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满枝唏嘘道:“我现在算是被架在梯子上下不来了,这两年也不知道咋回事,周围的人一个两个都去上大学了,连周牧那样的都能考上大学。关键是吴峥嵘也要继续进修,我要是还保持高中学历,那我俩的差距不是越拉越大嘛。”
而且她跟青梅的情况不一样,文化局的发展空间还挺大的,再往上可以去市局,甚至是省厅。
但街道办是个小单位,上升空间有限,顶天就是当个街道主任。
像穆区长那样直接从街道主任升到副区长的机会,少之又少。
成绩和运气缺一不可。
叶满枝要是按部就班地工作,未来6至10年恐怕都要留在街道办上班。
虽然她挺喜欢做基层工作,但她这两年开了些眼界,心里蠢蠢欲动,有点向往外面的世界了。
两个落榜选手交换了各自的心得体会,相互安慰一番后,很快就振作精神,去附近的国营饭店点了两个肉菜,每人喝了两壶高粱酒。
等叶满枝整理好心情,晕晕乎乎返回大院时,已经到了吹熄灯号的时间。
吴峥嵘站在大院东门,正在跟执勤小战士说着什么,见她背着挎包,扭扭哒哒走过来,立即停止交谈迎了上去。
“今天怎么这么晚?”
“嘿嘿,我跟青梅吃饭去了!”叶满枝旁若无人地挎上他的臂弯,“本来想去看一场《女篮五号》的,可惜没买到晚上的电影票。”
两个执勤小战士快速收回视线,目视正前方,眼神坚定面容严肃,好似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
吴峥嵘疾走几步将人带进大院,见她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拧眉问:“喝酒了?”
“喝了点高粱酒。哎,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末车了,我俩一路走回来的。”叶满枝拉着他要求,“我有点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
吴峥嵘还穿着军装,院里也不是只有他们二人,断然拒绝道:“几步路而已,自己走。”
“几步路我也不想走了!”叶满枝吐息间全是未散的酒气,“人家青梅的大哥就把她背回去了!”
“我是你大哥么?”
“你不是大哥,但你是峥嵘哥哥啊!”
闻言,吴峥嵘顿住脚步,神情微妙地盯着她打量了一会儿。
叶满枝酒劲上头,也没什么羞耻心,贴着他问:“你到底背不背啊?我今天可倒霉了,你赶紧安慰安慰我!”
熄灯号吹响了第一遍,楼房里的暖黄灯光相继熄灭大半。
吴峥嵘脱下军装外套披到她肩上,一边蹲到她面前,一边交代:“一会儿安静点,不许说话。”
叶满枝嗯嗯嗯,熟练地在他背上趴好。
灌了铅似的双腿终于得到解放,让她舒坦地喟叹出声。
“趴好,别出声。”吴峥嵘再次提醒。
“我没出声啊。”叶满枝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噘着嘴在他颈侧啾啾了两下。
暖融融的气息让身下的腰背肌肉瞬间紧绷,吴峥嵘反手拍上她的屁股,示意她老实点。
走到15号院时,正巧遇到苏工夫妻带着孩子从公厕回来。
手电筒的光束照到两人身上,苏工露出讶然神色,问:“小叶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嗯,”吴峥嵘与邻居夫妻点点头,面不改色道,“她不太舒服,我先带她回去了。”
“诶诶,快回去吧,最近早晚温差大,最容易感冒发烧了,我家小宇的感冒刚好。”苏工不疑有他,打着手电筒,热心地将邻居送回隔壁院子,才重新返回自家小院。
常海棠抱臂在门口等着,讥诮道:“你可真是多管闲事!”
“邻里邻居的,相互帮忙嘛。”
常海棠轻哼:“你蹲下!”
“干嘛啊?”
“我也不想走了,你背我回去!”
苏工脚步不停,径直往屋里走:“人家小叶生病了,你又没生病,别胡闹!”
“小叶下午还生龙活虎的呢,怎么可能生病,你可真是个书呆子!”常海棠气哼哼地摔门进屋了。
叶满枝还不知自己的酒后失态,让苏工遭受无妄之灾,在儿子屋里睡了一宿。
她被吴峥嵘安慰了半晚上,上午醒来时,落榜的失落情绪已经所剩无几了。
吴峥嵘靠在床头看书,见她醒了就问:“心情怎么样?要去工人俱乐部的西餐厅吃午饭么?”
