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勤简继续说:“咱街道的家庭手工业在最近一年有了很大进步,但是还不够!光明街仍有大量闲散妇女没有工作!市领导已经在会上说了,若想实现大的跃进,必须要将所有能调动的力量全部调动起来!”
刘金宝嗤笑:“主任,这事根本就不现实呀!咱街上的工厂和手工社早就饱和了,去哪里给大家搞这么多工作岗位?让人家上班,是要发工资的!街道总不能倒贴钱吧?”
“我的话还没讲完,以后领导说话的时候,某些同志不要随意插话!”
某些同志刘金宝:“……”
张勤简清了清嗓子说:“咱们街道的干部,要做好动员和宣传工作,让大家意识到建设社会主义人人有责!做到家家无闲人!充分发挥群众的力量,调动大家搞街道民办工业!”
叶满枝听得稀里糊涂的,忍不住问:“主任,这个民办工业算是什么性质啊?”
“算街道集体性质的!以前主要由街道办牵头搞工业,但咱精力有限,发展的力度还不够!这次要以居委会为单位,动员每个居委会主动开办工厂,吸纳闲散人员参加劳动,为全市工业大进步贡献力量!”
张勤简点名:“叶主任,你准备一下,明天市里要组织一个誓师大会,咱俩作为光明街的代表参加一下。”
叶满枝点点头,又听他补充说:“这次的工作,区里和市里都要进行大比武,咱们光明街的工作向来走在别人前面,这次也不能例外!高晓光,你立即通知各居委会的主任副主任,今晚来开基干大会,布置一下民办工厂的任务!”
市里突然发布的跃进工作通知,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尽管去年底就有了相关文件,叶满枝还借此让服务站在省领导跟前露了脸,但她一直以为那是喊口号,未必会有什么大动作。
没想到今年刚开春,就要大搞街道办工业了!
叶满枝在年前当选了人民代表,这两天要去参加正阳区第三届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
预备会和正式会议,为期十天。
等她与其他代表一起选出了新一任的区长、副区长,重新返回街道办的时候,各居委会筹办的工厂,已经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她去各居委会查看了一下情况,光是纸壳厂就开了18家!
平均每个居委会3家!
叶满枝问:“主任,咱这工厂办的是不是太分散了呀?搞那么多纸壳厂,到时候把纸壳卖给谁啊?”
“既然能开得起来,那就一定有出路!”张勤简老神在在道,“这次是居委会主导的,咱们放手让居委会的同志去做,街道不要插手!他们指望不上街道,自然会自己找门路!”
叶满枝:“……”
听起来不太靠谱,但老张在这方面还是有些智慧的。
基层群众里有不少能人,街道不插手的话,兴许还真能自力更生。
叶满枝决定向张主任学习,大胆放手,让群众自己去组织民办工业。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残酷,两个甩手掌柜很快就被现实打脸了!
轰轰烈烈建起来的民办工厂,开业时的鞭炮声还犹在耳边,可惜维持了不到半个月,就有七家倒闭了!
四家纸壳厂,三家五金厂。
突闻噩耗的张勤简和叶满枝:“::::::”
赵二贺站在两人面前,眼巴巴地问:“主任,倒闭的工厂怎么办啊?群众情绪都挺大的,火速上岗,火速失业,这种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
“他们自己把工厂干倒闭的,街道能有啥办法?”张勤简将他心爱的派克钢笔扔到桌子上,不满道,“当时一个个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将工厂办好,这才几天就倒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叶满枝对这种情况也挺无语的,但还是出言提醒:“市里要求全市‘无闲人’,而且咱们光明街是民办工厂办得比较早的街道,倒闭和失业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影响不太好……”
市领导刚开了誓师大会,他们光明街就干倒了七家工厂,这不是给领导上眼药么!
这个工作最初是由张勤简亲自主抓的,闹成这个样子,让他有点没面子。
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后,皱眉说:“叶主任,我看这几个工厂,该救还是要救一下的。纸壳厂和五金厂咱俩分头负责吧,你看你想负责哪个?”
“那我负责纸壳厂吧。”
叶满枝觉得街道上的纸壳厂实在太多了,倒闭的那四家工厂完全没有挽救的必要。
不如将职工分配到其他纸壳厂工作。
听说还要把自己分配去其他纸壳厂,常月娥简直如遭雷击。
“这个纸壳就非糊不可吗?”
街道不让家里有闲人,自认不是闲人的常月娥也被居委会要求上班了。
她出门上了几天班,好不容易盼来了纸壳厂倒闭的消息,欢天喜地回家包了一顿饺子。
没想到闺女居然还想让她去其他纸壳厂上班!
“这是市里的政策,妈,你要是不想去纸壳厂上班,也可以选择其他工厂,反正都在咱们街上。”叶满枝撺掇道,“现在街道支持民办工业,你要是能牵头组织一家工厂,比如灌肠厂啥的,也完全没问题!”
常月娥吐槽道:“搞什么灌肠厂!猪肉供应那么紧张,没有猪肉,我用空气灌肠啊!”
被亲妈这样提醒,叶满枝又想起了动员大家养猪的事。
下午刚回单位,她就把高晓光喊来了。
“晓光,我记得你说过有个亲戚在白酒厂工作?他在白酒厂是干啥的?能帮咱街上的居民搞点酒糟不?”
“我大姨夫在灌装车间当生产组长,我回去问过他了,白酒厂的职工可以随便拿酒糟回家喂鸡喂鸭,帮亲戚捎带一些酒糟喂猪也没问题,但是像咱街道这样需要大量酒糟喂猪的,那就不能随便拿了。”
叶满枝对此有心理准备,颔首问:“外人去白酒厂拉酒糟,他们厂里总会有个章程吧?”
