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的心情一时很复杂。
这样的陈九娘无疑是吸引人的,虽然平时不大正经,但在关键时刻绝对能支棱起来,叫人信服。
甚至连她画的大饼都叫人觉得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因为她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她可以。
官兵们一步步逼退前来闹事的村民,谁也不能阻止她继续刨坟。
红堂村的存在实在不是好兆头,为了瓦解该村,陈皎决定对村民大肆捕杀,该抓的抓,该落狱的落狱。
不仅如此,她还要把挖出来的无名尸抬回城里进行游行,从舆论上击破薛良岳苦心塑造起来的慈善形象。
唯有从舆论上占据上风,才利于衙门行事。当薛良岳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总能造就声势把他逼出来。
这回他们刨出八具异常的尸体,大部分都是血肉被剔过的,有些已经成为碎渣,有些则被拦腰斩断,各种都有。
那些尸体毫无遮掩抬进城,差役敲锣警示城里的百姓,告知他们同福客栈是黑店,谨慎住店。
这冲击是巨大的,先前听到传闻人们半信半疑,现在直接把尸体抬出来警醒世人,全都炸了。
有些胆子大的百姓跑去看情形,几乎每具都是沾着少许腐肉的骨头,有人受不住那个刺激,直接吐了。
先前金三郎说同福客栈是黑店,街坊邻里还不大相信,如今搞了这么一出,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一些住过同福客栈的百姓受不了骂骂咧咧,有人哭丧道:“我前阵子才住过同福客栈,吃过笼饼,他们家的笼饼油水足……呕……”
也有人幸灾乐祸,“叫你贪吃!这年头的油水可来得不容易!”
“杀千刀的!什么薛大善人,简直人面兽心!我方才壮着胆子去看官府抬的尸体,哎哟我的天娘,全都是骨头,得剔多少肉来卖啊!”
“那同福客栈开了二十年呢,得杀多少人啊?”
“是啊,我就说,开间客栈怎么这么挣钱,原来挣的是黑心钱!”
“依我看呐,红堂村的乱葬岗只怕埋着不少冤死鬼!”
“难怪红堂村家家户户都发财呢,说不定他们村也跟薛大善人是一伙的,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
这事件带给人们的冲击委实太大,不少人三观俱裂。曾经人人夸赞的善人结果是披着羊皮的狼,实在难评。
那些尸骨经过警示后被送到义庄,等待认领。
他们其实多数是外地人。
同福客栈也不是谁都杀的,得挑不容易出岔子的对象,要么有财,要么有色,若是硬茬儿,通常不会主动惹祸上身。
一夜之间,薛良岳在魏县的所有产业全都被查封整顿。
这波雷霆之势着实干得漂亮。
城内的风声鹤唳唬得士绅们恐慌不已,在听到同福客栈被查封,红堂村村民死伤十多人的消息,王家惴惴不安。
王震秋忧心忡忡道:“那陈九娘着实厉害,狠起心肠来不输男儿。
“现如今薛家手下的所有档口皆被衙门查封,城内百姓闹得沸沸扬扬,照这么下去,迟早得轮到我们王家。”
王震林不客气道:“薛良岳死有余辜!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早就该拉去砍了!”
王震秋道:“话虽如此,可是我们王家何其无辜,却要被他送上断头台。”
说罢看向王震凤道:“大哥得早些拿主意才好,只怕薛家被清查后,接下来就轮到王家了。”
王震凤愠恼道:“我就不信她陈九娘敢不顾地方生乱动我们!”
王震秋无奈道:“大哥此话差矣,你看薛良岳,魏县公认的大善人,结果被陈九娘这么一折腾,一夜之间身败名裂,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提起这茬儿,王震林也很佩服,啐道:“那娘们奸猾至极,竟然把乱葬岗的尸体挖出来给人们看,谁都受不了。”
王震秋接茬儿道:“不仅如此,红堂村全村都靠薛良岳讨生计,现下也偃旗息鼓了,按说他们最应该跳脚,是最不易屈服的。”
王震凤心思一动,看向他道:“薛良岳不是要给同田村修路吗,这下他被查封,事情算是没盼头了。
“老五你差人走一趟红堂村和同田村,在两个村上做文章,他们定不会善罢甘休。”
王震林眼睛一亮,“我去,就不信那两个村会吃哑巴亏。”
王震凤阴鸷道:“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陈九娘压不住,淮安王总不会坐视不理。”
扩大矛盾,激化矛盾,总有人坐不住会出面来解决。
这是王震凤的为官之道。
然而他低估了陈九娘的野性,更低估了人性的卑劣。
在太平盛世,豪绅大族可以用权力压制底层贱民,让他们不敢冒头。
然而在动乱时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谁不想瓜分有钱人的财产呢?
