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米铺前聚满了邻里,一位姓金的郎君唾沫星子横飞,说他老表是衙门差役,提及彭家案,引得围观的众人全都瞪大眼睛,个个不信。
妇人道:“薛郎君可是咱们县的大善人,怎么可能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是啊,这中间定有误会。”
“金三郎你可莫要危言耸听,照你这么个说法,那同福客栈还敢不敢去住了?”
“我家男人上个月去龙江县捣腾,还住过店呢,没见他被做成笼饼。”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有人打趣道:“那是你家焦大皮糙肉厚,做出来也不好吃啊!”
人们哄堂大笑,并未意识到其中的恶劣,因为他们早就听说北方的胡人把汉人当军粮吃了,事情没有发生到自己身上,永远也不会感同身受。
金三郎脸红脖子粗,同人们辩理,说道:“你们别不信,倘若柏堂没有出岔子,何故被衙门封了?”
一老媪不以为意道:“那薛郎君本事大,估计过不了多久,兴许就能继续营生了。”
“是啊,上头的官哪个不贪,只要肯给钱银,就算是头猪,也会给你抬上树。”
“这话甚有道理,有钱能使鬼推磨,薛郎君有的是钱。”
他们根本就不信同福客栈是黑店的事,皆因薛良岳在当地做的慈善深入人心。
那么一个大善人,修桥铺路,赈灾施粥,救济穷人,名下产业不知养活了多少人,怎么可能吃人血馒头?
一时间,城里沸沸扬扬。
吴应中负责处理柏堂,陈皎和崔珏则处理同福客栈。
先前汪倪在红堂村乱葬岗发现可疑之处,他们带着仵作特地去刨了好几个坟进行验尸查看。
不曾想红堂村的村民集体炸锅,六十多户全靠薛良岳的产业养家糊口,现在衙门把柏堂和客栈查封,受影响的还有当铺等产业,他们自是不依,全都揭竿而起,手持棍棒一窝蜂来讨要说法。
对于刨坟,陈皎已经很有经验了,她早有防备,特地带了四十多人全副武装。
在场的官兵们个个手持兵刃,金刀大马镇守在乱葬岗。
陈皎坐在方凳上,头上一把青伞,看差役们刨坟。
刨坟也是有讲究的,挑埋得潦草,无名的,没有祭拜痕迹,年头不远的那种。
众人接连刨了两个坟堆,确实发现可疑之处。两具尸体皆用草席裹埋,一具从腰腹处斩断,一具则较为完整。
仵作进行查验,发现按照正常的尸体腐败情况,这两具确实少了许多东西。
它们白骨森森,皮肉甚少,只有内脏还在,好似被野狗啃噬干净一样。
仵作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怪异的尸体,同陈皎等人汇报他的困惑。
陈皎冷声道:“它们当然没有皮肉,因为被客栈剔去做成了笼饼。”
仵作抽了抽嘴角,忽然想吐。
也在这时,红堂村的村民一窝蜂压了过来,个个喊打喊杀。
陈皎早就见惯不怪,先礼后兵。
她原本以为崔珏会提醒她勿要激起民怨,哪晓得那厮淡淡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杀两个也无妨。”
陈皎挑眉,崔珏似乎嫌天气热,手摇麈尾扇,一脸牛马的不耐烦。
围上前的村民们顶着日头,说乱葬岗葬着他们红堂村的祖宗,若官兵们敢随意刨坟,定然不依。
陈皎一下子来了兴致,让李士永指即将刨的土堆,站起身大声道:
“诸位可要看好了,我陈九娘接下来就要刨这个坟堆。它是谁家的祖坟,自个儿站出来认,若没有后人,我可就要刨了!”
这出先礼后兵把村民们唬住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陈皎又大声道:“这是谁家的祖坟,赶紧站出来指认,若没人认领,我立马刨了!”
人群骚动,有人豁出去道:“那是我们蒋家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村民。
陈皎用麈尾扇指向他,问道:“你信甚名谁,报上名来!”
那人是个硬茬儿,料定她不清楚情况,壮着胆子道:“我姓蒋,那个坟头是我们蒋家的。”
陈皎点头,问道:“我且问你,坟堆里埋的是何人,什么时候去世的,多大的年纪,你且如实说来。
“倘若瞒报,咱们这里的仵作验尸断明身份,若是错了,你们蒋家妨碍公务,大祸临头!
“这位蒋郎君,你可要想清楚了,切莫乱认祖宗!”
这话把那位姓蒋的村民唬住了。
要知道乱葬岗是以前发生战乱时埋的万人坑,正常情况下村里人是不会葬在这里的。
他们之所以闹将,无非是要保住薛良岳不垮台,他关乎着全村人的生计口粮,自要想法子阻拦。
不曾想陈皎的先礼后兵把他们这群文盲唬得一愣一愣的,倘若真被扣上妨碍公务的帽子,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姓蒋的村民犹豫时,有人不信邪,怂恿道:“如若惊动了英灵,你们衙门又当如何?!”
