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江亦行竟然跟宋瑜有了同样的感触。
宋允知用手比划了一下,笑得明媚且张扬:“看,跟你一样高了。”
他虽然小时候矮,但是后来奋起直追,也算是励志了。
他用手夸张得来回比较,让江亦行不由得失笑,不论允哥儿外表如何变,内里却还是跟从前一样。他将允哥儿的手逮住,放了下来:“都是知州了还这样不庄重,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说完江亦行瞅了瞅允哥儿身后两个人。卢蒙威仪十足,比随春生还要壮硕,看着便让人安心。至于另一人,江亦行竟然觉得对方有些熟悉。
程武迎着目光看了上去,同江亦行也有一样的感觉。
两人对视之后微微一笑,连嘴角翘起来的弧度都相仿。
卢蒙:“…气流刘武领吧巴二武…”
陛下还挺会挑人的,也怪不得宋允知那小子跟喜欢程武,跟身边的好友一模一样的性子,能不喜欢吗?他输得不冤枉。
江亦行跟程武一见如故,都是温柔的人,相处起来根本没有摩擦。
宋允知吩咐下去,给众人准备了丰盛的晚宴,鸿胪寺跟礼部的人还以为宋允知是招待他们的,都觉得自己倍有脸面。只可惜他们在光州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来不及细细打量,只今日进城后发现光州街道格外整洁,比京城还要干净,却不知那些景点究竟如何。若是回程的时候有机会,定要仔细观赏一番。
等吃完饭后,宋允知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江亦行,将他单独留下了。
自从离开国子监后,宋允知就再没有跟江亦行睡一块儿了,虽然知道对方明天还要赶路,但是宋允知实在是憋不住,废话一箩筐。
先打听了江亦行媳妇儿跟女儿的事,接着打听了他先生跟宫里两个皇子,最后才打听了他们一家人的事。
得知庭哥儿的媳妇颇有见地也很有主意后,宋允知连连点头:“这样就很好,庭哥儿脑子笨笨的,有他媳妇撑腰以后日子过得也不会差。”
江亦行忍笑:“他若是听到你这番评价,肯定要闹你。”
宋允知梗着脖子:“本来就是!”
其实贺延庭这人命挺好的,总有旁人给他操心,他自己偶尔也会嚷嚷两句,嫌弃被人管着没有自由,但更多时候他自己也挺乐在其中的。毕竟要他拿主意,他根本什么都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做,不如索性都交给旁人。
“我爹呢,他最近没闹着要过来吧?”
“没有,有唐夫人跟贺延庭拦着呢,说日后还要让他带孙子,话术一套又一套,伯父根本招架不住。”
宋允知闷在被窝里笑了两声,他爹耳根子软,有夫人坐镇,其实也用不着他太担心。
如此闲聊到半夜后,宋允知仍然没有半点睡意,反而越来越亢奋。他索性跟江亦行说起了郑廷,将二人相识的前因后果都给说了一遍。
宋允知其实也担心江亦行这一去能否顺利,但是他也不好直说长安危险,让江亦行别去。这可是陛下交代的任务,江亦行来都来了,怎么可能半途而废?他也只能委婉地分析郑廷,多给江亦行一些准备。
江亦行听得认真,末了,他忽然问宋允知:“所以你觉得,这次谈判多半会以失败告终?”
宋允知见他听懂了,也没办法装下去了,翻了个身,又叹了一口气:“说不好,那郑廷心思深沉,颇有野心,谁也无法预料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若是宋允知处于郑廷的位置,面对千疮百孔的北地,还有亟待解决的各地起义军,肯定得先跟夏国虚与委蛇,将外敌安抚住,先解决国内的事。即便真要有什么想法,也得等到自己这边先安宁下来,少说也要三五年后。但是郑廷若是按照他的想法来,那就不是郑廷了。
“此人亦正亦邪,不过早年间因为门第出身吃了不少苦头,想来是极为仇富的,也厌恶旁人对他趾高气扬。你们过去之后,切莫仗着曾经资助过他便颐指气使,只怕他会记仇。”
宋允知说着,还交代江亦行在打扮上面要花点心思,尽量平平无奇就好,若是叫对方知道自己也是寒门出身,科举入仕,那就再好不过了。以宋允知对郑廷有限的了解,他觉得郑廷可能还会因此对江亦行惺惺相惜,善待对方呢。
这都是宋允知的一点小猜测,他也不知道有用没用。反正他提前说了,江亦行也都记了下来。
翌日,二人分别,江亦行随着使臣队一路向北,顺利抵达长安城。
驻守在此的秦阆等人也被召回至边境,如今长安已在郑廷的把控之下。
几日前,郑廷对外宣称自己从北戎四王子府中搜到了传国玉玺,并且当着百官与长安百姓的面,直接摔碎了这枚传国玉玺。
不论这枚究竟是真是假,北方的百姓都认为他是真的,国中所有的起义军也都认为它是真的,甚至想要借着它号令天下。如今郑廷能干脆了当地将其毁掉,也彻底击溃了起义军想要拿传国玉玺做文章的心思。
林祁盛听闻此事后,暗恨郑廷心狠,他宁愿不要这东西,也不想别人惦记。原以为他对北戎人狠,没想到他对自己也狠。
大势已去,林祁盛自知不是郑廷的对手。先前郑廷能在北戎的进攻下应对得游刃有余,这会儿自己若是出手,也必定只有一个死。
是他太小看郑廷了。
那枚传国玉玺被当众毁掉之后,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本来还在挣扎的一些小起义军,立马就消停了,郑廷再一诏安,基本便将他们稳住。
许多人本想着回到家里种田,可郑廷却没让他们离开,直接收入麾下了。
林祁盛还纳闷呢,这郑廷到底想干嘛,天下即将太平了,为何还要扩军,难道不应该放这些人回家,让他们耕种修养?
