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真公主已经大致猜到他为何深夜而来,却装作什么都不知,挥了下手:“说罢,何事?”
十三皇子视线一直落在澜真公主脸上,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见她面上只有不耐烦,并无其他。
可他心中却是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们这帮子兄弟姐妹,自幼在皇宫里面长大,见多了逢场作戏,惯会表里不一,没有哪一个是吃素的。
按照他先前的分析,十三皇子直觉澜真公主已经听过那诡异对话,但他仍旧心存侥幸,便将先前想的说辞拿出来,试探着问:“阿姐,我想提前去就藩,不知阿姐可否寻个机会同父皇提一句?”
澜真公主在心底冷笑。这是事情败露,打算溜了?还是在这跟她绕弯子,打算套她的话?
心中如此想,面上却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故作惊讶问:“不是明年才去就藩,怎的竟要提前?”
“更何况,我记得你对百越那个地方不甚满意,一直想让父皇给你换个地儿来着,怎的又改了主意?”
十三皇子笑了笑:“阿姐说笑了,身为皇子,为大宣固守江山那是分内之事,岂有挑三拣四之理。”
见澜真公主未接话,他又讪讪道:“在阿姐面前,我就不说场面话了,百越离京甚远,去了再难回来,此生怕是再难见我母妃,所以先前我并不愿去,也为此惹得父皇不快。”
“可皇命难违,百越是我封地一事已成定局,早去晚去都是去,那还不如尽早过去,也好让父皇省心些。”
澜真公主也懒得想他此话是真是假,敷衍道:“你想提前去就藩,直接找父皇就是,为何来找我?”
十三皇子:“先前就因封地的事,我惹了父皇动怒,眼下怕是还没消气。我如此反复,父皇怕是要疑心我别有所图。”
澜真公主:“那就等到明年就是,何必多次一举。”
十三皇子:“多等一阵子我倒是无妨,可我家中那个妇人却整日哭哭啼啼纠缠于我,非让我去找父皇说项,换个地方就藩,我被她们闹得不胜其烦。”
说到这里,十三皇子面色难看了些,往前凑了一步,将声音压低:“而且那个不知死活的,竟然不自量力,试图私下里托关系找人去父皇面前求情,父皇最是忌讳这些,我就想着干脆早日离京,也让她们死了心,免得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大事来,我耳边也落个清静。”
想到老十三后院那个难缠的侧妃,澜真公主觉得他这话倒像是真的,便真心实意道了句:“也是难为你了。”
十三皇子:“阿姐也知,我母妃在陛下面前一向说不上话,父皇又不喜我们兄弟之间来往过密,我也不好去寻太子帮忙,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来求阿姐了,父皇一向看重阿姐,还请阿姐在父皇面前提一提。”
澜真公主:“此乃朝政,我帮不上你。”
十三皇子面露失望之色,“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了。”
此话说完,随即话锋一转:“阿姐,我听闻为清几个小的都跑来你这玩了?”
“在我这,怎么?”澜真公主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道,这个老十三绕七绕八终于绕到正题了。
十三皇子笑笑:“没什么事,就是昨儿在宫里,几个孩子见着我就跑,当时我只当为清顽皮,也没多想。可后来再一琢磨,就想该不是我这个做叔叔的哪里吓着孩子们了,本想提些小玩意去东宫当面问问,后来听说孩子们来了阿姐这里,便想问问阿姐,几个孩子可有同你提起。”
澜真公主只作不知:“是吧,还有这事呢,没听几个孩子说起啊。为清这孩子竟如此不懂礼数,回头我训他。”
十三皇子盯着澜真公主,却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任何异常,便笑了笑:“那倒是不必,孩子还小,顽皮些也正常。”
澜真公主笑:“为清那孩子,别说在你跟前没规矩,父皇都时常被他气得跳脚。”
十三皇子也笑:“是啊。不过我倒是很喜欢为清这性子,我成婚已两年,却一直没有所出,每回瞧见大哥和阿姐家的几个孩子,我就喜欢得不行,明日刚好我休沐在家,想接几个孩子去我那里吃个饭,不知可否。”
终于露出尾巴了。澜真公主在心底冷笑,面上却笑意盈盈:“那倒是不巧了,孩子们这几日都有安排,去不了。”
十三皇子仍不死心:“阿姐,就吃顿饭的功夫……”
澜真公主打断他:“改日吧。”
十三皇子又说:“那我明日过来瞧瞧几个孩子?”
