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字是湘姐儿取的,唐二、福兴、阿桃和有余都不算的话,按照沈家四人两狗三鸡一猫来算,它排第十一,又是公驴,所以便如此得名了。
湘姐儿又当一回阿姊了。
沈十一郎温顺地被她牵着,又顺从地被她栓到车头上,沈渺轻轻拍拍它的背,它便往前走了。
有了拉车的沈十一郎,沈渺可轻松多了。她两手空空,脚步轻快地跟在车旁走着。忙了一日下来,她竟然一点也不觉着累,这一路上,她甚至还能时不时跟驴唠上几句。
虽然语言不通,但似乎并不妨碍交谈。
快走到金梁桥北时,汴河上倒映出了她和驴并肩而行的身影,沈渺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在这世道好像也算有车(驴)有房的人了哎?
第81章 快餐试业
二虎裹着老粗布厚棉被, 撅了个大腚,趴伏在望楼上的窗洞边。那窗洞方方小小的,还正好能嵌下他一张满是胡子的大方脸。
外头雪仍在下, 窗沿积了不少雪, 被二虎不厌其烦地扫下去。他过了晌午便一直是这幅模样,见着个隐约像沈娘子的人走来,便急切地将脸拔出来,咋咋呼呼叫嚷:“来了来了。”
认错了好几回,屁股挨了胡麻子好几脚, 这才老实了。
雪天虽冷,但相较之下更不易走水, 今年其他教头管辖的厢坊只生了两场小火,但都很快扑灭了, 并未酿成大祸,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胡麻子和张六保、曹兴所在的桥北望楼不算大,平日里一共留四人值守,其余弟兄, 有巡街的、有守门的,还有调去御街上扫雪的。
平日里无大事,那只要熬过寒冷与饥饿, 这差事倒也不算太过辛苦,起码比跳进沟洫里铲雪强上许多。此刻,他们正围在一处猜豆子, 边玩边等沈娘子送餐食来。
曹兴背过手去, 随意抓了点豆子,扣进破碗里,在桌上晃个不停。他斜眼瞥了瞥二虎, 又趴下来与胡麻子、张六保取笑道:“快报数!输的人洗碗。嗳,你们看二虎,有他趴在窗子边也好,他那脸能把窗堵得严丝合缝,一丝风都进不来,这屋子里都显得暖和多了。”
胡麻子听着碗里豆子响动,琢磨道:“十五!”
张六保接着报:“九!”
二虎把脸拔出来,脸上勒出一圈窗框当印子,回头一边伸手挠屁股一边道:“十!”
曹兴眯着眼,嘿嘿一笑:“麻子多了,六保少了,再报!”
二虎正欲开口,眼角余光瞥见远处,瞬间跳起,凑到窗洞看去,大喊道:“不玩了不玩了,这回当真来了,我瞧见了!沈娘子赶了辆驴车呢!”
没人理他,胡麻子思忖片刻,继续报数:“十二。” 旋即又对曹兴、张六保道,“这一个时辰,他喊沈娘子来了都六回了,指定又认错了。”
张六保也不挪窝,道:“十四。”
二虎急了眼:“真来了!” 他一把扯过身旁的张六保,拽到窗口,“你瞅瞅!是不是,还不快下去,你不是那劳什子团长么!”
张六保揉了揉眼,伸出头去一瞧。
竟真是!
