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大家的劝返成果都不理想,除了刘金宝问过一次, 其他人并没察觉到叶满枝消极怠工的情况。
她就在织围巾和等待开学的日子里,迎来了56年的初雪。
行道上的落叶尚未清扫干净,天上便纷纷洒洒落下了小雪。
叶满枝下班回到大院时, 居委会李大娘正拿着大喇叭通知大家收回晾晒的衣物,关好门窗。
“天气预报已经说了,预计后半夜有暴雪和大风,还没生炉子的人家,赶紧把炉子生起来,省那点煤省不出金山,不要再省啦!”
叶满枝听着李大娘的话,笑了一路,刚进家门就问常月娥:“咱家的煤够不够烧啊?李主任喊得嗓子都劈了,咱赶紧把炉子生起来吧。”
“够烧两天的,明天让你四哥去煤站拉点煤回来。”
“我们街道办和派出所还想一起批发蜂窝煤呢,咱家买多少?我明天去单位报个数。”
常月娥却摇头说:“算了,那蜂窝煤不好烧,放进炉子里掌握不好火候。我用了几个月,感觉没节省多少用量,还是用原来的散煤吧。”
“不能吧?”叶满枝疑惑道,“这是市里推出的新产品,我那次去市商业局开推介会的时候,副局长说用蜂窝煤能节省不少呢。”
四嫂插话:“领导自己又没用过,你别听领导胡吹了!我天天跟咱妈一起做饭,那蜂窝煤好不好用,我俩最清楚了!”
叶满枝不怎么下厨,对蜂窝煤的情况不甚了解。
但她觉得既然市里大力推广使用蜂窝煤,一定是有科学依据的。
她吃过晚饭以后,又去楼里另几户使用蜂窝煤的人家打听了一下情况。
大家普遍反映蜂窝煤最大的优点是烟少,至于省煤省钱之类的,暂时还没看出来。
负面反馈太多,叶满枝心里也跟着动摇了。
她把蜂窝煤滑铁卢写在了当天的日记里,给吴峥嵘写信的时候,也顺便吐槽了一番。
军代室正在跟总师室合作研究什么项目,叶满枝有两天没见到吴峥嵘了。
他俩不见面的时候,就用甲字16号信箱联系。
相比其他青年男女,他们属于联系极其频繁的。
次日一早,叶满枝套上棉袄,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将信纸投进了甲字16号信箱。
结果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对方的回信。
吴峥嵘说,从理论上讲,蜂窝煤应该比散煤上火快、火力猛,居民们之所以会觉得蜂窝煤不节能,很可能是煤炉子的问题。
现在的煤炉子是针对散煤设计的,内部空间比较大,而蜂窝煤的空气接触面比散煤小很多,原本用一块蜂窝煤就能做一顿饭,因为炉子的原因,可能需要加到两三块……
巴拉巴拉,用一张稿纸的内容,帮她分析了蜂窝煤遭遇滑铁卢的原因。
而对于叶满枝拐弯抹角问他想不想自己的话,吴峥嵘只简单写了一个“想”。
叶满枝不死心地将稿纸背面翻过来瞅瞅。
这就完啦?
她其实并不是很想知道蜂窝煤不省煤的原因。
不过,既然人家认真分析了,她也不好太冷漠,只回了一句“那应该用什么样的炉子”,便将字条扔进了投递口。
再没写黏黏糊糊的废话。
吴峥嵘当天没给她回信,次日一早的信箱里也是空的。
叶满枝心想,这人也许已经感受到她的冷淡,开始闹脾气了。
然而,临近下班时,吴峥嵘却将电话打到了街道办,让她下班以后去军代室一趟。
叶满枝不知他又搞什么名堂,时针刚指向五点,就背着挎包往厂里跑。
“让我来干嘛啊?”
“你不是想要能配套蜂窝煤的炉子吗?”吴峥嵘把她领进办公室,指向墙边的两个煤炉子,“就是这种。”
叶满枝好奇地走过去瞅了一眼。
两个铁皮炉子一高一矮,即便是最高的那个也要比普通煤炉小一些。
炉内的空间非常小,直径只够放一块蜂窝煤的。
“这是你做的炉子啊?”叶满枝回头问。
“嗯,材料不太齐全,先做两个简易的。”
“炉膛的空间这么小,每次只能烧一块煤呀?那做饭的火力可能不够。”
“小的能叠放三块,大的能放五块。”吴峥嵘将炉子上的烧水壶提起来,介绍道,“如果只是烧水,你引燃一块蜂窝煤就够了,燃尽的煤渣再转移到底部垫高。做饭的话,可以根据火力需求,一次性引燃2-3块蜂窝煤。这炉子保温效果还不错,做完饭的余温还能延续小半天的时间,足够你放在房间里取暖了。”
叶满枝摘下手套,伸手在炉火上感受了一下余温。
不烫手,但还是暖的。
这是一块煤从下午燃到傍晚,烧了两壶开水之后,余下的温度。
如此看来,烧蜂窝煤确实比散煤省一些。
叶满枝围着两个炉子稀罕了一会儿,笑吟吟地问:“你这两天都在做这个啊?”
