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穿上皮甲,只腿上是厚重的金属盔甲,站在了自己的小驴车上。
骑兵将小驴车围在中间,离开大部队而去。
蒙恬和李由站在青铜战车上,看着刘盈远去,眼神又担忧,又遗憾。
“如果世子再年长些就好了。”
“世子若是刘肥那个年龄,项羽何惧!”
众汉臣看着年少的汉王世子离去,却将重兵留下保护自己,心头酸胀,不能道出其中滋味。
他们只能祈祷汉王世子无事。
“若吕释之肯听世子的话……”
“唉,世子怎会有如此舅父?”
“世子定然无事!”
刘盈离开。李由、蒙恬不敢拖延,率领众人逃向砀郡。
蒙恬和李由万万没想到,他们到达砀郡的时候,居然看到了吕释之。
吕泽和吕释之前来迎接蒙恬和李由时,欢迎的话还未说出口,李由从车上跳下,一拳砸向吕释之的脸。
他按着茫然的吕释之,将吕释之挪倒在地,单膝压在吕释之胸口,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在砀郡?你怎么能在砀郡!”
吕释之被李由那一拳砸出了鼻血,心中火气升腾:“你老母的干什么!”
蒙恬拦住想要劝架的吕泽,蒙恬身后的汉臣拦住了其余想要上前的吕泽、吕释之下属。
“汉王家人可在砀郡?”蒙恬问道。
吕泽嘴唇一泯。
他看了一眼试图反抗的吕释之,艰难地开口:“不在。”
蒙恬问道:“那护卫汉王家人的吕释之为何在砀郡?”
吕释之终于把李由推开,起身辩解:“楚人不肯放刘季家属离开,但愿意先放走一部分汉军家属。我先护送其余汉军家属离开丰邑。”
蒙恬道:“其余汉军家属被放出城后,大可入王陵军中。王陵就在丰邑附近驻扎。你为何不在王陵军中,而是在砀郡?”
吕释之语塞。
蒙恬又道:“就算汉军家属投奔砀郡更安全,也该其他人护送。你是汉王派去守卫家属的将领,为何擅离职守?”
吕释之还未想出如何回答,蒙恬接着厉声道:“再者,你为何直呼汉王名讳?!”
摔倒的李由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尘土:“你带了多少人离开?汉王家属身边还有多少护卫?陈平呢?”
吕释之不语。
吕泽捏了一下拳头,哑声道:“吕释之是为了护送父母离开丰邑,才擅离职守。他留下了一半护卫。”
李由气笑了:“你们还没解释,为何吕释之擅离职守!吕释之夺了王后护卫的统领权,怎么能擅离职守?!”
吕泽无法回答。
他看到吕释之护送父母来到砀郡的时候,心中竟然没有半点家人脱困的喜悦之情。
汉王的家属还未脱困,自己的家人全部全身而退。
吕释之你在做什么?!
吕释之大概也知道他做得“不厚道”,所以没有去投奔更近的王陵,而是前往砀郡。
吕释之的理由是,他从守城楚军口中听闻项羽回来,彭城大败,因此趁乱贿赂楚军,先送父母到安全地方。
等父母到达砀郡,他就立刻返回。
但吕泽知道,借口是假的。吕释之不蠢,不会不知道汉王得知此事的态度。
吕泽看到从彭城而来的汉臣们愤怒的神情,扫了一眼人群:“盈儿呢?”
李由冷笑:“汉王世子命我等护送老臣来砀郡,自己率一百骑兵救母而去。你的儿子吕台跟随汉王世子左右。”
吕泽紧握的拳头松开。
他拔出剑,插入地面:“若汉王后和汉王世子出事,我定亲手取吕释之性命。”
李由走到吕泽身边,声音细微几不可闻:“希望你说到做到。吕释之弃汉王家属独自逃亡,不就是得知汉王惨败,生死未知,就当汉王驾崩,以为吕家能自立了吗?”
他后退一步,避开吕泽挥来的拳头。
“汉王应该也正向砀郡而来,你自己向汉王解释吧。”李由讥笑出声,“吕泽,你也算被连累惨了。”
吕泽闭目不语。
吕释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也不语。
……
“我阿母呢?”刘盈问道。
陈平擦干脸上血迹,道:“吕释之带走大半护卫,只护送父母离开。王后心中有愧,让仆妇扮作兵卒,自己坐于车上引开楚军,命我护送汉王父母和汉军其余家属逃离丰邑。”
刘盈扫了陈平身后一眼,仰头对陈平道:“辛苦了。”
陈平跪地请罪:“未能保护王后,请世子责罚。”
刘盈将陈平扶起:“王和世子不在,王后就是君。君的命令,臣必须听。你何错之有?”
