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皮子松了一口气,这钱能还上,每年卖蚕茧就有二十多两收入,还有田里的产出,卖布的钱,一年肯定能还上。
“就选这个。”
掌柜麻溜拿了一份契约,双方画押,一式三份。
这些契约没到唐皮子手里,掌柜道:“得拿去县衙上档,三日后再来取,三个月后你拿着契约来领纺织机……”
……
和丰下了船感受到南北气温的差异,北方都穿棉衣了,南边行人衣衫还很单薄。
他这次南下是有要事,一是调查那关怀胜的真实身份,这人全身上下都是矛盾,又因为其嘴里的话几次反转,已经没人再敢轻信。
当然调查此人并不是这次南下的主要目的,他主要任务是盯着在江南售卖的纺织机。
未到组装纺织机的库房时他其实不是很理解这种好东西为何不自己留着用,而是要卖出去。
若是自己用,凭着节省点时间还有大量生产的布匹成本能压得很低,一举挫败整个江南的布料市场,让江南的布料生意都掌控在自己人手里。
资本是吃人的。
这句话和丰不是很理解,他已经有了这种思想,甚至已经策划了一条好路线。
先囤积棉花、丝绸,没日没夜用新型纺织机织出大量布匹,囤积大量货物后,一股脑放出市场上,就能将其他布行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布料这种东西不是吃的买个一身能穿一两年,一两年没生意做,这些布行能扛得住?
扛不住只能降价处理,可对方的成本能比他们还低?
商战到最后,就是卖得越多亏得越多。
只能放弃江南的市场,将市场让出来。
或许到最后能苟活下来的只有皇商。
和丰很理解主子为何主动将这机器卖出去,但这是上面的命令。
摇摇头,他下了船,正赶上一场冬雨,那是透骨子的阴冷。
很奇怪,江南气候明明比北京还要温暖,这冬日却又觉得比北方还要冷。
下了船换了马,他快马加鞭往江南钢铁厂跑去。
这是一家钢铁厂,从太平府挖来的铁矿经过船运往上海县。
这家钢铁厂才成立半年,还处于建设中,江边竖起的大烟囱正不断冒着白烟。
旁边隔了一段距离的第二个烟囱正在紧张建设中。
和丰并一个人,他身边还带着二三十名侍卫。
江南这边繁荣,也诞生了不少匪徒,沿路抢劫那都是常有的事,抓完一批又冒出第二批。
抵达江南钢铁厂,这边对了身份牌子,才放人进去。
这里的厂房都非常高,当然最显眼的还是厂房里那巨大的炼钢炉。
一阵热浪扑过来,炼钢炉在机械操控下慢慢倾斜,大量熔浆落入一个炉子。
炉子灌完钢水后,有人转动炉子转动了一个方向,炉子下方的开关被顶起,钢水顺着开关落入模具中。
等待冷却后变成粗坯。
接下来是运送到别的库房交给工匠打磨。
经验丰富的工匠光是用眼睛就能将尺寸看得八九不离十。
和丰在这钢铁厂留了三日,开了不知多少场会议。
钢铁厂一炉钢水下来,要做的不仅是纺织机需要的零件,还有各种农机需要的零件。
这几年密云的钢铁厂生产出来的畜力牌收割机、脱粒机还有耕地机都得到了运用。
原来总出现各种故障,经过一次次试验改良,新的设计已经趋向于完美。
如今那边的钢铁厂准备将蒸汽机和这些设备结合起来,便将畜力技术淘汰给了江南的钢铁厂。
这也导致江南钢铁厂还未营业就背上了负债。
开不完的会,做不完的决定,和丰忙得没完没了,三日后才将江南钢铁厂未来三年的规划理清了。
未来三年主要围绕着纺织机和畜力收割机来,再多建几根烟囱。
“多出来的钢铁路主要做铁轨,为以后修建铁路做准备。”
定下计划后,他离开了钢铁厂,去了常州的服装厂。
刚进常州,他就感受到常州的与众不同。
在别的地方很少见的作坊,这边官道旁时不时出现一个。
不是那种将家改造成作坊的,而是沿官道时不时出现库房,库房外面挂着木牌,写着某某作坊。
和丰的到来为江南服装厂带来了一大笔订单,就是六万军装。
这军装订单本来是户部嘴里的肥肉,皇帝将订单拆分,六成归江南服装厂,四成归江南的三家织造局。
这个户部还真没法说理,很简单因为这次出兵军费全都由皇帝自己掏腰包。
这要是国库出银子,户部说什么也要将订单要回来,十万军装,一件五钱银子就能做上一身棉服,十万军装说什么也能捞一些油水到手中。
当然户部没闹也是因为近来朝廷动荡,两位官场上呼风唤雨一般的人物都倒台了,这当头谁敢触皇上霉头?