这种人性骨子里的卑劣,被陈九娘运用得淋漓尽致,给他们上了一堂恐惧到骨子里的课。
以暴制暴,以乱治乱,以毒攻毒,她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第34章 柔弱不能自理
夏日炎炎,查抄进展得紧锣密鼓。柏堂涉及命案,资产被冻结,当铺、客栈等但凡涉及到薛家的产业皆被封查整顿。
陈皎打着官府的名义,把薛家的所有资产收罗进自己的口袋里。
崔珏看着查封到衙门库房里的现银、珠宝等财物。他随手捡起一个元宝掂了掂,同吴应中道:“难怪主公要把她放过来,这一回只怕是赚得盆满钵满的。”
吴应中:“郑县令手里也查抄了不少物什,军资算是够用了。”
崔珏脑中灵光一闪,发出灵魂拷问:“倘若整个惠州都来这么一下子,那得查多少钱银到兜里?”
吴应中:“……”
这还真是一条致富路。
陈皎不知何时走到门口,见二人低声说话,双手抱胸问:“你俩在背后唠啥呢?”
两人被吓了一跳,崔珏回应道:“没唠什么。”
吴应中笑眯眯道:“我们夸九娘子厉害,待你回去交差,主公定会夸赞你。”
陈皎失笑,“挨板子还差不多。”
吴应中严肃道:“九娘子可莫要说笑,此次咱们打击罪恶,倘若能把山匪一锅端,那便是大功一件。”
陈皎笑而不语。
崔珏试探问:“先前九娘子同主公说的种地,可是种士绅的田地?”
陈皎倒也没有否定,应道:“天下士绅手里的田地无需缴纳税收,你们可曾算过一笔账,若是收拢起来,那笔税收得有多少钱银进了他们的兜里,而不是 国库?”
此话一出,两人面面相觑,吴应中皱眉道:“话虽如此,可是谁敢去动这些人的利益?”
崔珏也道:“世家大族把控高官要职,谁若敢提出一视同仁,只怕祖坟都得被刨。”
陈皎理所当然道:“故而想要种他们的地,首要就是打压士绅,把世家大族手里的权势削掉,把所有权力集中在君主手里,方才能坐稳王位。
“同样,我父亲淮安王若想守住惠州,必然要打压士绅世族,把所有权力牢牢握在手中,给惠州百姓生路,方才有立足的机会。
“可是你们看现在的魏县,当官的不作为,士绅的霸占田地,所有利益都进了他们的腰包。
“淮安王府要养兵养民,底下的百姓又骂上头贪腐,二位以为,问题出在哪里?”
两人各自沉默。
这些根源他们都看得清楚,但那又怎么样呢,因为所有地方都是这么干的。
陈皎看着贴上封条的木箱,说风凉话道:“照这么下去,咱们的惠州还能熬到几时?
“有才之人没有出路,百姓糊不了口,走的走,跑的跑,只怕不用胡人进犯,汉人就去了大半。”
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陈皎语重心长道:“二位都是有想法的人,惠州是吴主记的家乡,想来你是盼着家乡安宁繁荣的。
“崔别驾是中原人,想来有朝一日,你也盼着能杀尽胡人雪耻。而我是淮安王女儿,依靠他享荣华富贵,自然盼着父亲能稳坐惠州。
“不管我们从何而来,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盼着惠州能强盛,能让我们立足。诸位以为,是这个道理吗?”
吴应中拱手道:“老夫受教了。”
陈皎也拱手,“待事情告一段落,还请二位在我父亲跟前美言几句,让他把板子打轻一点。”
吴应中抽了抽嘴角。
崔珏阴阳怪气道:“我看九娘子是要试探淮安王到底有多少气量能承受你作下的孽。”
陈皎:“……”
瞎说什么大实话。
她憋了憋,暗搓搓问:“魏县若真捅出篓子来,会惊动到朝廷吗?”
崔珏:“……”
吴应中倒是回答得干脆,“不会,除非你爹主动上报。”顿了顿又道,“以他目前在惠州的权势,就算朝廷派兵来,也能与其打两个回合。”
陈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压不住的兴奋,“我爹这么厉害?”
崔珏受不了她的蠢蠢欲动,没好气道:“你当陈皇叔是怎么得来的?”又埋汰道,“你们陈家跟皇室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我出主意上表请封,朝廷是捏着鼻子赐下的封号,中间的原因自行去悟。”
陈皎像发现了新大陆,一下子就神气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她搞定了便宜爹,那惠州的改革完全是有可能去实施的?
她腹中一番算计,两眼冒光,看得吴应中和崔珏无故生出不祥的预感。
忽听外头传来吵嚷声,差役来报,说外头聚满了上百人请命。
陈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皱眉问:“是什么人来请命了?”
差役道:“据说是红堂村和同田村的村民聚到了衙门口,吵嚷着官府给说法。”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崔珏道:“去瞧瞧。”
衙门口聚了一窝蜂,上回红堂村的村民吃了亏,这回没带棍棒,因为他们深知那群官兵是真的会杀人。
陈皎几人不敢去外面看情形,因为怕挨揍。李士永前来禀明情况,原是因着薛家修路一事,同田村村民来讨要说法了。
陈皎问道:“那红堂村呢,上回吃了亏还敢来闹事?”
李士永:“听说他们来要人,要求衙门把村民放了。”
陈皎柳眉一横,反驳道:“做梦,哪有犯了事轻易放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