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这么便宜的冰糕呢!
天气冷,不用担心冰糕融化,她揣着饭盒去1062所找吴峥嵘了。
吴所刚从实验室回来,见她跑来单位找人,不由问:“今天去新单位怎么样?设备的事能解决么?”
“哎,不怎么样,”叶满枝一面介绍大致情况,一面从包里掏饭盒,“今天幼儿园有美术课,趁着有言不在,咱俩把冰糕吃了。”
“那得把饭盒刷干净再回家,她鼻子比葵花的还灵。”
瞅一眼穿着毛衣的吴博士,叶满枝不太满意地说:“你这办公室跟冰窟窿似的,冰糕得烤着火吃。”
吴峥嵘将角落里的煤炉子拎到小床边,生起火以后,往床上扬了扬下巴,“炉子有了,床上有被子,你烤着火盖着被子吃冰糕吧。”
叶满枝:“……”
盖被子烤火吃冰糕,听起来似乎不太聪明。
但她还是脱了鞋,盘腿坐在床上。
先挖一勺喂给辛苦干活的吴博士,然后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勺。
曙光厂的冰糕,确实比市里的好吃,没冰碴,奶味特别足。
出于职业习惯,她下意识计算了一下成本,感觉2分钱一勺的冰糕只能勉强保本儿,未必能有多少利润。
她又往吴峥嵘嘴边递了一勺,“你说那设备清单交到上面以后,就一点更改的余地都没有吗?白团长真不能通融?”
“不绝对。但是,”吴峥嵘吃了冰糕,往炉子里加了一块蜂窝煤,“军工厂迁往小三线是政治任务,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如果清单已经确定了,那你打感情牌肯定行不通。”
叶满枝过滤掉后面的话,自顾自道:“我也认为不绝对。省厅领导能不知道曙光厂的情况吗?明知设备清单已经交上去了,仍然安排我去曙光厂,还叮嘱我尽量多争取设备。那就说明这件事其实是有转圜余地的,只是我们还没找对方法。”
吴峥嵘没再提帮她打招呼的话,军令如山,这件事已经不是靠私人交情就能解决的了。
“算了,不想了。”叶满枝拍拍身边的位置,“咱俩赶紧把冰糕吃完,一起去幼儿园接有言。”
吴峥嵘被她拽着胳膊坐到身边,勺子刚放进嘴里,便听到一声木头断裂的“噼啪”声。
没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床上的夫妻俩便忽地矮了一截。
盘腿捧着饭盒的叶满枝满一脸状况外:“怎么了?地震了吗?”
吴峥嵘叼着勺子,含糊道:“床塌了。”
“!!!”
“床怎么就塌了呢?咱家的床睡了七八年都没塌,你办公室这小破床怎么坐一下就塌了?”
“你都说了是小破床,值班用的折叠木床能有多好的质量……”
叶满枝小声念叨:“你们后勤采购这种床,是不是为了防着俩人一起躺上去的?”
吴峥嵘居然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两秒,“有可能,这么长时间从没听说谁的床塌过,说明大家加班的时候都挺老实。”
“你少胡扯了,赶紧拉我起来。”
吴峥嵘将人拽起来,又去检查塌掉的小破床。
“床板彻底断了,我明天让后勤换一张过来。”
叶满枝连忙阻止:“你明天先别找后勤,过几天再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遇到了你们单位的好几个同事。我来一趟,你的值班床就塌了,那让人家怎么想我啊?”
他俩要是真干了什么也就算了,关键是他俩啥也没干。
那她多冤枉啊!
吴峥嵘被她逗乐,“行,为了家属声誉着想,再让它在屋里装两天。”
*
因着突发状况,叶满枝那份五个球的豪华冰糕没能吃完。
回家的时候,饭盒里还有两个漏网之鱼。
吴玉琢从没在冬天吃过冰棍,看到饭盒里的冰糕以后,惊喜地问:“这是给我买的吗?”
吴峥嵘:“不是。”
叶满枝:“当然啦!”
“……”小吴同志不乐意了,“我能吃不?”
她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啦!
夫妻俩隔空用眼神交流片刻,这回有了默契。
吴峥嵘:“只能吃一个。
叶满枝:“另一个冻到外面,明天吃。”
小小抿了一口爹妈吃剩的冰糕,小吴同志满足地感叹:“妈妈,你的新单位真好呀!”
