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真的有命中注定一说?”刘盈自言自语,“命运啊命运,真的那么玄乎吗?”
王陵艰难地把视线从彭城城门移开:“盈儿,我们回去吧。等禀报汉王后,再想他策。”
刘盈指着王陵:“把他绑起来。”
王陵以为刘盈在生气,乖乖被绑。
刘盈又指着吕台:“把他也绑起来。”
吕台也乖乖被绑。
刘盈让护卫把王陵和吕台关进马车里,对王陵的副将拿出兵符和汉王印玺:“我命令你带着军队撤退。”
副将惊讶:“世子,那你呢?”
刘盈笑了笑,重新跳回驴车上。
“我不信任何我不喜欢的命运。”
刘盈驾着驴车从藏身处走出。
护卫想拦住刘盈,刘盈却把身上兵符和汉王印玺都丢给护卫:“不听世子的命令,你们要当吕释之第二吗?”
护卫只能停下脚步。
“快走,别让人发现了,免得误了我的计划。”刘盈背对着汉军挥手,清亮的童音中带着笑意,头顶总角间刚长出来的绒毛被太阳镀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我的护卫留在原地。阿母、阿姨和王媪马上就能出来,你们得护送他们离开。”
汉军不愿离去。
他们也一步都不敢动,只能瞪大着双眼,眼睁睁地看着刘盈驾驶驴车,来到彭县城下。
马车中的王陵和吕台已经听到刘盈的话,知道刘盈为何要绑住他们。
他们嘴里绑着布,手脚都被束缚得很紧,只能无力地挣扎。
“汉王世子刘盈在此,求见西楚霸王。”
刘盈从驴车上跳下来,先对城门作揖,再伏地叩拜。
“古有质子,未有质妻。”
“仆愿为质子,换母平安。”
“仆汉王世子刘盈!求见西楚霸王!”
城门的楚军喧哗不敢前。
一个楚将斥退众人,走向伏地跪拜的总角稚童。
汉军远远藏在树林中,仿佛全部变成了雕像,眼睛都许久没有眨动。
直到眼睛睁开太久,泪水模糊了双眼,他们才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王陵和吕台在刘盈离开后就被刘盈的护卫松绑。
他们相互扶持着站在石头上,不顾可能被楚军发现,驻足远望。
两人看到刘盈一直跪在地上。
足足一个时辰。
第76章 为大王成就美谈
项羽是故意折辱汉王世子。
项羽自起兵后, 除了被项梁、楚王压制这一点小挫折,一共二十七年人生,一直顺风顺水。
特别在打仗这件事上,项羽从未受到这么大的屈辱。
按照项羽的脾气, 他这时候该把刘邦的老家沛丰给屠了。但项羽是一个天才将领, 他只会在保证胜利后才使小性子。
每一次屠城和阬杀, 项羽都是在胜利之时, 确定敌方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后, 才会动手。
屠杀有反抗之力的人会削弱他的势力, 像项羽这样的天才, 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等错误。
刘邦虽败, 但别说汉军还抱有汉中关中大片领土,甚至砀郡等地都在汉军手中, 他还没把汉军赶出楚国去。
沛丰并非战略要地。在彻底击败刘邦前,项羽不会特意分主力去攻打沛丰, 以免给刘邦可乘之机。
他对沛丰的楚将只有一个要求, 把刘邦等人的家属带回彭城。特别是刘邦的父母。
楚将却只带回来汉王后。
项羽怒不可遏,要阬杀前去追捕刘邦家属的楚将。
经过心腹苦劝, 项羽才忍下来。
他看着汉王后, 意兴阑珊。
一个女人,没有任何用处。
就算是吕氏, 也不会顾及这个女人的性命。他们与刘邦的联系,有吕后所生的汉王世子就够了。
至于汉王世子心里怎么想, 项羽已经从投降的诸侯口中得知汉王世子只是个总角孩童, 一个总角孩童怎么想有何意义?