……
和丰的到来并未给江南的人带来什么影响,真正影响是在开年后。
唐皮子下了定金后当然不会坐等着纺织机到家,从下个月开始就得每个月还一次债了,一两七钱,对于寻常庄户可不是小钱。
他这样以种桑养蚕养家的人这些年也不是没攒到钱,只是早年积攒的钱搬到县城后就耗费不少了,逢年过节回乡下有那米呀菜呀都得拿。
这日子过得也不是那么阔气,当然比没地背着饥荒的佃户好上不少。
休息了一日,他再次去了百货铺询问这边收什么。
今年桑葚丰收,县里卖不上价,最后还是百货铺出面收了,前面收后面洗了原地熬成酱,倒是免了整个县的桑葚烂在树上。
唐皮子识字不多,百货铺外面的黑板上写的字十个里只认识四五个,只能找店员询问。
“我们这里收鸭绒鹅绒还有棉花,哦,对了,晒干的蘑菇果子也是收的。”
唐皮子心里有了底,这不就是货郎下乡常收的吗?
回家后他提了一纸包的糖,瞒着妻子下了乡。
谁知这一下乡又闹出另一件事情来。
唐皮子下乡走了一上午,累了在路边歇息,遇见了一辆马车经过。
那马车都跑过去了,结果又回头停下来。
唐皮子脸上出现了警戒。
马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一个穿着绸缎,胡须修得整齐的中年人。
“这位老乡,请问刘家村怎么走?”
这乡道隔一段路就多一个分岔口,不是本地人还真找不到路。
至于哪个村名字那都是口口相传。
很巧,这人要找的刘家村就是他老家,刘家村因为刘地主而得名。
“你去刘家村找谁?我或许知道。”
那人笑问:“我是来摆放刘三德刘员外,还请老乡给指个路。”
唐皮子见这人一身正气,不像是匪徒恶霸,便道:“再走两个路口,第三个路口下去,遇见的第一个村子就是刘家村。”
那人道了谢,马车调转车头又走了。
歇息了一会儿唐皮子也起身赶路,走了约莫两刻钟总算是到了村子。
唐皮子在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一大哥一大姐,下面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都说中间的容易被父母忽略,唐皮子在家也一样,成家后又过去几年两个弟弟也成亲了,几个小家庭住在一起摩擦很大,每日争吵不断,索性就分了家。
分家后,唐皮子凭借两亩桑田,辛苦几年终于搬进了县城,后来赚了钱就买地,还不在自己村子买,买了就佃出去收租。
或许是搬到了县城,在村里算是有排面的人物了,才一进村子就有人招呼他。
“唐二,刘三德家来了一位大老爷,说是要去几个陪客,你要不要去?”
唐皮子想到路上遇见的那辆马车,他连忙道:“我就算了,这次回家有事,你们去吧。”
回了家,先将三间泥土房子打扫了一遍,这房子每年他都要修,屋子里放着不少架子和竹匾都是养蚕需要。
清理完久没住人的房子,就听见外面有人来找,他顶着一头蜘蛛丝走出去,就看到村里的大地主刘三德站在篱笆外面。
刘三德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正是之前跟他问路的那个人。
那人见到唐皮子眼里有明显的吃惊之色。
刘三德笑着冲唐皮子招手,“唐皮子,你回来得正好,走,去家吃顿便饭,正好有事找你。”
唐皮子那个无奈,这都找上门了也不好拒绝。
索性放下鸡毛掸子带上门跟着去了。
到了刘三德家才发现摆了两张桌子,唐皮子被叫到主桌去。
摆席吃的酒是米酒,这酒不怎么醉人,吃了一杯酒,刘三德跟客人说起话来。
唐皮子沉默地吃着菜,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
他发现这位只问了今年的秋收情况,还有明年耕种问题。
“如今江南改田种桑情况严重,已经下令严禁这种情况发生,刘员外可要爱惜羽毛,要保住良田耕种。”
刘三德忙说不会。
听了一会儿,唐皮子猜测这人怕不是衙门下来的人,因为这嘴里教训意味太重了。
一桌席吃完,这位疑似官老爷的人并未在这里多停留,说是要去下一个村子便告别了。
刘三德亲自送人离开,唐皮子混了一顿饱饭还有些稀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