜从宜不知道这些,陈氏因为在自己屋子里修了壁炉,装了地龙,特意让人请杜从宜过去坐坐。
她乍见杜从宜,惊讶问:“你这是怎么了?”
杜从宜:“这几天胃口不好。”
因为长时间不休息,她脸色不好,陈氏问:“是不是担心五弟?”
杜从宜知道她们其实不能解,她和赵诚两个人的不同。
所以也不解释,只是笑笑,问:“昀哥儿这段时间睡的怎么样?”
陈氏坐在壁炉前说:“今年冬天幸亏你们装这个炉子,屋子里也没有烟气,他在屋子里转一转,一点不怕冷。”
杜从宜笑笑,她不爱喝陈氏的茶,做了一盏茶的时候,起身去了趟正院。
她越发觉得无趣,赵诚一走,仿佛把她的精神气也都带走了。
老夫人搬回了正屋,东厢房里热烘烘的,邬嬷嬷就把花草都半到之前住的卧室里,里面地龙烧的热,花草长的也好,两个老年人凑在一起,还忙忙碌碌的。
杜从宜跟着老夫人浇花,老夫人问:“这段时间休息不好?”
她点点头。
老夫人:“若甫是个稳妥性格,他其实比他二哥成熟。小二走了这么久也没来信。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吴氏去世后,给赵恒了消息,他只回了句:知道了。
其余的,多一句话都没有。
当初赵诚还说,赵恒大约是对吴氏的忍耐到了极点。
杜从宜也很难为吴氏说话,明明第一次见她柔柔弱弱的,信佛、胆小,小家碧玉。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让她能把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情,都做到这么绝情,把关系处到僵裂,打杀家里的仆从,眼睛都不眨。
当时赵诚说,赵恒其实特别心善,你别看他出了门是个公子哥,但从不仗势欺人。
“二哥在中军帐下,若甫说他会照看二哥的。”
她扶着老夫人出来坐在罗汉床上,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感慨:“咱们这一家人,不容易。你们祖父不管事,我这个人,不喜欢恩威太重。一家骨血亲人,媳妇娶进门,就是自家人。我始终相信,孝顺也好,家风也罢,都不在虚礼。可我也不是什么都是对的,我也会做错事。你二哥的事情上,我不也做错了。这是我的一块心病。”
那是她的亲孙子,杜从宜相信她说的。
“二哥会想得开的。”
老夫人摇头:“他想得开,是他孝顺,所以才不怨我。我心里过不去。”
“若甫常说,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的,二哥天生想得开。”
她总不能说,赵恒身边有了女人。
家里人都不知道,这是赵恒私下和赵诚说的。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老夫人,就说:“您若是不放心,就给若甫写信,让他去看看二哥,回来让他给你回信。”
老夫人明显也是焦躁。
杜从宜听的好笑,两个最提心吊胆的人凑在一起了。
第121章 战事
在开战前一日,赵诚带着吕本中到达真定府,城外已经布防做的差不多了,吕顺旗下有先锋六部,自东向西排开,他的儿子们也都冲在第一线,吕本昌一路上和赵诚炫耀,他二哥如何骁勇善战,十六岁就成名了云云。
赵诚只是听一听,并不当回事,别小看了这些古人,扬名声比现在互联网人都积极。
吕本昌见他不以为然,就说:“我二哥和我不一样,他十六岁就跟着舅舅在河间府,他的名声是自己杀出来的,剿匪、和辽人交过手。”
赵诚:“能在这地方驻守,必定不是凡子。”
吕本昌:“小赵官人和汴京城的官人也不一样。”
赵诚笑问:“汴京城的官人是什么样的?”
“酸气,瘟脚鸡,骑马都不会,就对我们呼来喝去的,爹爹总是陪笑脸,又是送礼,又是送钱。”
赵诚:“是不好伺候。”
吕本昌虽然长得魁梧,但是心思很细腻,还是个话痨,和赵诚私下练过几次,有输有赢,他很喜欢赵诚的直爽,尤其赵诚能为武将说话。
这一点很难得。
一行人一入城,管城防的人就来查验,转头吕本昌就喊了声:“二哥!”
远远看去,和吕本昌如出一辙的壮硕的男人,盔甲穿戴整齐,人顷刻间就到了眼前,对面的人对着吕本昌就使劲拍他肩膀,问:“你怎么来了?爹爹呢?”
吕本昌被拍的呲牙:“爹爹很好,这是汴京城来的宣抚使小赵官人。”
吕本骏看了眼赵诚,带笑的脸眼可见冷了。
赵诚看的好笑,看来汴京城的官人们,没少折腾地方的武将。名声已经臭成这样了。
吕本骏冷着脸,还是过来行礼:“见过小赵官人。”
赵诚:“不必客气。大战在即,一切以战事为重,我可否看看城防?”
吕本骏让身边亲军领着赵诚上了城墙,自己则带着小弟吕本昌扬长而去。
赵诚也不介意,来复反而嘟囔:“这厮好生无礼。”
赵诚站在墙头,看着翁城,前面的女墙,护城河,一系列的修葺工程已经结尾。
大战在即,路过的逃难的流民都不进城,听说西面山中开了路,让百姓穿山南逃。
吕本骏拉着弟弟问:“怎么这种时候,把人打发到军前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吕本昌:“二哥勿怪,小赵官人和别人不一样,他是官家身边的人,是官家打发出来的,而且他也不贪财不乱说话。”
吕本骏冷哼一声,吕本昌才掏出父亲的书信给他。
等赵诚从城墙下来,吕本骏已经变了态度。
赵诚只当不知道,地方老兵油子甚至认中枢的都统制为干爹,朝中有人好当官,这话不假。
他问:“城中若有什么困难,记得和我说,我联系大名府那边。”
吕本骏:“就那个沈……”
他脱口就要骂沈晦几句,又忍住了。
”不用,赵大人怎么想起来这里,大战在即,还是随百姓一同南下吧。”
赵诚笑起来:“我二哥在你营中,可否让我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