即使很少读书,项羽也知道俘虏的敌军女眷的作用。
敌军女眷就是用来侮辱敌军将领的道具,现在放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把汉王后烹杀后给刘邦寄一罐肉汤,或把汉王后纳入房中为妾。
项羽的下属希望是后者。
吕泽是刘邦麾下大将,如果吕氏被西楚霸王纳入房中,有了身孕,劝降吕泽就容易了。
但项羽不愿意将吕氏纳入房中。
他是个十分自我的人,不愿意牺牲自我。
项羽哪怕跟随叔父逃亡时也是被人奉为座上宾,从未吃过苦,更别提下地什么。
他的后宫都是明眸皓齿、肤如凝脂、素手纤纤的绝色佳人。这样的佳人只有十指不沾阳春水才能养得出来。
汉王后却曾经是农妇。
她生火做饭,纺线织布,种田舂米,皮肤上有太多风霜磋磨的痕迹,双手指节粗大得如同狰狞的树枝。
且汉王后这个农妇举止谈吐也都很粗俗,说话粗声粗气,居然还对楚将吐唾沫。
对看惯了贵女的项羽而言,实在难以入眼。
项羽已经决定,等选个良辰吉日,就烹了汉王后和她的奴仆,给刘邦送一罐肉。
一个不能用来威胁刘邦的废物,也只有这点用处了。
项羽既已下定决心,下属便也不劝了。
汉王后就算怀了大王的孩子,但大王不可能封他的孩子为世子,吕家肯定更优先扶持汉王世子这个能继承王位的外甥。他们用汉王后离间吕氏和汉王的可能性其实也不大。
没有太大用处的女人,杀就杀吧。
吕娥姁没有得到好的对待,与奴仆一起被关在牢狱中。
她跪坐在铺着干草的地面上,听牢门外的狱卒的话语侮辱。
“什么汉王后,一点用处都没有,汉王和吕家都不可能来救她。”
“哈哈哈,你听说了吗?本来范公让大王纳了汉王后,大王瞧不上她!”
“当然啰,那汉王刘邦曾经就是个农夫,汉王后就是个粗俗的农妇。大王何等尊贵的人,哪瞧得上她?”
“她不是说自己的名字叫吕雉吗?雉不就是野鸡吗?听这名字,就是个低贱蠢妇。”……
楚卒们指着蓬头垢面的吕雉嬉笑。
吕娥姁双手放在膝盖上,背微微拱起,神情呆滞,仿佛失了心神。
在她的身旁,一个总角侍童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还有一个老妇轻轻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王后,不怕不怕。”老妇道,“只是一瞬间的疼,很快就没感觉了。”
吕娥姁勉强扯了扯嘴角,却难以抑制慌乱和恐惧。
她做了死的准备,但死到临头,她又恐惧死亡。
怎么可能不恐惧?
不想死……我不想死……刘季,兄长,救我……你们真的要放弃我吗?
还有盈儿……不,不,希望盈儿不知道这件事。
吕娥姁想起离开前对自己多次叮嘱的孩子,心里泛起后悔的苦楚。
如果她好好记着盈儿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被俘?
如果她早早带着护卫藏入山中,是不是早就脱身了?
牢狱的黑暗笼罩在吕娥姁的心头,狱卒骂她粗俗无用,没人会救她的话更是刺伤了她的心。
吕释之早早地抛弃了她,是不是也认为她无用?
父母跟随吕释之离开,半点没有为自己考虑,是不是也认为她无用?
是不是她已经为汉王生了一个有吕家血缘的好儿子,对父母和兄长而言,就没有任何用处了?
或许我真的是没有一点用处,所以他们都会放弃我,没人会来救我。
都是我太蠢了。
我没有听盈儿的话,没有听刘季的话,所以现在这样的结局是我自找的。
我活该去死。
吕娥姁的身体微微颤抖,颤抖又渐渐消失。
她突然就不怕了。
因为她就是活该受这样的苦,那还抱怨什么?
总角侍童静静地看着吕娥姁脸上的神情变换。
她收回了抓着吕娥姁衣角的手,将手伸到了袖子里,钻进袖子里的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