澜真公主面色一沉:“我说了,孩子们明日有安排。天色已晚,我累了,若没什么事,你且回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十三皇子再不死心,也不好再纠缠,更何况,澜真公主态度如此坚决,连他登门和几个孩子见一面都不让,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拱手一礼:“那就改日再说,今日叨扰阿姐了。”
澜真公主:“更深露重,路上当心。”
十三皇子道谢,转身离开,一路面无表情出了公主府,上了马车,直奔家中。
进门之后,将府上幕僚及心腹全都召到议事厅,众人不解,问发生何事。
十三皇子冷脸道:“明日我会进宫,恳请陛下允我提前就藩,若愿意随我去百越的,我自是欢迎,日后必不亏待。若想另谋高就的,我会送上一份程仪,就算全了大家这场相识之情。”
众人哗然,面面相觑过后,七嘴八舌开始说话。
“殿下为何如此?”
“若殿下此刻放弃,那先前那么久的筹谋岂不付之东流。”
“是啊,殿下,即便此计败了,可来日方长,尚有一年时间谋算,焉知没有胜算。”
“请殿下三思。”
……
十三皇子抬手打断众人:“再不走,我怕走不了了。”
没去公主府之前,他心存侥幸,可见了长公主,他已经十分肯定,太子家那小丫头身上的诡异之事,不只他一人知道。
先前为了套公主的话,他说了那些话,可那些话并非全是假话。
回来路上,他琢磨了一路,越想越觉得,应该趁着现在事情还没闹出来,趁早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众人骇然,连连追问,“殿下何出此言?”
十三皇子却不欲多言,挥了挥手,起身离开。
一个蓝袍幕僚心有不甘,愤而出声:“殿下不过受了些许挫折,便如此轻言放弃,那当初就本本分分做个就藩亲王不就好了,又何必将我等聚到一处,妄言什么共谋大业?”
十三皇子脚步一顿,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是啊,他原本虽有不满,却是想安安分分做个衣食无忧的亲王的。
可当初,他为何突然生出那样的野心来?
是了,就像他对大公主说的那样,是那个女人整日在他耳边哭哭啼啼,说什么不想去那等茹毛饮血的未开化之地去做什么野人。
她还说,大家都是陛下的儿子,他又不比别人差,那个位置别人能做得,凭什么他做不得。
她还说,她还说什么来着?
十三皇子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他抬手轻轻拍着脑袋,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见十三皇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后突然拍头,旁人脸色一变,忙伸手拉住那蓝袍幕僚,不让他再多说。
有人耐心劝说:“殿下息怒。只是殿下,此事我等筹谋已久,若就此放弃,岂不可惜,还请殿下三思。”
十三皇子却充耳不闻,抬脚出门,匆匆往后院去。他要去问问,那个女人当时还说什么来着。
十三皇子脚步匆匆来到后院一个院落,进门发现人不在,他按着太阳穴,压着怒火问:“侧妃呢?”
丫鬟战战兢兢屈膝回答:“回殿下,侧妃今日晌午回娘家去了,说是后日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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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因为三岁的孩子本就贪睡,还是前一日和阿桶聊天太费脑子累着了,沈知诺一直睡到快午时还没醒。
澜真公主和薛颂母子二人一早便去整顿府内事务,筛查奸细去了,沈为清说自己眼光毒,看人准,也跟着去凑热闹。
华月郡主和文安郡主吃过早饭,便一直守在殿内,等着沈知诺睡醒。
小姐妹俩个双手托腮,趴在榻边,看着榻上那呼呼大睡的胖娃娃,窃窃私语。
华月郡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诺儿怎么这么能睡,每天都要睡到这么晚的吗?”