“他这回没诓人,真是沈娘子。” 他赶忙甩下身上被褥,急匆匆下楼去接饭菜。
这望楼楼下一层,本是存放柴火、干粮、衣物、火叉、水桶等物的仓库。
张六保麻溜地在一堆破烂里将四人平日用的碗筷寻出来,垒在一起。
恰在此时,沈渺到了。
驴车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下头还有炉子,进来时,被褥一掀开,里头还冒着热气呢,夹着暖暖的香味就扑出来了,张六保没忍住,先咽了咽唾沫。
只见六大盆菜摆放得整整齐齐,另有两盆,一盆是馒头,一盆是杂粮饭。
依照昨日记下的单子,张六保递碗报菜,沈渺手持大勺子,突然觉着自己像个食堂阿姨。
她先把饭打满,压实,再盖上菜,每样菜都给满当当的一勺,也不手抖。可装着装着,沈渺发现个问题,众人的碗大小不一,有人碗里饭菜冒尖,有人却才半碗。
饭菜混在一处,菜汤浸在饭里,也有些影响用餐口味。长久下去,难免让人觉得不公平。
沈渺将这小细节记在心里,暗自思量,要不下回统一提供餐具?虽说能用最便宜的竹碗,可如此一来,成本便也上去了。
等会儿若碰上蔺教头,得与他好好商议一番,琢磨个法子才是。
饭菜打完,沈渺取回小票,又留下明日的食单,便准备向下一个望楼而去。
她这般从头走到尾,返程时再从尾走到头,刚好能把厢军们点菜的单子收齐,这样便能知晓他们都点了什么菜,有什么饮食偏好。也方便她按量准备,哪样菜该多做些,哪样少做些,一目了然,便不会造成浪费了。
她跟张六保福了福身道了别,又摸摸驴子,便拿起伞,赶着驴车走了。
张六保送沈渺出去,这才惊奇地发现她的驴车格外不同,不仅带着刻有“沈记”招牌的油布棚子,就连拉车的驴,头上都戴了个精心编制的小斗笠,身披防雪的蓑衣。
那驴脖子上,还挂着个铃铛,铃铛下悬了块特制的小木牌子,上头刻着“爱驴沈十一郎”,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他没细看,但写的应当是沈记的地址。
张六保看傻了都,谁家好驴叫沈十一郎啊?
随着驴脖子上的铃铛声渐渐远去,张六保赶忙转身回去,发现竟没人下来取餐,气得对着楼梯扯嗓子喊道:“饭都来了,你们几个难不成还想让我给你们端上去?都自个儿滚下来拿,我又不是伺候月子的老妈子!”
“来喽来喽。” 二虎第一个连滚带爬下了楼,端起自己的大盆和馒头,顺手还把胡麻子的那份也带上楼。曹兴见状,骂道:“你怎的不帮我也拿了?” 好在他刚走到一半,张六保便将他的饭菜递了过去。
四人终于能围着火盆,大快朵颐起来。
“这扣肉好生美味!”
二虎第一口就吃香喷喷的梅菜扣肉。
他把一大块油光红亮的五花肉,直接一口塞进嘴里,那肥肉部分连着肉皮,蒸得软糯无比,入口丝毫不觉油腻。瘦肉部分更是吸饱了梅菜的咸香与浓郁酱汁,每一丝纹理都越嚼越香。
单吃这梅菜也格外顺口。这菜干与酸菜不同,不仅散发着独特的香气,与五花肉一同烹煮后,还变得油润柔软,咸中带着回甘。将梅菜的酱汁浇在米饭上,就着这油滋滋的饭,二虎觉着自己哪怕就着这一道菜都能连干三碗。
“这梅菜做得真是好,我嘴笨,想不出其他的话来了,就是好,好极了。”二虎一边大口吃着梅菜,一边扒拉着饭。
肉吃多了,他又顺手夹起一筷子醋溜白菘,吃了两口,也激动地唔唔直叫,手里拿筷子指着那菜,来不及咽下去便与胡麻子道,“白菘也极好!”
