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里带着点羞愤道:“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粗俗?”
“我问你是不是爷们儿就是粗俗了?”叶满枝理直气壮道,“当初咱俩是咋说的?是不是说好了真刀明枪地来!不许使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你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给我造谣!搞得同学们全在乱传,说我为了当副厂长把你撸下去了!”
叶满枝把这几天的谣言全都一条一条地说出来,然后皱眉看向他。
“明明是你看我这个孕妇不顺眼,三番两次想把我的科长撸了,你怎么还倒打一耙呢!不让你当生产副厂长,是因为生产和教学结合得不好,那是系领导的安排,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是有这个能耐,我干嘛不冲着厂长使劲,要一个副厂长干嘛?”
这会儿正是中午的饭口,周围全是来吃午饭的学生和老师。
她这边一嚷嚷起来,立即就引来了好事者的围观。
一个个抻着脖子看热闹。
当众被质问的石磊脸色由青转红,扔下筷子说:“谁给你造谣了,你说话要有证据!”
“你们班的刘士虎和郑斌已经交代了,就是你跟他们说的!你要是还想狡辩,咱们就跟这两人当场对峙去!”
之前与赵金花吵架的俩人,一个叫刘士虎,一个叫郑斌,都是石磊的同班同学。
他俩当然不可能把石磊供出来,但叶满枝心里已经认定石磊就是造谣源头了。
除了他,谁还会编这种无聊的瞎话!
然而,叶满枝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个未曾谋面的刘士虎,居然正好坐在这张饭桌上。
他们班今天有技术课,下课以后,班里的几个男生一起来食堂吃饭了。
石磊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的寸头男生,“你交代什么了?我什么时候让你造谣了?”
被点到名字的刘士虎,愣道:“我什么也没交代啊!”
叶满枝:“……”
她一面暗道失策,一面快速想着说辞。
挺直腰杆道:“说我这个孕妇不干活,占着茅坑不拉屎,这话是不是你们在厂里说的?我要是不干活,你们那些生产任务是咋来的?你都被我同学当场逮住,也被欧阳老师批评了,还狡辩什么呀!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又不是厂管理层的人,没出席管理层会议,要是没人跟你透露,你从哪里知道的那些会议细节?”
刘士虎只是跟同学私下嘀咕几句而已,被正主问到面前时,还是有些尴尬的。
他支吾道:“我听别人说的。”
“别人是谁啊?”叶满枝当着大家的面问,“别人的消息又是从哪来的?”
察觉到刘士虎看向自己的视线,石磊神色不善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她占着茅坑不拉屎了?”
他只是在舍友问起被撸原因时,随口抱怨一句那个大一的叶满枝太难缠。
之后就没再跟别人提过这个话题了。
这事对他来说并不光彩,他没必要总去提醒别人他从副厂长被撸成科长了。
石磊觉得自己没错,便如实介绍了情况,“那天汇报会上的人那么多,谁知谣言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
叶满枝哼了一声说:“谣言是从你们大三传出来的,而且传谣的人,好几个都是你的同班同学。你被调整工作,是系里的意思,凭啥说我难缠?要不是你碎嘴子在宿舍里胡说,其他人能知道这些吗?”
石磊:“……”
谁是碎嘴子?
“既然谣言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那你就得负责辟谣!要是再让我听到有人在背后造谣诽谤我,我不找别人,就找你石磊!”叶满枝降低音量,小声对他说,“到时候我就跟全校同学说,你不但不是爷们儿,还是个碎嘴子!”
虽然降低了音量,但同桌吃饭的这几个男生还是听到了。
有人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叶满枝没再理会脸色铁青的石磊,哼了一声,端着饭盒去享用红烧刀鱼了。
*
因着闹了在食堂堵人,当场对质这一出,叶满枝在学校里算是一战成名了。
外院系的同学还没听到那个谣言,但现在都知道她厉害又难缠。
不过,叶满枝一向比较自我,解决了造谣源头,便不再关心其他人会如何看待她了。
这几天一回家就去翻看欧阳老师给她的那几本俄文杂志。
她以前看过俄文小说,却没什么机会阅读苏联当地的报纸杂志。
即使这些杂志已经过期了,仍然让她读得如痴如醉。
她暂时没去翻译那篇《姐妹们》,转而看起了看杂志上连载的另一篇爱情小说。
吴峥嵘晚上在厂里加班,回家时已经到了吹熄灯号的时间。
见她靠在床头,一心盯着手上的苏联杂志,吴峥嵘想问问她今天是不是一直躺在家里看闲书了。
隔了两秒,以防孕妇有抵触情绪,他又改口问:“你今天一直在家学习呢?”
叶满枝头也不抬地“嗯嗯”。
“没出门散步么?”
“没有,我认真学习来着。”叶满枝大言不惭道。
吴峥嵘沉吟着没说话,脱了军装外套,快速洗漱完毕,才再次开口道:“距离预产期还有不到一个月了,你现在肚子越来越大,每天走读往返太不方便了……”
叶满枝放下杂志,不可思议地问:“你不会想让我住回宿舍去吧?”
