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扪心自问,你若是九娘,又当如何自处,又当如何看待郑氏一族?!”
这番质问字字如刀,把陈贤戎问懵了,讷讷无言。
陈恩指着他道:“我对你们郑氏已经够宽容了,当初惠州清理官绅,你不敢出头,要寻求安稳,大郎和四郎去了。
“闵州平乱,你阿娘害怕我派你过去危及性命,我把九娘指出去平乱。奉州奔丧,我没有动你这个嫡子,而是让大郎走了这一趟,九死一生。
“夺取交州,为了保五娘安危,我命徐昭立下军令状,崔珏亲去营救,皆因我这个做父亲的愧对五娘,想要弥补她受到的委屈。
“林林总总,我对大房的偏袒,换来的是什么?”
“爹……”
“你不要叫我爹,你该庆幸九娘不是男儿,她若是男儿,这个家业轮不到你陈三郎的头上,因为你不配!”
“不配”二字把陈贤戎刺激到了,红眼道:“儿知道,儿不管做什么都比不上大哥他们。”
陈恩驳斥道:“荒谬!官绅清理,你为何不主动去?还不是因为你听信郑章之言怕得罪人,因为那不是份好差事,你不想去受那份累!
“儿啊,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既然知道你吃不了苦受不了罪,那就安分老实些,勿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尽干些糊涂事!
“你老子抬举九娘,那是因为九娘她有本事,她的尊严都是靠本事挣来的。你们欺负她的阿娘,你要爹如何处置她?难不成杀了她泄恨,让闵州生乱,惠州动荡?
“动动你的猪脑子,哪有将士在外拼命,主子却杀将士老母的道理?我陈恩虽是马贩子,却不会昏庸到这般田地,是非不分。
“你阿娘妇人短见,五娘同样如此,可你是在外行事的儿郎,日后陈家的家主。你看你现在这模样,为着后宅那点子鸡毛蒜皮挣来斗去,以后你就围着你阿娘去挣后宅吗?”
陈恩字字锥心,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之色。
一直以来大房都没甚主见,什么都找郑家商议,这样的嫡子,以后就算把家业交到他手上,只怕也是替他人做嫁衣被郑家拿去。
陈恩痛心不已,他实在精疲力尽,不想再为这些琐事操心费神儿。
疲惫地跂坐到榻上,陈恩一脸木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精力大不如从前,这些年应付惠州已经付出不少心血,真真抽不出心思到后宅上。
今日陈贤戎的举动实在令他失望透顶,这个儿子成日里在州府,豢养得实在太好,也该放出去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人间险恶。
“明日你便去通州清理官绅,差事没做完之前就勿要回来了。”
“爹!”
“我乏了,明日一早就走,那边的差事什么时候干完了,就什么时候回来,明白吗?”
“爹,孩儿知错了。”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这个爹,处处把你护得太好。既然大郎他们都能干,你自然也行,爹相信你不会出差错。”
“爹……”
“勿要再说了,出去历练历练也好。”
陈贤戎还想说什么,陈恩不耐烦道:“高展。”
外头的高展进屋来,把陈贤戎劝了出去。
陈贤戎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想辩解什么,高展道:“三郎君且回罢,莫要再多说,多说多错。”
“可是……”
“且回罢,听属下一句劝。”
陈贤戎 这才窝囊地走了。
当天晚上陈恩回府,差人过去把陈贤乐叫到碧华堂,让她出府住到别院去。
陈贤乐顿时炸了,脱口道:“爹怎可为许氏母女偏袒成这般?!”
陈恩看着她,语气非常平和,说道:“当初把五娘嫁到交州去,爹愧对于你。如今平安把你接了回来,你若安分守己,爹自然愿意养到你终老。
“可是五娘啊,你一回府家里头就搞得鸡犬不宁,往年你阿娘从未这般出格过,她因何如此你心知肚明。
“莫要把爹当成睁眼瞎,许多事情爹心里头都知道,不与你计较,不代表爹不理事,你明白吗?
“爹年纪大了,不想把心思耗在后宅上。你若愿意在别院,爹钱银供着你。若不愿意,便再许一门亲事嫁人,你自行斟酌。”
听到这番话,陈贤乐难以置信道:“爹,儿嫁去交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这般待我?”
陈恩直视她的眼睛,“正是因为你的功劳,爹才给你体面,但你的功劳抵不上九娘,你明白吗?”
陈贤乐愣住。
陈恩冷冷道:“我陈家不养闲人,你也别拿身份那套来说教。人贵在自知,我养着你,不是让你把我的后宅搅得乌烟瘴气。
“那许氏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骂她娼妓,便是在骂你老子。她是娼妓,我是马贩子,你陈五娘是马贩子的女儿,身份也不比她高贵。
“莫要以为攀上了郑氏就高人一等,你阿娘那个郑氏跟荥阳郑氏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别以为往脸上贴金就是正儿八经的世家了,还差得远!”
