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多余的蚕茧就算卖不上价,也可以拿来自己织布,这布料价格原本就比蚕茧贵上不少。
怀里揣着存折和纸钞,唐皮子掰着手指头算明年放开了干能赚多少钱。
今年县里开了厂,收桑葚,说是做果酱,这东西他也爱吃,家里那两亩地的桑葚一卖,最后这钱一算竟然补上了蚕茧降价带来的损失。
他就想着将那好用的纺织机给买回家,明年这蚕茧要是还卖不上价,他就不卖了,自己留家里慢慢织。
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唐皮子坐着公共马车到了外城城门,这会儿太阳已经往西了。
冬天就是这样,特别是江南这边日头特别短,比夏季要早一个时辰天黑。
老了城外就有去各地县城的马车牛车了,亏了这县与县之间修了路,这通车方便了不少,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现在放开了跑也就两刻钟。
当然这路快是快,走个十里路就有拦路收费的,收得倒是不多,按人头来收,一人两文钱。
这拦路收费的官府也不管,这种事也很寻常,走了人家的路给人家也是应该。
唐皮子认命给了钱,给了钱也有好处,有什么小偷小摸人家都会管,算是花钱买了一份保险。
回到家天色已经擦黑,唐皮子家就在县城里,他在乡下还有两亩桑田,这个归家里两老照料,只有春天才会全家回家忙活养蚕大计。
“老唐,你可算是回来了,都等你许久了!”
看到院子里坐着一个人,唐皮子才想起来今日家里有客人要来。
“翠娘,抓一只鸭宰了款待客人。”
屋里没回应,刘织户笑嘻嘻道:“不用,我带了下酒菜,可有酒?”
他拍了拍石桌上的几个纸包。
唐皮子立刻就知道他来定然是有要事,不然姓刘的这么爱占小便宜的人怎么可能会出血?
他心里叹息一声,喊来了大儿子,“桑儿,去拿酒葫芦去巷子口的杂货铺打些酒来!”
自打县里来了个百货铺,他们巷子口原来卖粮食的铺子也开始带着卖其他东西,赚不赚钱不知道,倒是方便了他们。
以前买酒可是要去专门的酒铺,那酒铺到点关门,想买都买不着。
这回屋里门被推开,一个少年郎一溜烟跑进厨房拿了酒葫芦,又找唐皮子要钱。
“不要掺水的。”他捡了二十多文钱递过去。
少年郎跑出了院子,唐皮子去找了碗筷盘子,将桌上的菜都倒进盘子里。
两人拿着筷子边吃边聊,没一会儿酒来了,唐皮子拿着空碗拨了一些菜递过去,“拿去跟你娘一起吃去。”
少年郎接了过去,又进厨房拿了几个馍馍进了屋,从头到尾这家的女主人就未出面。
两杯小酒下了肚,刘织户总算是说起了来意。
“兄弟我看了一圈就是你老唐最实在。”
唐皮子为他添酒,听了这话嘴角抽了一下,这是说他好骗吗?
刘织户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压低声音道:“唐兄弟,听说你在乡下有几亩地?”
唐皮子喝了口酒道:“就两亩桑田,还有十几亩水田,现在官府禁止将水田改成桑田了。”
刘织户忙问,“兄弟可有种棉花的想法?”
他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我今年去了常州,常州那边开了一家服装厂,那机器开三天停五天,说是缺棉花,正四处找棉花,你手里既然有地有没有想过全种上棉花?”
“现在种粮食都卖不上价,种得那点粮食交税后也没多少留在手里,还不如种棉花,你要是愿意种,你那棉花我以市价高一文的价钱收了!”
“种棉花?”唐皮子没想到刘织户找他是为这件事。
他还以为是为蚕茧来的。
刘织户吃了一口卤猪头肉道:“兄弟,听说你们村还有一位大地主,家里有上万亩良田,能介绍我认识一下吗?”
唐皮子端着酒杯迟迟没喝,他总算是弄明白了刘织户的来意,是想通过他认识刘大地主?
“你明年不收蚕茧了?”他奇怪地问道。
刘织户虽然种着地,可到底不是农户,他的户籍是归为织户,每年要上交织户税,这跟工匠要交匠户税一样道理。
刘织户笑嘻嘻道:“收呀,这蚕茧要收,棉花也要收,只要是织布的材料都收。”
唐皮子吃了两口菜,就见刘织户自顾自灌酒,他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这人占小便宜的心思又来了。
还有桌面上的几样菜,看着丰盛,三样素,两样荤的还是捡猪头肉猪肺这些不值钱的边角料买。
他也没在意,只是不曾想刘织户多喝了几杯酒竟然将底子给露了。
他醉醺醺攀着唐皮子的肩膀,“兄弟,我跟你说件事,你可不要外传,我有一远房亲戚就是常州本地人,他来信和我说江南服装厂全换成了那种大的纺织机。”
他用力拍了拍,“还放出话来,明年有多少蚕茧多少棉花他们都收,你想想早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早占便宜?”
“等明年我就去那乡下收蚕茧收棉花,再倒手一卖,这银子不就来了吗?”