叶满枝内心挣扎片刻,摇头说:“算了,我还是在家复习吧。”
她其实挺想去吃西餐的,但吴峥嵘的招待票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他俩是两口子,用厂里发的招待票去大吃大喝,影响不太好。
她裹着被子蛄蛹到吴峥嵘身边,往他正在看的书上瞅了一眼。
全是外国字。
“这就是你导师给你的书啊?你能看懂么?”叶满枝问。
吴峥嵘已经正式接到录取通知,在滨江军事学院攻读副博士了。
据说,与他一同被选上的还有一个空军上校。
不过那两个苏联顾问,只给这俩学生扔了两本书,让他们自行解读学习,就撒手不管了。
一本英文的,一本俄文的。
叶满枝往那俄文书的封皮上瞟了一眼,每个字母都认识,但她愣是没看懂书名是什么意思。
吴峥嵘捏了捏鼻梁说:“配合着辞典,连蒙带猜能看个大概吧。”
他突击学习的是哑巴俄文,俄文语法和词汇量已经快速积累了不少,配合辞典能看懂一部分文献,但与教授交流基本没戏,还需要军事学院的翻译从中帮忙。
他将俄文书扔到旁边,躺在枕头上长舒一口气。
叶满枝很想给他帮帮忙,可惜她的俄文水平只能用于日常交流,这种专业性极强的书,她也看不懂。
“以后咱俩在家说话,用俄文交流吧,我帮你练练口语。”叶满枝洗漱过后,兴致勃勃道,“免得你在苏联老师面前像个小傻子似的,一问三不知。”
“嗯,我跟小叶老师多学几手。”
叶满枝教他说了几句日常问候,但俄文有大舌音,吴峥嵘的舌头硬到她怀疑人生,教了半天也不见他有什么进展。
“你的舌头是咋回事?”叶满枝半跪到床上,伸手去扒人家的嘴唇,“我看看你怎么嘴硬成这样,这么简单的发音都学不会……”
她在幼儿园就会讲俄文了,印象里并没有这种练习发音的阶段。
搞不懂明明很简单的发音,到了这男人嘴里咋就这么难!
她盯着人家的嘴巴观察了一会儿,唇红齿白,目光再往上还有挺直的鼻梁和密密长长的睫毛。
叶满枝满心嫉妒地想,这么长的睫毛,凭啥长在男人脸上啊?
要是能长在她的眼睛上就好了。
到时候她那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肯定特别迷人!
叶满枝色迷心窍,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而后将刚才的句子又念了一遍。
“你认真跟我学,舌头放软一点。”
吴峥嵘觉得这个俄文老师不太正经,未必能教出什么正经俄文。
但他没有任何挣扎,顺着叶老师的意思与她唇舌交缠。
“再跟我念一遍,Доброеутро!”
吴峥嵘单手按着她的后脑,嘴唇还贴着她的嘴唇,随口跟读了一遍。
话音落下,夫妻俩同时愣住。
叶满枝睁大眼睛,结巴道:“你,你真的学会啦?”
这不是胡扯嘛!
怎么可能接个吻就突然学会了?
“你之前是不是装的?”
吴峥嵘在她唇上印了一下,转换口风说:“知识也许真的能通过唾液传播,以后可以多亲。”
叶满枝撑起手臂,不给他亲了,酸溜溜道:“凭啥是我单方面传播给你啊!你怎么不给我也传点呢?”
人家学不会的时候,她心里着急,等到对方突然掌握了技巧,叶满枝心里又不平衡起来。
接个吻就能攻克俄文最难发音,她怎么遇不到这样的好事呢?
叶老师一气之下决定罢工,默默拿起地理书,准备自己的高考复习去了。
*
免试推荐调干生再次落选,叶满枝整理好心情后,正式报名参加七月份的高考。
这回没有了免试上大学的退路,她只好把更多心思从工作转移到书本上。
让叶满枝比较意外的是,除了自家人,最支持她考大学的人,居然是刘金宝!
因着干部报名参加高考,需要拿到单位的许可证明。
领导签字,单位盖章以后,才有资格报名。
所以,她要参加考试的消息,在单位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自从知道她准备考大学以后,刘金宝对她堪称殷勤到了极点。
上一个让她用殷勤来形容的人,还是吴峥嵘的前通信员,秦祥同志。
“叶主任,虽然咱街道目前的工作非常繁忙,又是大搞街道办工业,又是筹备农场养猪,但这些事你还是别操心了,有什么工作,我来帮你做!你多花点时间在课本上吧,争取考个好大学。”
叶满枝被他突然的殷勤弄得心里毛毛的,刘金宝毕竟是有几分姿色的年轻男同志,他对自己这么殷勤,很容易招惹是非。
但叶满枝还不好明确拒绝人家,毕竟对方只是好心帮她分担了一些工作。
她回家跟吴峥嵘说了这件事,直言刘金宝这殷勤现得莫名其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吴峥嵘却笑道:“人家可能在等你腾位置吧?”
“腾什么位置?”叶满枝反应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问,“刘金宝想接替我当副主任啊?他怎么能当副主任呢?”
“他为什么不能当?前面已经有你这个先例在了,年轻干部也可以被提拔为副主任,他比你还大几岁吧?而且人家去年抓特务的时候还立功了。”
“街道主任和副主任之间,一般会有一个女同志,他要是当了副主任,那光明街的两个主任就都是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