叶满枝:“……”
能让她吃上好吃的,就是好单位。
难得能在冬天吃到冰糕,吴玉琢对这两颗球相当珍惜。
细细品完一颗以后,不舍地扣上饭盒盖子。
抱着饭盒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为了防止梨花和葵花偷吃,她决定将饭盒放在自己房间外面的窗台上,随时能看到饭盒。
次日出门上学之前,吴玉琢跟妈妈商量,“周末能不能再买两份冰糕?我周末带给我太爷爷和太奶奶尝尝。”
叶满枝:“……”
老人吃不了太冰的。
那两颗球八成还要进这小崽的肚子里。
不过,有孝心还是要鼓励的。
“行,周末再买俩给你太爷太奶送去。”
与父女俩道别,叶满枝挤上公共汽车,去新单位上班了。
走进办公室,看到坐在门口的周如意时,她惊讶地问:“如意,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调职手续办好了吗?”
“石主任说你这边没有人手可用,让我先来上班,手续慢慢补。”
“那也行。”
叶满枝昨天跟厂办的石主任提了自己秘书的事,她以为跨单位调动要等几天,没想到今天就将人调来了。
“食品厂的工作,还有你家里那边都安顿好了吧?”
“都安排好了,我离开之前,罐头车间那边的生猪采购已经有了眉目,省外贸局调来的两条果酱生产线也转告于厂长了。”
至于家里,那就更没问题了。
为了她的前途着想,她爸妈都支持她跟着叶厂长走。
而且军工厂的福利待遇也很好,哪怕曙光厂从833厂剥离了,瘦死的骆驼仍然比马大。
她早上来上班,见到整整齐齐的成片厂房时,心里着实被震了一把。
等她听到军号声的时候,那种震撼感就更强了。
这里跟食品厂确实不一样。
叶满枝对她说:“曙光厂距离食品厂家属院还挺远的,你要是上下班不方便,可以跟厂里申请一套住房。”
“我还没结婚,而且是女同志,厂里能给我分房吗?”
在食品厂分房比去西天取经还难,到了曙光厂居然第一天就能分房了?
而且以防个别家庭多占住房,大多数单位只给已婚男同志分房。
像她这样的未婚女同志拿不到分房资格。
叶满枝说:“你去找石主任问问。大部队转移去小三线以后,家属院有不少空房子,如果能分,你就尽量争取一套。不能的话,就申请单身宿舍。”
周如意兴奋地点头。
自己的选择果然没错,太明智了!
想起昨天雷厂长提到的出租筒子楼,叶满枝起身穿上衣服说:“走,咱们去家属院看看。”
曙光厂家属院的门卫管得严,她俩没单独行动,从办公室里喊来一个名叫陈宣的小干事,三人一起出发。
陈宣在路上就给两人打了预防针:“叶厂长,这两天家属院那边比较乱,不少人都在搬家呢。”
“是出发去小三线的家属吗?”
“不是,是让留下的家属搬家。”陈宣说,“833厂的工人走了一大半,有的是带着家小一起去小三线的,所以,每栋楼都有一半左右的房子被空了出来。后勤科觉得那样不便于管理,建议大家都集中住到1至40栋。”
叶满枝暗道,主要还是为了将空置的筒子楼整体出租吧。
外人跟职工家属混住到一起,确实不便于管理。
三人登记进入家属院,果然看到不少家属捧着锅碗瓢盆和被褥搬家。
除了搬家的,还有吵架的。
有几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正围在居委会主任身边争执什么。
叶满枝走过去时,正好听到其中一人说:“我们在一栋楼住了七八年,左右邻居都是熟悉的。凭啥突然让我们搬家?”
居委会主任已经被这群家属缠磨一早上了,她头大地喊:“都别吵别吵,不就是想住到一起吗,搬进新楼以后,我还安排你们几家挨着住行不行?”
“不行!我们46栋是卫生条件最好的,大家努力维护了这么多年,凭什么让我们搬家,便宜外人?”
另一人接茬说:“王主任,虽然833厂和曙光厂分家了,但我们男人是去三线支援建设的,那是为国家做贡献。曙光厂咋能这么没有人情味呢?男人刚去三线,厂里就要把我们扫地出门?”
“怎么就成扫地出门了?”王主任往前面的楼里指了指,“那栋楼就是分给你们的,卫生都打扫好了,你们直接搬进去就行!”
“反正我不搬!”
几个妇女没与居委会主任争执出结果,声称要去厂里找领导告状,气呼呼地走了。
王主任站在原地嘟囔:“告吧,都去告吧。”
叶满枝笑问:“主任,您不怕被她们告状啊?”
“有什么可怕的!”
最近各家来帮忙搬家的亲戚很多,王主任以为她是陈宣的亲戚,无所谓道:“她们闹着不肯搬,不就是想换个大房子吗?两个厂都分家了,曙光厂的领导怎么可能给833厂的家属换大房子?她们要是继续闹,就跟外来户住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