这话听得唐皮子都忍不住心动起来。
第192章
夜深了, 家中有妇人,也别管合不合适,唐皮子敲开了邻居的门, 没多久邻居嫂子领着闺女住到唐皮子家,唐皮子和儿子一起搀扶着刘织户去隔壁借住。
隔天一早,唐皮子起床洗漱, 刘织户因为昨晚喝得多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九月里在北边都得穿上毛袄子,南方早晨虽然也冷,等太阳出来就好多了, 甚至有时中午还热的得脱掉一件衣服。
见刘织户没有醒, 唐皮子先回了自己家,等自己家早饭做好了, 才去隔壁将刘织户给叫起来。
刘知户脑子还有点慢, 等一碗玉米粥下肚才回过神来。
他放下碗叹了口气, “老唐, 你我都是有家有业, 我知道你是不放心跟我一起闯荡,要不这样, 你领着我去认识一下刘大地主, 你就安心在家多种些棉花养些蚕。”
唐皮子有些纳闷了, “你见刘地主有什么事?他家地多, 官府每年都要去他家借粮食周转, 不可能听你一说就不种稻谷改种棉花。”
刘织户抓了抓头皮道:“我其实是想跟他借些本金,我不是听你说你们村的刘大地主人挺和善,借银子出去收得利息也少吗?”
“你也知道,这世道去找钱庄、当铺、大户人家借银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得吃个闷亏。”
朝廷是下令禁止借印子钱, 但也仅限于京城看管得严了些,江南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甚至朝廷禁印子钱这事都没传到江南来。
光是应天城内就有不少旗人靠着发印子钱维持生活,这事根本禁不了。
江南商业发达,从事手工业的小商户极多,他们的抵抗力也弱,一次水灾、一次旱灾就能让一生积蓄毁了大半。
借银子周转这事是常态。
显然刘织户看到了明年收购棉花和蚕茧再倒卖给江南服装厂的商机。
只要借一笔本金,他能保证赚取足够的利润!
借银子这事不是去街头上随便找个人家就能接到,这也是有门道的。
比如不少放印子钱的只放给有家有业的还得用资产做抵押。
很不幸,刘织户就没有什么好的资产用来抵押,他才将主意打到了唐皮子老家的那个大地主身上。
唐皮子也明白了他的真实意图,这是让他作保呀。
说实话,两人情分还真没到这份上。
唐皮子是老实人,对上刘织户期待眼神,想拒绝又张不开口。
突然他灵机一动道:“要说我都搬来县城好多年了,也就过完年才回去几个月,说实话跟刘大地主情分还真没到那可以借钱的地步。”
见刘织户脸色一变,他沉思一下才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借钱靠谱的地方,利息还不是很高,就是应天府织造局旁边的泰山银行,门上有大铜钱的那个,要不你去那里看看?”
“昨日我从那边回来,看到有人从那里借钱。”
***
送走了刘织户,唐皮子拿着钱袋子去了县里的百货铺,想要打听新的纺织机有没有到。
这机器现在已经成为县里所有人家的心头好,家中要是多了这样一台机器,不晓得能多织出多少匹布。
当然唐皮子这会儿还没有思考布要是织多了也是会卖不上价的。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丝绸一直是供不应求,哪有卖不上价的道理?
百货铺就在县城南边城门入口位置,唐皮子在门口盯着草棚子下的那个半人高的纺织机。
这台纺织机后面站着一个男人,动作轻巧,转轮不停转动,飞梭也是,就这么短短时间一小段布就织出来了。
这不是唐皮子第一次见到了,每次见了都忍不住驻足。
县里其他人也是,哪怕纺织机已经出现六七日,整个县凡是有空闲的都会跑来观看。
时日一长甚至传到了乡下,唐皮子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不少熟悉的人,都是自己村里的人。
百货铺外的纺织机吱嘎响着,男人身边的布已经织了很长一节,唐皮子看着眼热,恨不得现在就能把这台机子给扛回家去。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心里有了底气,然后阔步往里面走去。
“掌柜,我要订购一台纺织机,这是定金!”
“可以这边请,您排在第一百零七位,您的货预计得三个月才能到。”
唐皮子掰着手指算了一下,三个月也就是新年左右,真要用上机子得清明节那会儿,倒是能等。
只是……
“我听说这机子一日能生产上百台,怎么轮到我要那么久?”
那掌柜笑着回道:“瞧您说的,这机子一日是生产上百台没错,可分散到全省不就少了,就说应天府那些织户谁家没要个两三台?”
“要得最多的还是织造局,一口气要了一千台,每日产出大部分都供给了江宁织造局,再分到其他县就更少了,我们县每月能抢几台就不错了,不过您放心,上头已经加大产量了,三月后您的那台保证能送您家里去。”
唐皮子听完后支支吾吾,片刻后忍不住问,“我听说这机子可以分期付款,这个要怎么弄?”
他抓紧空荡荡的钱袋子脸上有些尴尬,这话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
掌柜却已经见怪不怪,“分期是分一年和三年,一台机子要六十三两,能一次性拿出来的也不多,您这边要是选分期,我们有一年是免利息,若是选三年利息也很低,总金额加利息是七十两,去掉您交的十两定金……”
“每年要还二十两,换成到月是每月还一两七钱。”
一两七钱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