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就比接受私房改造以后,到手的房租少。
关键是把钱放在银行里让人省心呀!
若是把房子交给房管所统一管理、统一出租,谁知自家的房子会被租给什么样的租客!
这几天,常月娥的肠子都悔青了。
叶满枝笑眯眯地安慰道:“谁也没长前后眼呀,再说我出嫁的时候,嫁妆里有一套房,可比一千块的存折风光多了!你放心吧,这事我自有办法处理!”
闺女还太小了,叶满枝不想带孩子去人多的地方,让妈妈先抱着孩子去她的小院儿等着,她自己则往公社办公室跑了一趟。
最近各公社的工作重点都是私房改造,她走进公社院子的时候,有不少私房房主在报名处那里排队报名。
叶满枝在队伍里看到了一张熟面孔,便走过去打招呼,“张大娘,您家也要接受改造啊?”
“哈哈,可不嘛,我坚决支持国家建设,刚开完群众大会就来公社报名了!”
叶满枝面露疑惑:“您家的院子不是由您自家人住着嘛?那不算是出租的私房呀,应该不在需要改造的范围内吧?”
张大娘很骄傲地高声说:“每个公社都有动员任务,我怕咱们新城街完不成任务,所以就主动跑来支持工作了!”
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当即附和道:“要是大家都能有张大娘这样的思想觉悟,咱们基层工作哪还会那么难以开展!”
叶满枝对张大娘的思想觉悟也挺佩服的。
她这边还在想办法把自家的闲置房留住,人家张大娘居然主动把自住房拿出来改造了。
不过,叶满枝心里其实挺好奇的。
按理说,居民自住的私房,如果没有出租的话,并不在私房改造的范围内。
私房被统一管理以后,还需要经租给租户,这家人早就把家里的房间占满了,哪里还有空余房间能用于出租啊?
叶满枝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她想看看张大娘那房子要如何出租房。
然后,她便见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张大娘将那套房子挂靠到房管所以后,居然又把自家房子原样租了回来!
叶满枝:“???”
这是什么路数啊?
她家的房子本就是私房,明明可以免费居住自己的房子,为什么非得转一道手续,花钱租住呀!
叶满枝彻底蒙了。
同时懵掉的,还有附近的围观群众。
“老张,你是不是疯球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张大娘不理会其他人的议论和讥诮,低声问面前的工作人员,“小刘干部,房管所那个维修队啥时候能去我家修房啊?”
“我先给你登记一下,就这两天吧,你回去等公社通知。”
叶满枝离得近,清楚听见了张大娘的问话。
顺着修房这个线索琢磨了好一阵,终于弄清楚了张大娘租住自家房子的原因。
张大娘的那套院子几十年都没翻新过,算是这条街上房屋维护情况比较差的,而且屋顶还是木板的。
为了防雨,居民通常会在木板上覆盖一层油毡纸,再泼上一层沥青。
但是天气热的时候,融化的沥青会沿着房檐滴滴答答流下来,露出下面的油毡纸和木板。时间长了,雨水就会透过木板上的钉子眼滴进室内。
叶满枝之前路过张大娘家时,曾听见张大娘吆喝儿子多拿几个脸盆和水桶,进屋接雨水。
像她家这样年久失修的房子,不是普通的修修补补就能彻底修缮的。
那得换铁皮屋顶、买砖瓦、修葺破败的围墙……
用来维修的费用都能盖一座新房了,这笔支出并不是小数目。
但她若是将房子挂靠到房管所,就会有房管所派来的专业维修队为她家修整房子。
公社动员大家进行私房改造时,可是说过的,有些私房房主只追求经济利益,不但经常加租,还不愿给租户维修房屋,私房被改造以后,房管部门会统一管理,统一维修,维护租客的利益。
张大娘家的房子已经破败到一定程度了,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这种情况,房管所必须负责维修。
她承租自家院子的时候,由于房子过于破旧,每月只需上交5块钱的房租。
而她不但是租客,还是这套房的房主。
刨去管理费、维修费等各种费用以后,作为房主的她,可以得到40%的定租。
也就是说,她每月只需交房租的60%,拿出三块钱即可。
房租一旦定下,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调整,哪怕她家房子被房管所修整一新,租金也不会因此上调。
叶满枝想通了这些,不由在心里大呼佩服!
每年36块,即可享受全屋翻新的住房,改善全家人的居住条件。
而且这笔钱是一点一点花出去的,不用像自家翻新房屋似的,一次性拿出上百块。
这对没什么存款的家庭来说,实在太友好了!
像张大娘的这种情况,要是哪天停缴了房租,房管所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那房子是人家的私房,若是因为生活困难,拿不出房租来,房管所总不能把房主撵出去,将房子租给其他租客吧?
叶满枝再次感叹一番人民群众的智慧,满心佩服地去办公室里找人了。
毛琼华见到叶满枝就笑道:“听说你刚生了孩子,本来不想折腾你的,但是上面有任务,街道私房的情况都要调查清楚。我就只能给你打电话了。”
“哈哈,没事,我已经出月子了,再说咱都是搞基层工作的,你们的难处,我可太理解了!”
叶满枝跟毛琼华是基层干部进修班的同学。
她那会儿搞家庭手工业搞出了一点名堂,毛琼华听说以后,还想邀请她来新城街道办上班呢!
毛琼华给她倒了茶,笑着问:“小叶,听说你在咱们新城街的房子一直闲置着?你打算怎么处理呀?”
