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了深深的挫败,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汉军大营,连刘肥赐予的赏赐都不要。
等蒯彻走后,韩信骂道:“他来干什么的?”
刘肥笑道:“盈儿不是说了吗?他就是在盈儿那里吃瘪,想找回一程,展现他的才能。”
韩信:“……有病。”他还以为蒯彻悔悟,想投奔汉营呢。
蒯彻做了这么多,还冒着危险去游说田横等人的门客,甚至当着田横的面骂他为了自己的权势要拉齐人去死,差点被田横烹了。
结果,他只是想向盈儿证明,他还是有点本事,虽然无德,但不是无能之人?
莫名其妙。
蒯彻觉得韩信、刘肥、刘盈这三兄弟莫名其妙的时候,韩信也这么评价蒯彻。
此人,不想见了,见就恶心。
韩信虽不喜蒯彻,蒯彻此事却是为汉军省了大事。
章邯压制住麾下习惯秦国的斩首军功制,不想停战的将士,将自己得到的赏赐分给众将士。
他对参观他军营的韩信道:“军功就是双刃剑,合格的将领要能控制住自己对功劳的欲望。兵卒需要令行禁止,将军更需要。”
韩信知道章邯是在委婉地提点他,道:“我虽看似行事自由,实际义父从未阻止我,便是默认了。若义父下令,我没有不遵守。”
章邯问道:“去接盈儿也是?”
韩信轻笑:“他一边下令让我撤军,一边又给我暗令,如果我认为有机会,准许我便宜行事。我和肥儿怎么可能真的不听义父的话?普天之下,只有盈儿可以不听义父的话。”
章邯向韩信抱拳:“是我轻视将军了。”
韩信摇头:“我也知道我其实有很多事不够谨慎,但有肥儿和盈儿护着我,我习惯按照自己舒服的来。”
章邯忍俊不禁:“将军兄弟情深,令人艳羡。”
韩信露出了符合他的年龄的得意神情。
章邯不知为何,脑海里出现了刘盈的影子。
不愧是刘盈的阿兄啊。
冷静的韩信和敦厚的刘肥,都肖似刘盈。
差不多,全都差不多。
“接下来,就只剩下龙且了。”
第90章 全军覆没就是了
龙且不想降。
他脑子里还想着为项羽尽忠。
再者, 他降了,族人怎么办?妹妹怎么办?
妹妹已经被赶出了彭城,他必须要为项羽拼死,族人才能重新在项羽那里恢复信任。
“龙且和项羽麾下其他异姓将领不一样, 龙氏族人是老楚国的贵族, 自项梁起兵就开始支持他。以我们这边类比, 龙氏就是吕氏。他们与项羽绑定太深, 又不是吕释之那样愚蠢的人, 自以为能在项羽死后接管整个楚国。项羽现在败势未显, 甚至阿父才是弱势的一方, 他断不敢投降。”
韩信把刘盈送来的信看了好几遍, 有些不明白。
刘盈此次随彭越留在楚国,除了充当嘲讽项羽的另一面旗帜, 和刘邦一起遛项羽和楚军主力之外,也存了离间的心。
以项羽冷落龙后为契机, 离间项羽和他的妻族, 是刘盈离间计重要的一环。
韩信以为陈平去了刘盈身边之后,依照刘盈的命令往龙且身边送了许多龙氏族人失去项羽信任的情报, 是想策反龙且。
怎么看刘盈这封信, 却是逼着龙且去死?
韩信想不明白,认为刘肥这个只会说“盈儿真厉害”的蠢弟弟肯定也想不明白, 便去恭敬地询问了自己身边唯一的智囊,李左车。
李左车和蒙恬见面时,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蒙武蒙恬父子二人曾为王翦麾下将领, 和李左车的祖父李牧曾是敌人。
蒙恬以自己年老体衰为由,只在章邯麾下做幕僚,没有领兵。他做文官打扮, 捧着竹筒喝了一口热水,对李左车叹息:“你的祖父死于昏庸的赵王之手,我蒙氏全家差点死于昏庸的秦二世之手。忠臣良将难做啊。”
他说完这段话,李左车就不好意思再对他摆一张冷脸了。
罢了,如汉军中有投降的楚将,将领各为其主,能有什么仇恨?他的祖父又不是死于秦人之手,而是死于赵王。
别说什么离间,反正命令就是赵王下的。
这么一想,李左车对自己复赵的愿望也有点意兴阑珊了。
扶原本的赵国王族继续当赵王,似乎真的没什么意思。说白了,李左车只是极其厌恶秦国,复赵什么的是其次。
赵国已经灭亡,秦国也已经灭亡,他这个赵将后裔,和蒙恬这位老秦将,也没什么冤仇了。
蒙恬三言两语就安抚了李左车这个(在蒙恬眼中的)小年轻,李左车便安心地在韩信麾下当幕僚了。
他原本是好奇刘盈才留下,可惜刘盈在韩信身边的时候,他被韩信派去送了一支精兵给汉王,补充汉王在荥阳的兵力。
待他回来时,刘盈已经离开。
他只知道刘盈独自逃出彭城,又独领一军守住了丰邑,心中对刘盈越发好奇和佩服。