陈皎:“我陈九娘立马三跪九叩撤兵,替你们红堂村修建祖宗祠堂赔不是!”
众人各自沉默。
陈皎厉声道:“我就问你们,这个坟堆里埋的是谁家的祖宗,若答不出来,休怪我对你们红堂村不客气!”
徐昭也道:“现在仵作已经在乱葬岗发现了两具尸体疑窦重重,你们的地盘上发现来历不明的尸体,全村人都有杀人的嫌疑,谁也别想推脱干系!”
听到这话,村民们全都炸了,纷纷骂道:“狗官!你莫要含血喷人!”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红堂村杀人?!”
“简直岂有此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把他们赶出去,我们不能忍受这般冤枉!”
面对村民的群体激愤,陈皎不予理会,下令道:“挖!”
说罢看向方才要认祖宗的蒋姓村民,厉声道:“蒋郎君可想好认祖宗了?!地里头埋的是何人,姓甚名谁,多大年纪,因何原因葬在此地,你可回答得出来?!”
蒋姓村民不敢答话。
陈皎用开盲盒的方式来威慑他们,叫人面面相觑,她高声道:“让仵作来回答你们,地里头的冤魂究竟是不是你们红堂村人所害!”
“陈九娘你休要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质疑我们红堂村?!”
陈皎柳眉一横,颇有力战千军的架势,蛮横道:“我呸!那薛良岳开窑子做黑店,手上沾染了多少人血,你们红堂村会不知道?!
“龙江县彭家妻女在同福客栈被迷晕送至城里的柏堂逼良为娼,那张翠英被虐杀致死,其弟张正勇在客栈无故失踪。
“乱葬岗发现来历不明的尸体,你们红堂村人几乎全村村民都在薛良岳的产业底下做事,他干着什么勾当,你们会不知?!”
众人不服,纷纷叫嚷:“简直荒谬,我们村哪个不是干着正经差事,领的工钱?!”
“莫要跟他们论理,这群狗官不讲道理,行事全凭一张嘴扣帽子!”
村民们义愤填膺,好似恶狼恨不得扑上去撕咬她的肉。
看着那一张张吃人血馒头的嘴脸,陈皎动了杀机。
在大兴村她能忍下钟家村民的暴动,因为他们手里没有沾人血。
但红堂村不一样,这里的村民没有一个无辜者,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助纣为虐,非但隐瞒不报,反而还加入其中。
陈皎命人把彭大立父女请过来,先前在柏堂里被捉的三个村民也被于二毛带了上来。
马春怕彭宝春受刺激,一直搀扶着她,轻拍背脊安抚。
陈皎指着被捆绑的村民,看向围堵的众人,问道:“这三位在柏堂里当差,他们是红堂村村民,诸位可认得啊?”
人群开始骚动,气氛变得恐慌。
陈皎看向彭宝春道:“你且把你阿娘张翠英的死因细细说来,我陈九娘替你做主,替天行道。”
彭宝春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指着捆绑的村民,哭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把我阿娘奸污致死!
“我阿娘她死得好惨啊,因不愿做娼,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并扒光了衣裳拖进屋里奸污。
“当时我就在外头,被他们按在地上,让我看阿娘受辱……”
她声泪俱下控诉,浑身颤抖,再也不愿回顾曾经受到过的屈辱。
陈皎冷酷问:“方才是谁说你们红堂村的村民是干的正经差事,领着干净的工钱啊?
“好汉且站出来,我陈九娘今儿与他辩一辩,你们红堂村的人该不该杀!”
现场无人敢应。
被捆绑的三人剧烈挣扎,被官兵死死按在地上。
陈皎问徐昭道:“徐都尉,我朝律令,奸杀者当该何罪?”
徐昭回答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陈皎:“很好。”
说罢又对村民们道:“诸位胆子小的可得避开些,一会儿见了血,恐冲撞了诸位。”
人群中的一位妇人忽地冲了出来,咆哮道:“狗官!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们大郎……”
话还未说完,被捆绑的村民一刀毙命,被当场斩杀。
官兵下手干净利落。
众人哗然。
那妇人受不住这个刺激,疯了似的向官兵扑去厮打,直接被捅死。
被斩杀的村民家属个个都发起疯来,不受其他村民劝阻,手持棍棒去打官兵。
他们哪里是官兵的对手,顿时死伤十多人。
不论男女老少,通杀。
现场见了血,才把这群村民震慑住了,再也不敢往前抗衡。
陈皎冷冷地注视他们,铁血权威不容人进犯。
旁边的崔珏瞥了她一眼,似乎在那一刻,才明白徐昭为什么会臣服于她了,因为她真的很悍利。
那种权威者的气魄不容人质疑,仿佛她生来就该是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