叶满枝爽快笑道:“毛姐,我好歹是当过干部的,当然要支持国家建设了!我今天就是来咱公社办手续的!把房子挂靠到房管所以后,既可以收房租,又能支持公社工作,那我肯定响应号召啊!如今我们家又多了一口人,家庭负担也增加了。我那院子要是能租出去,每月最起码能有个五六块钱的进项吧?”
“嗯,你那院子维护得比较好,面积也大,前几年还做过翻新,租金能定在10-14块左右,按照40%给你定租,五六块钱应该有了。”
“能多一些家庭收入,还不用我操心房子的事,维修管理都有专人负责,那我当然是一百个愿意呀!”叶满枝话锋一转,悄声说,“不过,我有个特殊情况,毛姐,我要是把房子挂靠过去了,房管所能不能给我通融通融?”
毛琼华关心地问:“什么情况?”
“我正在省大上大学,你还记着吧?”
“哈哈,我还吃过你送来的喜糖呢,咋可能那么快就忘了!”
“要是只有我一个人上学,事情还好办,但问题的关键是,我爱人也在读书呢,我正在住的这间房子是我爱人单位的福利房,”叶满枝语气笃定地说,“我爱人毕业后,很快就会被调整工作,现在的房子得给原单位还回去。”
“真要调整啊?”毛琼华知道她嫁了一个军代表。
“哎,”叶满枝又换上含含糊糊的语气说,“这事说不准,不过十有八九吧。他们当兵的,一纸调令下来,国家让去哪,就得去哪。要是调去外地,我就不去了,带着孩子留在滨江。”
毛琼华在街道工作,经常给军属烈属做工作,这会儿不由劝道:“小叶,你可不能在这种时候使性子,夫妻还是要生活在一起的。”
叶满枝哀叹:“那有啥办法,我家的情况比较特殊,我父母……”
她把娘家的大致情况介绍了一下,总结下来一句话,就是她不能离开滨江。
“哎,毛姐,等我爱人被调走了,我还得带着孩子住回咱们新城街来,到时候还得请你多关照关照。”
叶满枝说得跟真事似的,讲着讲着,眼眶就红了。
没办法,稍稍代入以下,她就想哭。
毛琼华赶紧掏手绢给她擦眼泪,“没关系,你是军嫂,要是真的来咱新城街上住,大家伙都能帮你。”
叶满枝攥着手绢点头,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跟她商量道:“毛姐,我想把房子挂靠到房管所,但是能不能跟房管所商量一下,就是我先挂靠一两年,等我回咱们新城街来住的时候,再把房子拿回来?”
“那可不行。”毛琼华摇头说,“上面有规定的,房主只能领取固定租金,不能收回已由国家经租的房屋。你要是想挂靠过来,就必须服从安排,由国家统一管理你的房子。”
“毛姐,”叶满枝做出一副舍不得房租的样子,小声商量,“这事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毛琼华也小声说:“这是有统一规定的,名单一旦交上去就在房管部门有记录了。我倒是愿意给你通融一次,但是一旦被其他人发现就麻烦了。大家都想通融,要求把经租房要回去,到时候岂不乱套了?”
“再说,租户拖家带口承租了你的房子,总不能让人家住上一两年就走吧?”毛琼华拉着她的手说,“你也是当过街道副主任的,这里面的道理肯定都懂呀!”
叶满枝犹不死心,继续为自己争取房租:“毛姐,要不你帮我问问房管所的同志?万一他们能通融呢?”
“没有万一,小叶,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把房子彻底挂靠到房管所,租给其他租户。等你需要住房的时候,要么等单位分房,要么另外租房。第二就是,不参与改造,到时候你还能回来住自己的房子。”
叶满枝拧眉想了想说:“刚分配去单位的年轻人,有几个能分到房子?大家都得排队。而且很多单位不给女同志分房,我到时候八成还得自己租房子。我在那边租着十块的房,这边收着五块钱的房租,里外里还得亏五块?那也不划算呀!”
毛琼华笑道:“那确实不太划算,你再考虑考虑吧。你的房子没有出租过,不在被改造的范围内,要是实在没辙,你就别挂靠了。”
她一般都是积极动员房主挂靠的,因着跟叶满枝有些交情,才说了让她别挂靠的话。
叶满枝像是十分不舍那五六块钱的房租,坐在椅子里拧眉沉思半天都没回话。
“一个月五块,一年就是六十呢,两年一百二十块。哎……”她叹了一口气说,“本来还想响应号召支持公社的工作呢,看样子只能这么算了。”
“嗯,暂且如此吧,”毛琼华在她手上拍了拍,安慰道,“先看看你爱人那边的情况吧,万一他没被调去外地,你们不用两地分居,你也就不用住回新城街了。要是想挂靠到房管所,随时可以办手续。”
叶满枝点头与她道谢。
从公社办公室出来后,她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房子没出租过,不在改造范围内,唯一容易让人诟病的,就是一直闲置着,浪费资源。
但是到底浪没浪费她自己清楚,地窖里还存着东西呢,她要是真的把房子租出去才是麻烦。
她今天过来就是表明态度的,她特别支持国家建设,但现实情况不允许。
先用拖字诀,拖个一两年再说。
至于吴峥嵘小姑的那套房子,前几年出租过,后来人家租到便宜的公房就退租了。
那房子距离滨江师专很近,这两年一直由小姑那个在师专读书的儿子住着。
吴峥嵘不打算撵人,表弟先在那边占着房子,也就不用参加私房改造了。
*
将房子安顿好以后,省大正式开学。
叶满枝重新恢复了大学生活。
不过,因着她开学后要加入欧阳老师的课题组干活,还要兼顾学业,晚上带孩子太过消耗精力,所以常月娥同志不但没能在女儿出月子后功成身退,反而还在这里长期驻扎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