还没等他疑惑多长时间,郑廷的人便来他这儿诏安了。给出的条件还相当优渥,给爵位,给官邸,给金银,还让林家重回长安城。不过原本的林家军不得解散,需得归入朝廷。
林祁盛犹豫了几日之后,终究还是答应了,郑廷手段太毒,他可不希望郑廷用对付北戎人的手段对付他,连累自己的一家老小。可至于军队入编这种事情,林祁盛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郑廷难道就不怕他们林家在军中威望过盛?
他就一点不觉得自己是个威胁?
带着这样的疑惑,林祁盛同夏国使臣们一同入了长安城。
但两边的待遇却是迥然相异,林祁盛这个起义军头子受到了郑廷的款待。郑廷果然信守承诺,给了他该有的体面,甚至他如今住的府邸都是北戎宗亲的府邸,奢华异常。
郑廷似乎并不介意两边从前有争锋之意,可奇怪的是,他对于资助过自己的夏国人却很是冷淡。这些使臣入长安三日,郑廷却始终没有想要见面商谈的意思,反而一直撂着他们。
鸿胪寺跟礼部上下对此愤愤不平,指责郑廷就是个忘恩负义的鼠辈。他们先前资助了多少粮草,全都喂了白眼狼!早知如此,他们就该全都资助给林祁盛!
江亦行听他们喋喋不休地控诉,已经听到耳朵起茧子了。允哥儿猜得果然不错,那郑廷就没想着谈,如今都这样,以后更不好说。
他来这里是为了寻出路,好给日后升迁攒资历,没想到却把自己的路给走死了。
正迷茫时,却听郑廷终于松了口,命他们入宫城商议。
与此同时,林祁盛也在宫中,还是跟郑廷的心腹一块儿参与议事。林祁盛瞥了一眼,发现另外几个起义军首领竟然也都在,好家伙,郑廷真是一点儿都没有把他们当外人啊。
林祁盛才安心了一会儿,很快便又安心不下来了。
因为郑廷想称帝。
他竟然想称帝!北方才安定下来,烂摊子还没收拾好,他竟然想称帝!不仅要称帝,甚至还想杀入江南!
疯了不是?
林祁盛这个造反的头子都觉得郑廷太大逆不道了。
第127章 登基 请宋允知入长安
林祁盛想要出言反对,但是看看其他几个归顺过来的人都无动于衷,他也愣是压制住了冲动,老老实实地坐在位子上,眼观鼻,鼻观心。
等到议事结束后,林祁盛才叫住了同为起义军首领的几位,背着郑廷的人议论起了要攻打夏国一事。
不出意外,其他人也不赞成,觉得此举太过冒险,而且夏国做事儿也挺厚道,他们之中或多或少都受到过夏国的资助。虽然人家也是有所求,但是人家能雪中送炭毕竟是情分不是?
林祁盛见他们都如此态度,反问一句:“你们既然都不赞成,为何方才不说?”
身边人跟着质问:“那林大人又为何不说?”