她还以为对方不回信是在闹脾气呢。
“没有,昨天晚上就做好了,主要是等黄泥和保温材料干透,需要一些时间。”吴峥嵘抬了抬下巴,“小的这个你拿回去吧,大的还没干透,还要晾几天。”
“没想到你还会做煤炉子呢,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嘛!”叶满枝挎上他的臂弯,用气声表扬,“咱们峥嵘哥哥太棒啦!”
吴峥嵘看着她笑,“要是只给你画个示意图,告诉你这就是蜂窝煤炉子,我怕你回信的字数越来越少。反正已经做过捕蝇器了,不差一个煤炉子。”
叶满枝拒不承认闹过情绪,拉着他说:“我是因为这两天工作太忙,才写得少了。走走走,今天我请客,犒劳一下大功臣!”
她用军代表同志的粮票在食堂请了客,吃过晚饭便将那个新型煤炉子带回了家。
“你提个油漆桶回来干嘛?”叶守信背着手问。
“这是用油漆桶做的煤炉子!专门给蜂窝煤用的!”
“你从哪儿买的?现在连蜂窝煤都有专用炉子了?”
叶满枝得意道:“这是吴峥嵘给我做的!他说这种煤炉子比传统炉子省煤,我已经在他办公室试过了,确实比散煤好用!”
“嘁,不就是一个煤炉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叶守信盯着炉子观察一会儿,说,“这种炉子我也能做,在下面留个通风口,再弄个蜂窝煤内胆进去,然后用黄泥填充空隙就行了。”
常月娥怼道:“你说得倒是轻巧,之前怎么没见你做一个啊?人家小吴给来芽做了,你又叽叽歪歪。来芽,这炉子怎么用?咱烧壶水试试!”
叶满枝点燃一块蜂窝煤放在洞口的最上面,然后将水壶放上去。
正要蹲下检查通风口时,林青梅却敲门进来了。
“青梅来了?吃晚饭了吗?”常月娥热情招呼。
“婶儿我吃过了,”林青梅回了一句,就拉着叶满枝问,“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没有啊,怎么了?”
劝返工作她没怎么参与,应该得罪不到什么人。
“我妈说,最近院儿里有人在说你跟吴团长的事。”
叶满枝不以为意道:“说吧,我俩光明正大地来往,又没避着人,被人看到了议论几句是难免的。”
“如果只是这样,我就不着急了!”林青梅小声说,“我觉得苗头不太对,你跟吴团长谈对象应该是两个人的事吧?我妈说,有些人在背后议论你,说你找对象只找干部!”
她跟叶满枝关系好,一般人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叶满枝的坏话,当着叶家人的面就更不可能没眼色地谈论这些了。
要不是被她妈听到过两次,她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叶守信皱眉说:“这不是扯淡吗?来芽一共就谈了俩,第一个周牧是娃娃亲,那是长辈做主定的亲,不是她自己找的。第二个吴团长是组织介绍的,也不是她自己找的,怎么就成了她找对象只找干部了?”
叶满枝暗道,吴峥嵘是组织介绍的没错,但也是她自己找的。
不过,周牧算什么干部啊?顶多算是干部子弟。
她对这种传闻其实没什么所谓,她本身是高中生又是女干部,找个同样是干部的对象,有什么问题吗?
而且吴峥嵘的条件摆在那里,她把人划拉到碗里了,被旁人说几句酸话实属正常。
“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愿意说就说吧,只要别嘀咕到我面前就行。”
林青梅急道:“那怎么行?要是给人留下一个攀附干部家庭的印象,对你以后的发展多不利啊!”
文化局三不五时就要开学习会,政治学习的频率不是街道办能比的。
林青梅每天耳濡目染,政治敏感度比叶满枝高多了。
“青梅说得对,现在的传闻,很可能越传越真,最后变成别人攻讦你的把柄!”叶守信气哼哼道,“这事不能轻易算了。”
“我总不能逢人就解释,我跟吴峥嵘是组织介绍认识的吧?那成什么了?”
常月娥向及时通风报信的林青梅道了谢,然后对闺女说:“这种事本就不该由你一个姑娘亲自出面解释,你就别管了,让我去会会那群嘴欠的!”
“妈,你可别跟人打起来啊!”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就放心吧!”
叶满枝一点也放不下心,之后的两天一直偷偷观察常月娥的动向。
她刚跟周牧退婚那会儿,常月娥没少跟人吵架,成了院儿里有名的泼妇。
最近刚把泼妇的名声洗刷了一些,她可千万别重蹈覆辙了。
然而,她还没等到常月娥有所动作,就先听说厂妇联姚主席在昨天的生产动员大会上,批评某些同志不将心思放到生产任务上,反而整天盯着别人的东家长西家短。
姚主席以军代表吴峥嵘同志遇到的问题举例。
吴峥嵘同志与对象是通过组织介绍,相亲认识的,某些人却故意歪曲事实,制造谣言,在职工和家属中产生了很恶劣的影响。
姚主席没直接提及叶满枝的名字,但懂的人都懂,不懂的人也就没必要懂了。
这一举动算是在全厂职工面前帮叶满枝正了名。
人家小年轻是通过组织介绍认识的!
叶满枝听到消息后,立即跑去找了吴峥嵘。
“是你让姚主席帮忙出面澄清的吗?”
“不是,”吴峥嵘脸上的神情不太好看,“你遇到这种事怎么不跟我说?”
“你又不能替我吵架,跟你说也是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