陈贤乐绿着脸看他,像从未见过他一般。陈恩不想跟她费口舌,皱眉问:“我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陈贤乐没有吭声。
陈恩厉声问:“听清楚了吗?!”
陈贤乐这才小声道:“儿听清楚了。”
陈恩:“你下去罢,嫁人和出府,二选。”
陈贤乐咬牙道:“出府。”
陈恩挥手。
陈贤乐哭着出去了,陈恩望着她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都是吃过这么多苦头的人了,还不长进,着实叫人操心。
这夜,对于金玉院来说终究是个不眠夜。
曹婆子挨了板子危在旦夕,陈贤戎明日一早就要去往通州,陈贤乐也被赶出府去,郑氏的翅膀被陈皎生生剪断。
室内死一般的安静,郑氏怎么都想不明白,陈皎竟有这般大的本事,哄得陈恩唯她是从。
陈贤举倒是个明眼人,说道:“九娘让阿娘去给许氏赔不是,便是要故意激怒我们。”
陈贤乐没好气道:“你怎么不早说?”
陈贤举无奈道:“我说的话,何时可曾起过作用?在阿娘和三哥眼里,我就是个胆小怕事的窝囊废。”
郑氏恨声道:“我不服,被她许氏这般欺辱,还无招架之力。”
陈贤戎似乎有些悟了,“阿娘,爹说过,陈家不养闲人。”
郑氏激动道:“那也不该把你踢到通州去!清理官绅,万一引发民乱,你哪里扛得住?”又道,“那差事若好,当初大郎他们就不会撂挑子了。”
陈贤戎硬气道:“大哥和九娘能做的事,我自然也能做到,若不然,日后如何扛起陈家?”
郑氏闭了嘴。
经此一遭,陈贤戎暗暗发誓,定要做出功绩让陈恩刮目相看。
只是他的前瞻性总要差一点,他永远也追不上陈九娘的脚步。
那种野性是他学不来的,哪怕是现在的陈恩,也在被陈九娘推着向前。
她野心勃勃处心积虑替陈恩铺路,陈恩摸着石头过河,他看不到河对岸是什么,只有过去了才知道。
那是朝廷,奉州京城。
第76章 清君侧
陈贤戎被踢到通州,陈贤乐则被赶出府,金玉院彻底老实下来。
陈恩的雷霆手段警示后宅各房,你们扯头花玩的那点子花样老子心知肚明。
陈皎舒坦了,李氏也舒坦了。
只不过二房的那点小心思还是未能逃过陈恩的火眼金睛,因着陈贤树从奉州死里逃生,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陈皎知道李氏借刀杀人,故意去了一趟秋香阁。当时李氏在午休,知冬把陈皎主仆请到偏厢,奉上茶水伺候。
稍后李氏过来,笑盈盈道:“九娘怎么得空来我这儿了?”
陈皎起身行礼,“我这阵子忙,听说大哥从奉州回来有好些日了,过来看看他。”
李氏做“请坐”的手势,陈皎跂坐到榻上,婢女去请陈贤树过来。
陈皎开门见山道:“此次我阿娘被罚一事,多亏李姨娘通信。”
李氏装傻道:“九娘想必误会了,兴许是府里的婢子碎嘴传了出去。”
陈皎也未多言,只道:“家和方才能万事兴,我自盼着府里和和气气,一团兴旺才好。”
李氏:“是这个道理。”
二人唠了几句家常。
没过多时陈贤树过来,陈皎起身行礼,陈贤树回礼,她送上修复断骨的药材,说道:“大哥从奉州回来着实不易,此药可促进骨折愈合,服用之前可请大夫瞧瞧。”
陈贤树道:“九妹有心了。”
婢女上前接下,几人坐下唠了起来。
陈贤树问起交州那边的情况,陈皎道:“目前还算安稳,大哥可安心养伤。”
陈贤树:“我就怕朝廷那边再生是非,倘若拉拢朱州对我们用兵,恐大祸临头矣。”
陈皎:“朝廷迟早都会对惠州用兵,那王太后毒杀先帝陷害太子篡位,当该讨伐。只要许州别出来瞎搅合,朱州定不会轻易对惠州发兵,让朝廷坐收渔翁之利。”
陈贤树点头,“就怕朝廷与朱州勾结。”
陈皎笑了笑,“我曾听崔郎君提起过,说任氏一族自诩世家大族,根本就不把惠州放到眼里。如今朝廷一团糟乱,王太后勾结景王夺位,名不正言不顺,任家多半不耻,不屑为伍。”
陈贤树严肃道:“话虽如此,还是需得仔细防范。”
陈皎:“这是自然,爹心里头有数。”
陈贤树试探问:“听说三郎去了通州?”
陈皎:“爹派他过去清理官绅,那边有吴应中主事,想来不会出岔子。”
李氏故意道:“三郎甚少在外奔波,只怕吃不消折腾。”
陈皎挑眉,“我一个女儿家都能风里来雨里去,他一老爷们儿,还怕养糙了吗?”
李氏掩嘴笑道:“九娘巾帼不让须眉,三郎只怕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