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枝难掩欣喜地拍手:“我早就知道宴席菜能在欧洲打开市场,但是没想到速度竟然这么快!按照时间估算,英国那边应该刚收到货一个多月吧?客户这次需要哪些产品?”
“除了上次的红烧猪肘、红烧猪蹄、四喜丸子,还多了一个芙蓉鸡片。”周如意微笑着说,“那个英国客户跟省外贸局说,很信任叶厂长的眼光,如果咱们厂还有其他宴席菜罐头,可以跟这四种产品一起发货,每种先发十箱试试口味。客户那边想尽快收货,所以这次没给国内的其他罐头厂下订单,咱们备好货以后,就直接从滨江口岸发货。”
叶满枝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她当时只给李琼留了本省外贸局的地址和电话,对方若想单独联系其他厂家,其实是有些困难的。
这年头,除了在广交会上签单,没哪个工厂敢私下与海外关系接触。
所以,叶满枝并没给对方留下食品厂的联系方式,只让她通过省外贸局给厂里下单。
“既然客户信任咱们,那咱就得对得起这份信任。厂里正在研发的三种新菜色里,宫保鸡丁的鸡肉供应问题还没解决,东坡肉的调味也还差些意思。先发一部分鱼香肉丝罐头吧,看看客户那边的反馈。”
周如意面露担忧道:“咱们今年接到的肉罐头订单太多了,其实猪肉原料也开始供应不足了。”
叶满枝摆手说:“哈哈,我已经把工作交接出去了,猪肉的问题去找牛厂长解决,咱就先不管了。”
她正在脱产学习,只要没闹出大乱子,厂里的工作都不该由她操心。
她要是管得太多,反而显得她不敢放权似的。
叶满枝捧起面碗喝了一口汤,又望向对面问:“还有其他好消息吗?”
“还有个事,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
对周如意来说算是好消息,但放在厂领导身上就未必了。
“牛厂长最近组织了好几次会议,好像是想给无房职工们盖房。”
“有具体方案了吗?”
“可能会让职工自己出一部分,然后厂里再拿一部分。”
叶满枝问出内心疑惑:“这种房子算是什么性质的?”
自打前几年的私房改造过后,市里就没有私人盖房了,这属于资产阶级倾向。
需要住房的市民,要么跟单位申请福利分房,要么从街道租住公租房。
老牛厂长提出的这个办法,公不公,私不私,到时候要如何界定家属院的产权性质?
他要是已经听到了会被调整的风声,这样胡闹,就不怕把自己升职的事搞黄了?
周如意说:“产权还是公有的,职工集资的钱就算是未来的房租,交了集资款以后,在一定年限内就不用交房租了。”
叶满枝:“……”
亏他能想得出这种办法。
虽说是单位福利分房,但福利房不是免费房,每月也要交房租,只不过会比街道的公租房便宜很多。
周如意继续道:“集资的时候,大家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交钱,每平米的造价好像暂定成了25元。比如工龄和职级只够住一房的,按照16米计算,交400块就行。”
食品厂的很多家庭都是双职工,两口子每月工资加起来能有五六十块。
如果能一个月攒20块,那不到两年时间就能把集资款攒出来了。
而且食品厂家属院的房租是3毛钱一米,一室的房子,每月房租在5元左右。
交了集资款以后,大家六七年都不用再交房租了。
叶满枝没啥表情地问:“银行储蓄的年率是7%,把400块存进银行,每年还能有28块钱的利息呢。赶上一个月的工资了,真有人愿意集资盖房?”
“愿意啊,听说牛厂长已经考虑到这一点了,到时候会把利息也算进去,给大家多免一段时间的房租。”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多没房的年轻夫妻都挺动心的。
连周如意她妈都说,如果厂里能给她分房,家里可以给她出点集资款,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因着她是未婚的,暂时没有分房资格,她妈已经开始张罗给她相亲了。
“……”叶满枝语竭片刻问,“对于牛厂长的提议,其他厂长是什么反应?”