文安郡主:“诺儿平时也能睡的,我娘说,小孩子就是要多睡才能长大,阿姐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
华月郡主歪着脑袋看她,好奇问:“你又没瞧见,你怎么知道。”
文安郡主笑着说:“上回我二哥说诺儿像小猪,能吃能睡,我母妃就说我们几个小时候都这样,都是小猪。”
两个小姑娘想象一下,忍不住捂嘴笑。
正笑着,就见胖娃娃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两只小短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扭着两条小胖腿翻了个身,还滚了一圈,这才睁开眼睛。
只是眼睛是睁开了,可人还呆呆的,侧脸趴在榻上,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在看人,可目光又似没有落在实处。
华月郡主伸手在小胖姑娘面前晃了晃,小姑娘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华月郡主纳闷问文安郡主:“诺儿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文安郡主笑:“诺儿就是这样的,每回醒了都要发会儿呆,缓上一阵子才能彻底精神,咱们等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爬上榻,将小胖姑娘抱进怀里,在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亲:“诺儿。”
华月郡主也凑过去亲了亲:“诺儿,起来,吃了饭我们去玩呀。”
随着两人的呼唤,小姑娘的眼神终于开始聚焦,看着两人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小奶音也甜甜的:“姐姐。”
“哎。”华月郡主欢快地应了一声,拿过小姑娘的衣裳,给她往身上套:“来给我们诺儿穿漂亮的新衣裳。”
文安郡主伸手帮小姑娘拢头发:“诺儿,早饭有羊肉馅的馄饨,还有牛乳鸡蛋羹,还有鸡丝青菜粥,你想吃什么?”
营养均衡才能长高,沈知诺想也不想:“诺儿都吃。”
文安郡主笑着说好,华月郡主朝外头吩咐摆饭。
姐妹俩合力给小姑娘穿好衣裳,梳好头发,又将人抱到梳妆台前,去挑珠花和发饰。
沈知诺对着镜子照,见自己脑袋上已经花花绿绿了,两个姐姐还兴致勃勃地在挑。
她轻轻叹了口气,趁她们不注意,顺着椅子出溜下去,迈开小短腿就跑。
不跑不行啊,每回两个姐姐凑在一起,总要对她的脑袋倒腾半天,非要把她这小脑袋戴满才罢休,害她走起路来脑袋一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见小胖姑娘跑了,两个小姑娘哎呀一声,随后齐齐笑了:“诺儿又烦我们了。”
两人放下手里的珠花发饰,追了出去,吩咐丫鬟端来早饭。
华月郡主将胖妹妹抱在怀里,文安郡主端着碗喂,两人没用小胖姑娘动一根手指头,就把一顿早饭给喂完了。
等丫鬟收拾了碗筷,沈知诺下地,到门口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做好的笼子里将她的小胖兔子抱出来,抱着小兔子在殿内四处溜达了一圈。
却没见到姑姑,也没见到二哥,便问:“姐姐,姑姑呢?”
文安郡主看了华月郡主一眼,说:“姑姑和表哥都在前头忙。”
沈知诺又问:“那二哥呢,他跑哪玩去了?”
文安郡主也不瞒着:“二哥去给姑姑帮忙了。”
沈知诺小脑袋瓜一转,抱着小兔子就往外走,奶声奶气却一本正经:“我也去给姑姑帮忙。”
文安郡主和华月郡主对视一眼,猜到小姑娘要去干什么,忙抱上自己的小兔子跟了上去。
三个小姑娘在前头走,珊瑚青霜和飞雪在后头紧紧跟着。
公主一早就特意叮嘱过她们,从今往后,不管小郡主们去哪,她们都要寸步不离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