林祁盛闭上了嘴,他不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些人也跟林祁盛一样,因为归顺的时间短,目前算不得郑廷的心腹,最好事事谨小慎微,如此方不会出错。再说了,看郑廷那独断的样子便知道,即便他们反对也没有用的,还不如闭嘴呢,好歹能给对方留下个安分守己的印象。
一群人各自都有打算,即便不看好对夏国用兵,也都随大流了。
刚出宫城不久,又听闻晚上宫里有晚宴,要招待夏国的使臣,命他们都去赴宴。
林祁盛还挺纳罕,这些使臣日日被冷待,他都以为郑廷要将他们打发回去再也不见呢,没想到又改了主意。
去凑凑热闹也好,林祁盛他们也对夏国的使臣挺好奇的。
郑廷虽然冷着夏国人冷了这么久,但在宫宴上却还算给他们面子,没有像当初北戎大汗一样刻意针对夏国人。
江亦行因为官职甚小,位次排在最后。鸿胪寺卿那块儿颇受欢迎,郑廷手下不少人都过来敬酒,坐在前面的几个人喝了一晚上。到最后,连江亦行前面那人也被灌了好机会,等到散场之后都面色驼红,口不能言。本来准备借着宫宴说出来的话,最终也都没能开口。
只有江亦行这里无人问津,他猜测,应当是自己官衔过小,郑廷手下的人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看着诸位大人连走路都东倒西歪,江亦行心中也忍不住失望。他很想早日说开,行与不行好歹心中有数,总是这样拖着怎生是好?
江亦行自以为低调,却不想郑廷席间却留意了他几眼。
这回过来的人郑廷已经叫人查清楚了,自然也知道江亦行跟宋允知的关系。他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宋知州功不可没。郑廷对宋允知观感不错,如今也不想为难江亦行。
林祁盛也改了想法,悄悄跟身边人道:“没想到将他们叫过来只是为了戏耍一番,这群夏国人酒醒之后,还不知道要多生气呢。”
第二日酒醒之后,鸿胪寺卿跟礼部的几个被灌酒的官员果然气到头昏。
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本想着当众质问郑廷迫使对方答应下来,谁想到郑廷这家伙这么奸诈,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自己这一行来长安已有半个月,朝廷几次来信催促,奈何他们见不到人,该推进的事也推进不下去。再等下去,还不知要等到什么猴年马月。于是鸿胪寺卿打头,开始追问长安官员,想要再见一见郑廷商讨南北一事。
哪怕郑廷不肯归顺,好歹给他们划几个城池。连燕国都跟着喝了点肉汤,没道理他们却什么都捞不着。
郑可廷对他们没有任何好感,纯粹就是逗着玩儿,命人一拖再拖,态度倒是还不错,奈何就是没有进展,一丝也无。
鸿胪寺卿急得破口大骂:“这个郑廷好生无礼,成与不成总要见一见,各自商议一番再定,他如今不让咱们进宫算什么?”
礼部郎中戾气十足:“他这摆明了过河拆桥,想要与夏国为难了,看来朝廷也不必再给他好脸色。”
众人都觉得不能惯着郑廷,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夏国的颜面要置于何地?正当鸿胪寺卿想孤注一掷时,他们忽然听到一件更叫人匪夷所思的事——郑廷要登基!
“那兔崽子敢登基?!” 鸿胪寺卿恨不得提着刀冲进宫城手刃了郑廷这个逆贼。
汉人只有一个皇帝,便是他们家的皇帝陛下,郑廷算什么东西,他不过是个下等人出身的泥腿子,真以为借着夏国的势赶走了北戎就能做九五之尊了?
夏国人还没死呢!
江亦行听他们一口一个“乱臣贼子”骂得正欢,心口却是跳得厉害。担心被郑廷的人知道,江亦行还提醒他们:“诸位大人,这里是郑廷的地盘,当心隔墙有耳。”
“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可不像你,自来了长安之后便畏畏缩缩。”礼部郎中横看竖看都看不上江亦行这样的怂货。
他们骂人骂得有理有据,不信郑廷还能拿他们怎么样!
江亦行见他们执迷不悟,也不好多提,言语过多没准连他都得被打成乱臣贼子了。
不想报应来得太快,他们前脚骂人,后脚住的别庄便被郑廷派人团团围住了。
众人这才慌了神,跑去质问林祁盛意欲何为。
林祁盛其实也不爱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可是没办法,他接了这个活总不能不做吧。林祁盛对夏国人还算客套,态度也不似郑廷那样恶劣,甚至还安抚了两句:“诸位大人莫慌,半月后乃是我们家主子登基的好日子,还望诸位大人安心在此处修整,待到登基大典结束之后,一切好说。”
鸿胪寺卿见他们真要将自己给关起来,连忙道:“既然贵国有事要办,不如放我们回夏国,我等在此叨扰大半月,早就该回去了。”
林祁盛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他哪里敢放?
夏国众人一看这模样,心都沉了沉。
看来此事是不能善了了。他们被关着,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甚至连写信送回去都不能够,天知道他们有多想跟自家朝廷联络上。他们不得出去,可是长安城里的消息却能一样不落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郑廷如期登基,在长安皇宫中自立为帝,尊其母为皇太后,大肆封赏官员,一应规章制度跟夏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