他转头对王陵、夏侯婴、卢绾道:“王伯父随我去寻找阿母,夏侯叔父和卢叔父请继续攻城。陈平既已护卫汉军家属杀出丰邑,丰邑守卒惧怕项羽责罚,定会士气低落慌乱。趁着项羽还未来丰邑,你们要夺下丰邑。从砀郡前往丰邑的道路已经被截断,我们只能依托丰邑等候救援。”
王陵、夏侯婴、卢绾三人拱手:“臣听命。”
刘盈问陈平:“汉军家属皆已逃出吗?”
陈平看了王陵一眼,摇头:“王将军的母亲高义,与老仆扮作汉王父母,与王后一同引开楚军。她……”
陈平停顿了一下,哑声道:“她言,汉王派将军你来迎接汉王家属,你却没有完成汉王的嘱托,这是你之罪。她是你的母亲,要为你的罪责负责。汉王是宽厚长者,你要谨事汉王,无持二心。”
王陵身形一晃,被刘盈拉住:“没时间给你晕,赶紧和我一起去救母!”
“是、是……”王陵赶紧上马,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吕台掐了自己一把,才没气得哭出来。
吕释之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我们吕家全家都要被你连累!
还有大父,你怎么能跟着吕释之跑了?你的智慧呢?老糊涂了?
有王伯父之母做对比,吕家是什么借口都没用了。
“我没有迁怒他人的坏毛病。”刘盈站在驴车上,对马背上的吕台道,“阿父更是宽容。你等着,就是吕释之也不会受责罚。”
他说着,笑了起来,笑声冷冽。
“看在吕泽的份上,吕释之不会受责罚。但大舅父恐怕要为吕释之的错误拼命了。”
刘盈丢下这句话,与王陵等人一同离去,追向陈平所指的方向。
陈平这才摇摇晃晃坐在地上。
他伤得很重,咬牙没让刘盈看出来。
其实刘盈看出来也没什么。只是他没能护住刘盈的母亲,不想听到刘盈担心他伤势的话。
“吕释之是以为汉王战亡,才带父母逃离丰邑。”陈平对卢绾和夏侯婴道,“他真是愚蠢,难道汉王出事,大汉就能属于吕家吗?”
夏侯婴和卢绾没想到一向圆滑的陈平,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他大概以为肥儿懦弱,盈儿年幼。汉王若出事,能领导汉军的就只有吕泽了吧。”卢绾很得刘邦宠信,他不用圆滑,什么都敢说,“不说盈儿,肥儿可没有他表现出的那样懦弱。”
夏侯婴也道:“韩信性格高傲,连我们的面子都不给,却对肥儿信任有加。韩信信任的副手,能力怎会差?更不说盈儿……”
夏侯婴长叹了一口气,不解道:“吕释之是眼瞎吗?!”
军医为陈平重新处理伤口。他将银针从火苗上燎过,再给陈平缝合崩裂的血肉。
陈平神色自如,语气平静:“眼瞎心盲,自寻死路。”
陈平的伤口重新处理后,军营给陈平开了一剂镇静的药汤。陈平服用后,终于能好好睡一觉。
夏侯婴和卢绾一边在军中安置汉军家属,一边重新组织将士攻打丰邑。
因老家在丰邑,刘邦把丰邑经营得比沛县还好,城墙比沛县修补得更完善。
夏侯婴和卢绾便把已经攻下的沛县守兵撤出,共同攻打丰邑。
他们将固守丰邑,等候救援,没必要再分兵。
果然如刘盈所料。
陈平与吕娥姁商议后,冒险带领剩余守卫,在丰邑老乡的帮助下杀出重围。丰邑守将丢了汉王家属,想起项羽的残暴,惶惶不安,很快就弃城逃跑。
夏侯婴和卢绾带兵进入丰邑时,沛县许多人拖家带口来到丰邑,要和夏侯婴、卢绾一同守城。
项羽喜欢屠城,连小孩都知道。他们很担心项羽杀回沛县,会烧屠沛县。
青壮拿起武器投军,老弱妇孺扛着石头沙土修补城墙。
汉军没有强行征召,沛丰人便自己主动来帮助守城。
“守住了城,刘季和盈儿就该回来了吧?”
“会回来。等盈儿救回母亲,立刻就回来。”
“那就好,那就好。好想他们啊呜呜……”
沛丰人想起自项羽占领沛丰后的担惊受怕,难以抑制哭泣。
夏侯婴和卢绾十分愧疚。
他们在说谎。等汉王派兵来救,他们……他们大概是会撤离沛丰吧。
不知道王陵和盈儿追到两人的母亲没有。一定要无事啊。
夏侯婴和卢绾在祈祷时,王陵和刘盈沿着路上痕迹,竟然一路追到了彭城郊外。
彭城的战斗早已经结束,战场都已经被打扫干净,楚军正在修补城墙。
王陵和刘盈带领汉军藏在林子里。
彭城城门大开,他们却不能再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