“白酒厂领导制定的要求是,一斤干玉米换20斤酒糟。”
“才给20斤啊?”
“虽然酒糟有水分,但20斤也不算少了吧,总比给猪喂粮食划算。”
叶满枝摇头,“我问了那些养猪的人家,除了小乳猪,每头猪每天吃4-7斤的猪食都是正常的。20斤酒糟,即使还要搭配其他东西一起喂,三五天也就吃完了。一个月要消耗6-10斤粗粮,粮食都有定额,谁家舍得这样养猪啊?”
高晓光面露难色,“白酒厂对外人拉酒糟的要求都是统一的,白酒厂离咱们这里不远,我之前还特意去跟他们厂的门卫打听了情况,门卫也是这套说辞,一斤粮食换20斤酒糟。”
叶满枝盯着窗台上的仙人掌沉吟许久,起身说:“晓光,你陪我往白酒厂跑一趟,咱们去见见酒厂领导。”
烟酒糖厂属于热门单位,哪怕叶满枝是个街道副主任,那酒厂厂长也不是她说见就能见到的。
好在他们在酒厂有熟人,高晓光提前给大姨夫打了电话,请姨夫帮忙引荐一下物资供应科长。
“我帮你们引荐物资科长倒是没问题,但这事能否办成我可不打包票啊!”
将人带到物资科门口,大姨夫打起了预防针。
叶满枝笑眯眯道:“刘组长,您能看在晓光的面子上帮我们引荐,已经帮了大忙了,之后的工作由我们自己来做。”
刘组长点点头,心说别看这街道副主任年轻,做事还是有些章法的。
若不是为了帮书呆外甥的忙,他真不想沾手这样的闲事。
这个叶副主任能记着晓光的人情就好。
刘组长是白酒厂的老职工,在厂里还是有些面子的,物资科长对他带来的两人很客气。
寒暄过后,叶满枝没耽搁太多工夫,笑着问:“魏科长,我们今天上门叨扰,是想跟您谈谈为白酒厂供应包装纸壳的业务。”
高晓光和刘组长:“::::::”
不是要免费酒糟的吗?
怎么就扯到包装纸壳上了?
两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魏科长没注意到两人的异常,只是说着套话,“叶主任,我们厂有固定合作的纸壳厂供应纸壳,暂时还不打算更换厂家。”
每天来厂里拉业务的小干部,他见得多了。
要不是老刘将人带进来,他连这样的客套话都不会说。
叶满枝问:“跟你们合作的纸壳厂,做一百个包装纸壳要收两毛五吧?”
魏科长端起茶杯,含混道:“差不多吧。”
“您要是把这项做纸壳的工作,交给我们光明街的纸壳厂来做,”叶满枝语出惊人道,“我们一分钱也不收!”
“噗——”魏科长被茶水呛了一口,不可置信地问,“你们要做白工啊?”
他干了这么多年的物资供销工作,还头一次遇到送上门的白工!
今天真是开眼界了!
“也不算是做白工,我们纸壳厂可以不要现金,但得用酒糟抵消货款。”叶满枝笑着说,“厂里不少职工家里都养了猪,大家想要点酒糟回去喂猪。”
“这,这……”
魏科长“这”了半晌,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刘组长趁机帮着敲边鼓说:“老魏,这事可以谈谈呀,反正咱厂里那些酒糟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用酒糟换些包装纸壳回来!”
虽说厂里对外明码标价,1斤玉米换20斤酒糟,但基本没人会用粮食换酒糟。
这只是把外人拦在厂外的借口而已。
其实很多酒糟都白白浪费了,他们看着也心疼。
魏科长皱眉想了想,不用花钱的包装纸壳当然好,但能给白酒厂供货的纸壳厂必然不是普通的纸壳厂,那都是走了门路拉了关系的。
这会儿说换厂家就换厂家,领导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叶满枝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又瞅瞅刘组长送来的眼色,心里隐隐有了计较。
于是试探着说:“魏科长,现在全市的工厂都响应号召,增加了生产任务,想必白酒厂的生产指标也不会低。以前的纸壳供应量必然满足不了当下的生产需求,我看不如这样,原来的纸壳厂你们继续合作,多出来的这部分纸壳需求,交给我们光明街来做,按照咱们之前说的用酒糟抵货款。”
闻言,魏科长眉心微动,将后背抵到了沙发靠背上。
又吸溜了一口茶水,询问起光明街纸壳厂的情况。
光明街现有14家纸壳厂,每家纸壳厂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叶满枝神色自若地胡扯了一个中等规模的纸壳厂,把之前家庭手工合作社做过的业务,按到了这家纸壳厂头上。
“魏科长,我说句不好听的,做包装盒这种工作,实在没啥难度,您给我们一个样品,我们一天就能做出几千个包装盒。只要够细心,将废品率压到最低,这种工作给哪个工厂做不一样?”
魏科长嗯了一声说:“这事我得再问问厂领导!”
“哎呦,上级号召咱们工业大跃近,凡事都要争分夺秒,拖拖拉拉怎么干好工作?”叶满枝起身说,“魏科长,这事由哪位厂领导负责?我跟您一起去汇报情况,争取尽快解决问题投入生产!”
魏科长:“……”
*
叶满枝当天没能面见其他厂领导,她是在第三天见到白酒厂李副厂长的。
代表街道工厂与对方签署了供销协议以后,拿着新出炉的合同匆匆返回了光明街。
与张勤简报备了一声,叶满枝便立即组织第一至第四居委会的居民,召开群众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