“我试试。”胡麻子不客气地伸出筷子往他饭碗里挟了一口醋溜白菘,入口也直点头。
果然不错,脆爽可口,酸甜开胃。
白菘本是冬日里常见的菜,胡麻子原以为自己早已吃腻,可这独特的酸味一入口,滋味全然不同。菜帮子咬起来嘎嘣脆,白菘叶子则吸饱了酸味,吃起来滑滑软软的。醋味、酱味、咸香味都在菜叶之上,吃起来格外解腻。
还有清炒冬瓜,看似朴实无华不起眼,其实炒制得恰到好处,顶部吃起来还带着清脆,越靠近瓜囊的部位,又越是软糯绵密,很甜。
吃过梅干菜扣肉这般味道浓郁的菜肴,再尝尝这冬瓜,更能尝到有种清新的余味。
全都合胃口!二虎吃得兴起,最后连汤汁都没剩下,全扒拉干净了 。
胡麻子也是,最后吃完,懒洋洋地瘫在那儿,手里捧着空碗,还在回味方才的菜。
那宫保鸡丁居然这样好吃!不愧是岳将军也喜欢吃的鸡丁啊!那鸡肉又嫩又弹,入口先是一丝微辣,之后又吃出甜来,辣又不算太辣,甜也不算太甜,反而将鸡肉的嫩和鲜美都衬了出来。
这菜其实还有酸味,指定是加了醋了,但吃起来一点都不古怪,那醋味裹在香脆的花生米外面,嚼起来清脆又香,还有里头胡萝卜、黄瓜炒得也爽脆,让他一口接一口吃得停不下来。
蒜末芜菁也好吃,切成块的芜菁每一块都沾上了蒜末,炒得还有些脆,比炖得口感更好吃,尤其蒜末强烈的味道还恰好中和了芜菁原本的寡淡。
反正怎么吃都觉得好吃。明明只是些简单的菜肴,却也令人吃得格外满足。
这便是沈娘子的本事了。
她总能将普普通通的菜,做得比别家食肆铺子强出许多。既未添加什么珍稀食材,也没用什么奇特调料,纯粹就是家常便饭的做法,可吃进嘴里,那滋味,就是不同,怎么都不同。
张六保抹了抹嘴,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喃喃自语道:“速食汤饼虽说也可口,可连着吃也腻。今日能吃上一顿热乎的菜饭真好。吃完这一顿饭,我连手脚都暖和透了。”
曹兴则埋头苦吃,吃得专心致志压根不想说话,吃完以后,还把掉落在身上的米粒也一颗颗捡起,塞入口中,这时才呼出一口气,满足地喟叹:“我本不喜欢把菜汤浇在饭上吃,可沈娘子手艺太好,我吃着竟丝毫不觉腻。现在肚子虽说饱了,可嘴里总还觉着馋,好似还想再吃些什么。”
张六保一听,猛地想起明日的菜,赶忙伸手掏出食单:“沈娘子给了明日的食单了,我给你们念念啊……哎,怪了,好像和今日又不一样了?第一种是江南西路(江西)三杯鸡饭?里面含水蒸蛋、豆豉包菜一份。嘿,沈娘子莫不是连各地州府的南菜都会做,想来是跟往来的商贾学的吧?上回我还瞧见有人兜售洪州的茶叶。沈娘子这也太厉害了。”
“下一个是红烧肉饭,配菜也是蛋和包菜。最后一个是蒜薹炒腊肉饭,配菜一样。不过比今日还多了汤,是榨菜清汤。你们打算点哪一样?我要吃江南的鸡,我活那么大还没尝过呢。”
“我也要鸡。”
“红烧肉,我最爱吃红烧肉了!”