好奇心更重了,李左车便继续留在韩信身边,等见到刘盈再离开。
李左车是个很敬业的人。他留在韩信身边,就尽职尽责地为韩信出谋划策。韩信的一些私人疑惑,他也会帮忙解答。
接触久了,李左车发现,韩信才干举世无双,就是在识人心上差了一些。
这不,连弟弟浅显易懂的信,韩信都读不懂,要自己帮忙。
李左车在心里笑话了这位大将军一句,笑着接过刘盈的信。
他端详刘盈的字迹,感慨刘盈的字如其人,虽还稚嫩,但霸气十足。
竹简那小小的框,都快装不下刘盈龙飞凤舞的字了。
“世子就是想逼死龙且。”李左车仔细看了刘盈信中的措辞,确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断,“龙且死有两个好处。第一,楚王烧屠齐地,齐人心中怨愤难平,龙且身为楚王的副将和妻兄,正合适用来平息齐人的愤怒,收复齐人民心。”
韩信打仗不用民心。他只负责打,不负责安抚。
不过被刘肥念叨了这么久,韩信本就聪明,虽不爱做,也懂得了许多事,被李左车一点就透。
“田氏蠢蠢欲动,攻下齐地恐怕也会生乱。蒯彻已挑起齐人对田氏的不满,若再杀龙且以祭奠被楚军烧屠的齐人,齐人肯定会背弃田氏而归大汉。”韩信握拳轻轻捶了一下桌案,笑道,“楚王本人的头颅,义父肯定要厚葬以安楚人的心,就只能借龙且的头颅一用了。盈儿这都料到了。”
李左车微笑颔首:“第二,龙且在项羽心中份量极高,恐怕比一些项氏族人份量还高。龙且若死,项羽心生恐惧,恐怕就打不出擅长的一往无前的战术。”
韩信又是笑着轻轻捶了一下桌案:“楚军无将,全靠项羽一人为尖刀撕裂敌阵。项羽这刀若也迟钝,正面对上项羽,我也无惧了。我教盈儿兵法,盈儿真是青出于蓝啊。”
怎么我说一句刘盈,你就夸一句?夸就罢了,还夸上自己了?
李左车想起去荥阳送兵时,与汉王刘邦匆匆一面。
这自得的神情,是汉王教的吧?刘肥有时候也这样。难道刘盈也这样?
李左车一边在心里笑着摇头,一边继续道:“虽然好处只有两个,但以世子心中口吻,或许还有第三个原因。世子仁善,确实仁善。”
韩信闭上眼,双手紧握又放开。
他睁开眼,笑道:“齐人无辜,龙且该死。”
项羽走后,楚军并未停止烧屠。其下令者,就是龙且。
项羽可不会对龙且下令,让龙且对付齐人。龙且只是依照项羽的精神,以为把反抗的齐人杀光,齐地的叛乱就平息了。
“乱世之中,烧屠实在是太正常。项羽之残暴虽然连秦人都为之侧目,如章邯所说,秦人从不在战争胜利后烧屠已经投降的城池。但这在乱世之中,其实也没多少人在意。”
李左车想着赵国在秦末乱世的生灵涂炭。
战争的车轮碾下,赵王歇和张耳等人争夺赵地,死伤的赵人有谁在意?
他自己都不在意。
“若是龙且降了,即使他之前再残忍暴虐,投降了,此事就揭过了。汉王还要重赏他,以安楚国降将之心,以偿龙后对汉王世子的照顾之恩。汉王世子自己更是要对龙且恭敬以待。”
李左车笑了笑,眉眼间多了些慈祥和无奈。
“或许世子生于田野之间,长于黔首之中。他认为,其余楚将他不追究,但至少应该诛个首恶吧。这心思可不能说出来,离经叛道,招人厌恶。”
乱世兵过如篦,谁手中没几条无辜的性命?
若刘盈追究这个,哪怕汉将都可能会惧怕他、厌恶他、背离他。
所以,刘盈逼杀龙且有之前那两个好处,才会顺从自己的喜好。
李左车很确定,如果龙且没死,真的降了,刘盈只会叹口气,然后大度地隐藏着厌恶,给龙且一个善终。
因为汉王就是这样的人。
汉王世子肖似其父。
李左车没说得太直白,韩信也想到了同样的事。
盈儿是天生的帝王,他有自己强烈的喜好,但为了利益,他也会让喜好为利益让步。
如果龙且降了,盈儿肯定就放过龙且了。
项羽的族人,义父和盈儿尚且会厚待,何况龙且?
“这有什么好为难?”韩信道,“我不会给他投降的机会,阵斩就是了。”
李左车失笑:“所言极是。”
韩信调整了战略,与蒙恬、章邯商议,要水淹楚军,让龙且全军覆没。
蒙恬挑眉:“上游先阻断河道,等楚军半渡再放水?韩信,这放水的时机可不好掌握啊。”
韩信要在楚军半渡时水淹楚军,与放水淹城池或者军营大不相同。
水淹的窗口,非常短暂。
那么宽的一条河,堵住河道可不容易,一定要大费周章。
楚军不是瞎的,若离得近了,汉军肯定会被楚军侦查到动静。汉军要在楚军的侦查范围之外堵塞河道。
楚军都看不见了,指挥战争的韩信肯定也看不到堵塞的河道。
河道堵塞处在离战场较远的地方,水流何时到达河道?韩信真的能算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