“不是,奶奶之前建议咱们回老宅住一阵子。我怕你不习惯,就没答应。但你现在身子越来越重,还是住到学校附近比较方便,能节省在路上的奔波时间。”
吴峥嵘最近经常加班,无法如之前那般,每天陪她出门散步。
恰好这几天叶来芽正痴迷看俄文小说,他不在家,叶来芽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不动弹。
与其让她一个人待着,还不如搬去老宅住一阵子,让奶奶和小姑陪她出门走走。
叶满枝跟婆家长辈的关系还不错,逢年过节也经常在婆家留宿,她并不抵触去吴家老宅住。
确认吴峥嵘也会跟她一起搬过去以后,便点头同意了。
熄灯号又吹了一遍,叶满枝将杂志放到一边,让他快点拉电灯上床,然后侧身躺在他身边,将肚子的一半重量压在他身上,再把腿也压到人家的腿上,找好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爷爷什么时候能想好宝宝的名字啊?”叶满枝嘟哝道,“得让他老人家快点呀!一定要在宝宝出生之前,把名字取好!否则就会像‘出租车’和‘起球’似的,被人家乱喊名字。”
吴院长前两个月正式退休了,刚退休难免不适应,叶满枝就把给孩子取名的任务交给了他,算是给他找点事做。
吴家人的名字都挺好听的,她对吴爷爷取名很有信心。
她原本对这件事并不着急,可是自从四嫂生产以后,她就不得不急了。
当初三嫂生孩子的时候,新手爸妈太宝贝孩子了,取什么名字都觉得不满意,导致孩子出生还没有正经名字,被四嫂钻空子取了一个小名叫“出租车”。
结果前两个月,四嫂的第二个儿子出生时,也没给孩子取好名字。
叶满枝在黄大仙的脑门上看到:【幸好不是女儿。】
然后,她就听到黄大仙提出建议,让新生儿随两个哥哥取名,麦多的大名叫叶起福,出租车的大名叫叶起祥,轮到这个最小的,大名就叫叶起球。
大名叫叶起球当然是不可能被通过的。
但黄大仙那人记仇,像当初的四嫂似的,用“起球”称呼刚出生的小婴儿,所以现在全家人都被她带偏了,跟着一起喊起球。
叶满枝心里特别紧张,生怕自家娃出生时,也被人取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想到这里,她有些焦急地问:“爷爷到底能不能取名啊?实在不行咱俩给宝宝取一个算了!先取个小名也行,不管男孩女孩,小名都叫漂亮。到时候别人喊我的时候,就可以喊我‘漂亮妈妈’,喊你就是‘漂亮爸爸’,哈哈~”
并不想被人喊作“漂亮爸爸”的吴峥嵘:“……”
与肚子里的娃完成了今日份的互动,吴峥嵘在她头上轻抚了抚说:“咱们明天住过去,顺便问问他取名的事,要是还没取好,咱们就自己取。”
他也觉得吴院长有点磨叽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过去,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能取出来。
夫妻俩已经做好了自己取名的准备,但是第二天搬去老宅住的时候,吴爷爷却交给孙子一张红笺,上面是他给重孙取的名字。
叶满枝没看红笺,直接问:“爷爷,您给孩子取了什么名字啊?”
“吴玉琢,男孩女孩都能用。”
叶满枝脸上僵了一瞬,心想谁家给孩子取名叫“玉镯”啊?
吴峥嵘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从旁解释说:“玉不琢不成器,那个玉琢。”
“哦哦哦,那挺好听的。”
好歹是个正经名字,叶满枝总算放了心。
娃有了大名,她跟吴峥嵘也顺利在老宅安顿了下来。
然而,不知是不是换了环境的缘故,叶满枝连着三天都没睡好。
心里总惦记着梨花、葵花、一窝小鸡,还有她家院子里的那片菜地。
她以前睡不着的时候,吴峥嵘自有办法帮她助眠。
但她这会儿已经到了孕晚期,医生特意强调过禁止任何形式的房事。
吴峥嵘感觉有点棘手,在她又一次混混沌沌醒来时,提议道:“要不咱们回家去住吧?以后我每天开车接送你上下学。”
叶满枝一下子就清醒了,连忙说:“不用了,开车办私事对你影响不好。”
“我这几天上下班往返老宅和单位也要开车的。”吴峥嵘俯身帮她把鞋穿好,一锤定音道,“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往厂里交点油钱。”
于是,刚在老宅住了三天的小夫妻,又收拾行李,大包小裹地住回去了。
叶满枝躺在自家两米的大床上,深吸了一口枕头上阳光的味道,感叹一句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小窝,而后闭眼秒睡了。
吴峥嵘坐在床边,视线划过那小丘似的肚子,望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注视良久,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记,重新穿上军装外套,去厂里加班了。
*
叶满枝从吴家老宅返回军工大院以后,重新吃好睡好身体好,每天由吴司机负责接送上下学。
同年级二班的班长孔琳在五月末的时候,请假生孩子去了。
叶满枝按照预产期估算,可能会错过几门期末考试,所以也提前跟老师请了假。
申请了下学期补考。
然而,她做好了不参加考试的准备,这孩子却迟迟不肯出来。
“小叶,看你这肚子,快生了吧?”居民小组长来家里做工作时,见到她这个肚子就说,“本来还想让你这个大学生代表咱们居民小组,写一份材料呢,要不还是算了。”
叶满枝问:“要写什么材料啊?”
“《增产节约决心书》,写了决心书,街道办能奖励一条毛巾和一个搪瓷茶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