“那我点蒜薹,咱几个又能换着吃。”
四人围着那食单,肚子暖暖的,分明吃得很饱了,却还是讨论得热火朝天。如今在这值守,竟好似因为能吃上好吃的饭菜而有了盼头,一点儿都不觉得日子苦闷了。
沈渺送完餐,回去路上正好见到巡街回来的蔺教头,她当时脑里已然想出调整餐盒的法子,与蔺教头商议后得了首肯,便径直前往陶窑,定制了几十个方形盘子。
那盘子四边微微翘起,中间稍稍凹陷,外表和后世不锈钢餐盘差不多,沈渺还让陶窑师傅也做出三格分隔,正好用来放置菜和饭,如此便不易串味了。
届时她送餐时带着这些盘子去,订餐的厢军只要交上盘子的押金即可。
若是不想订餐了,还能退回押金。这样便不会因为又增加了打包费而令人感到不满了。
沈渺已经盘算着要把这快餐事业逐步做起来。往后单独盘下一家小铺面做快餐,与自己卖汤饼的小店分开。这快餐店,最好找一家离大部分望楼和开封府衙中线距离差不多的地方,里头空间不必太大,毕竟主要做团餐,租一小间便足够,想来租金也不会太贵。
不过店里最好也能摆上几张桌子,这样偶尔有些到店吃快餐的食客仍可以接待,但主要还是以外卖和团餐为主。
她准备过几日去找邓讼师谈谈,她掏点银钱,也借他在衙门里吃得开的人脉关系,让他帮着引荐引荐,好去和衙门里各司曹的小吏谈谈这团餐的事情,看看可行不可行。
如果顺利,元宵过后,衙门启印,说不准便能将盒饭团餐从厢军那儿,拓展到开封府衙门里去。
这么一来,她还得雇人。不过么,反正开春后鸭场里也要雇人,正好一并解决。
这快餐店,菜品都是家常炒菜,在炒菜已普及的大宋,不算什么特别的,更没什么秘密,所以不必买奴仆,正常雇工就行。
沈渺准备还是找矮子牙保来牵线,给自己寻鸭场的工人和擅长炒菜的熟练厨子,再雇两个送餐的伙计、一个账房便成了。她的快餐店规模不准备搞得太大,有这三个人,便足以支撑日常营生。
至于快餐店的菜,沈渺也不打算亲自掌勺,而是交给雇来的厨子,她还是主要在汤饼铺子里忙。快餐店里的生意,她主要把控每日菜谱和上新菜之前的品控——到时先让厨子做出来,自己尝过觉得没问题,定下标准和口味便妥当了。
毕竟这快餐店的定位,并非追求极致的美味,而是要做到方便、快捷、实惠。因此吃起来在她的标准里能达到中上水平,便够了。
沈渺细细数了数自己这段时间营业的利润、操持宴会挣来的外快等等积蓄,估量着差不多能覆盖这些投资花费。
钱藏在地窖里,那是不会生钱的。
前世她踌躇不定、顾虑重重而不敢迈步向前的时候,爷爷便常对她说,要学会做生意,就得先学会花钱,生意不断拓展,才能钱滚钱,财富越来越多。
当然,步子也不能迈得太大,否则扯了蛋就不好了。
沈渺觉着自己一路走来,行事还算谨慎,所选择的营生风口,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需求才有供应,她以后世人的眼光留心注意到了这些需求,便要趁风口而上,抢先培养食客的用餐惯性。
人是有惯性的,习惯了某一家店的口味、菜色、运营模式或是开店时间,下意识便会常去吃的。
而她这种团餐模式,正适合那些忙得抽不开身出去买饭的古代牛马人、工坊匠人、手艺人和被关在书院、私塾只能吃食堂的学子等等。
前者时间紧凑,没空外出觅食;后者别无选择,为了丰富口味也会订上几次的。
从一开始,沈渺便将自己的市场定位拿捏得精准而“狭小”。她这快餐店,并非为普通的食客而设,而是专为那些忙碌的人打造。
厢军便是其一,他们虽说不算太忙,可离不开岗位,又没有食堂,大多还是没成家的单身汉,对这团餐的需求可大了去了。
而开封衙门。沈渺是因打听陈汌被拐的案子去过好几回,她观察过,官吏当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尤其是衙门里的那些胥吏,他们是最基层也是最辛苦的。他们没有品级,俸禄亦薄,全靠像邓讼师之流的人“孝敬”而产生灰色收入才能体面生活。
但往往,这铁饭碗也不好端,上头需要他们孝敬应酬的上峰也不少,一级压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