“好像没什么反应,没听说有谁反对。牛厂长今天早上已经去市里申请地皮了。”
叶满枝:“……”
估计另外几位厂长还没听说老牛要走的消息。
老牛常年搞一言堂,大家已经习惯了他提出问题、解决问题。
既然这个办法是老牛厂长主动提出来的,那就由着他去做呗。
厂里不少职工都等着分房,谁跳出来反对,谁就是职工公敌。
反正资金的问题,有老牛厂长解决呢。
殊不知,牛恩久很可能会在家属院动工之前离开食品厂。
到时候他拍拍屁股高升了,还能赚个为职工办实事的好名声,往后几十年都能被食品厂的老职工念着他的好。
可是,他的继任者和其他副厂长却要坐蜡了。
25块是相当低廉的价格,这两年建筑材料涨价,筒子楼每平米的造价在38元-50元。
如果按照每平米25元的造价计算,职工集资10万,厂里就得拿20万以上。
参与集资的职工越多,厂里的资金缺口就越大。
把钱全都拿去盖房子,那生产还要不要搞了?
周如意观察着叶满枝的神色问:“厂长,需要我给牛厂长带什么话吗?”
站在职工的角度来看,厂里能盖房子,绝对是件大好事。
但是对厂领导来说就未必了,尤其叶厂长还是经营副厂长,工地用钱的时候,她的压力肯定很大。
叶满枝拧眉想了一会儿说:“不用了,就听牛厂长的吧。”
她有点理解牛恩久的做法。
老牛觉得自己在厂里打拼了十多年,家当都是他带头攒下来的。
与其把家当留给摘桃子的人,不如趁着他说话还好使,给职工谋点福利。
到时候他里子面子全有了,烂摊子就留给继任者收拾。
叶满枝想通以后,快速吃了几口面条。
她现在是党校学生,还是先专心学习吧,厂里的事让其他厂长去操心。
*
叶满枝打定了主意专心提高理论水平,不管厂里的事。
所以,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食品厂家属院的进度简直进展神速。
她在党校完成第三次小考,准备写结业论文的时候,人家老牛从市里拿到了地皮,盖楼这件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叶满枝感叹一番老牛真是牛,便走出了图书馆。
这会儿还不到五点,她想给吴峥嵘打个电话,今天可以由她去幼儿园接孩子。
不过,办公室的电话无人接听,吴峥嵘已经到幼儿园门口了。
眼见又是绿军装来接人,吴玉琢失望地问:“爸爸,怎么又是你啊?我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她上学比出差的时间还长!”
“你以为我多愿意接你呢,还得带着你回单位加班。”
父女俩相互嫌弃了一番,相看两厌地走出了幼儿园。
去研究所的路上,要经过大院里的供销社,今天供销社门口围了好几个小朋友,有两个还是儿童团的团员。
吴玉琢跟爸爸说了一声,背着军用水壶,飞奔过去跟小伙伴打招呼。
她挤进人群,瞧见有个阿姨坐在供销社门口,身前还摆着一个装满蜂蜜的饭盒。
“马小兰,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买糖稀。”
马小兰将一分钱递给阿姨,从对方手里接过一份麦芽糖。
吴玉琢站在她对面,见她举着两根竹签将糖稀搅动了几下,那琥珀色的糖竟然渐渐变色了!
“哇,颜色好像变浅了一点。”
“对呀,”马小兰盯着糖稀点头,“一会儿就越来越白了,我姐姐能把糖稀搅成纯白色。”
“糖稀为什么能变白啊?”吴玉琢问。
马小兰:“……”
她哪知道。
发现小朋友也答不上来,给《十万个为什么》写过好几封信的吴玉琢转而问:“变白以后有什么用呀?”
马小兰:“……”
没什么用,就是好玩啊!
但是被小伙伴那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盯着,她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似乎有点丢面子。
最终她给出一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变成白色以后,麦芽糖就更好吃了。”
吴玉琢在摊子前围观了一阵,眼见两个小朋友都把糖稀搅成了白色。
她连忙回头去找爸爸买糖稀。
吴峥嵘懒得问她为什么不花自己的零花钱,从兜里掏出两分钱递给闺女。
“一分钱的太少了,你买份大点的。”
麦芽糖那么少,搅几下就变白了,有什么意思?
于是,吴玉琢就在小伙伴们艳羡的目光下,豪掷两分钱,买了一个大份的麦芽糖!
她从没玩过这个,将竹签接到手里的时候,有点手足无措。
发现糖稀有滴下来的迹象,她连忙将竹签交给大人,“爸爸,你替我搅几下!”
吴峥嵘:“……”
他也没玩过这个。
他的记性算是很好的,但是在有关童年的记忆里,似乎从没出现过糖稀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