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众人都陷入了伤感之中。
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从来也没想过彼此会分别。
唯有宋允知翻了个身,忽然兴奋:“你要是去兵部的话,不得先请客吃饭?”
请客吃饭这种事,宋允知一向很感兴趣,奈何他们寝室的人从前都是穷鬼,后来宋允知跟着他爹富裕起来,手底下有了点钱,可是上回给随春生押注后又赔得差不多了。他最近出门手上都虚得很,也许久没有下过馆子了。正好趁着随春生离开前,狠狠宰他一顿!
宋允知眼睛亮晶晶。
随春生白了一眼,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彻底消失不见。
“请不请,你到底请不请客嘛?”宋允知不依不饶。
“不请!闭嘴!吵死了!”随春生把被子一裹,彻底隔绝允哥儿的声音。
本来他是想要请客聚一聚的,但是这会儿随春生觉得允哥儿对自己完全没有不舍,心里怄得慌,才懒得费这个心。他就不请客,气死允哥儿最好。
宋允知生气地骂了一声“小气鬼”。
翌日一早,萧宝玄跟三皇子都被送回了国子监,而上朝的诸位官员也面临了一次有史以来最难的刁难。
陛下给每人发了一套题,让他们当堂写出答案。众人低头看去,发现纸上的问题简单的令人发指,全都是些民间物价,诸如米、面、油、肉、布匹等等……
只要对集市或者衣食住行稍稍关注些,便能答出十之七八来,可问题是,不少官员平日里只顾着上朝,家中小事自然有奴仆操心,再不济还有妻子给他们打点,哪里用得着他们来管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
他们也并不觉得,不知道这些有什么不对,官宦世家的士大夫本就不需要注意这些。
最终,能答出来的官员一只手都能数得出。
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会如此,但是真看到那些答卷后,皇上仍然止不住地怀疑起来,他手底下的官员连这些基础的东西都不知道,他们真的有将百姓放在心上吗?
众人窥见陛下似乎失望不已,一时间心中都有些恐慌,难道他们想错了,那些题其实暗藏玄机?
众人疯狂的交换眼色,而在上首的皇上将他们的眉眼官司收入眼底,再次摇了摇头,将昨日之事缓缓道来。
长康伯听到两位小皇子跟宋允知的名字后便给自家捏了一把冷汗,不出意外,果然是那徐家的事情。皇上借着徐家的事情,正敲打他们呢!
长康伯还担心御史台会不会借机弹劾他们,不想御史台在听到宋允知名字后,便完全注意不到其他人。他们的想法比较偏激,觉得这一切又是宋允知给倒腾出来的。尤其是听到陛下言语之中嫌弃他们对百姓关注不够,御史们更加觉得是宋允知之过。
每逢遇到跟这小崽子有关的事,陛下就偏心地不得了,对他们百般不满。
皇上不指望凭借自己几句批评便能让他们大彻大悟,可他也不准备放任不管,遂宣布,即日起京官也须考试,年中、年底分两次,只考世情庶务,结果记入考课,也是衡量官员政绩的一部分。
不是对于百姓不上心吗,若是这些牵扯到自己的前程后,皇上不信他们还能这般无所谓。盼着他们了解多了,最后能主动体察民情,想民之所想,急民之所急。
朝臣们都被陛下的神来之笔给惊呆了,还能这么玩?
下朝之后,宋允知的名字又一次被朝中官员挂在了嘴边。
他们甚至将陛下今儿提考试的的想法归咎到宋允知头上:“除了那小孩儿,再没人能想出这样折腾人的法子了。”
“陛下怎么事事都依着他,不怕他带坏了两位皇子。”
“国子监不是还没放假么,为何这孩子却能自由出入?陈素给开的后门?他也太胡作非为了。”
宋允知三个字实在是太过于高调,一度让两位皇子都顺利隐身,至于始作俑者长康伯,朝中竟然无人在意。
长康伯既惊喜又尴尬,喜的是陛下一带而过,尴尬的是,他们家好歹是伯府,出了事儿怎么反倒无人关注?
他们家真有这么不起眼?
第87章 送考 国子监考生无地自容
宋允知是去太仆寺看马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好像又被骂了。
这回骂他的人还挺多,毕竟平白无故多了一项考核,还是叫人无从下手的考核,考卷甚至都不是吏部编的,而是陛下自己派人出卷。关系到今后升迁问题,众人不得不小心待之。而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宋允知。
听完了前因后果,宋允知觉得自己可真是被冤枉得太厉害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那长康伯府造的孽吗?”
太仆寺卿了然一笑:“兴许是小公子太出名了。”
宋允知受宠若惊,诸如冯尚书唐郢等,生气时都是叫他小兔崽子、王八羔子之类,即便心平气和时也不过客气叫一句“宋学子”,不像太仆寺卿这样和蔼可亲。
他不知道,太仆寺卿是真的喜欢宋允知,越看越喜欢,比看自己亲儿子还要喜欢。亲儿子可不会养马,但是他按着宋允知给的法子养马后,这一批的马果然养得十分精壮。
这位如今在太仆寺卿眼里,便犹如一份行走的政绩!
他已将情况上报给陛下了,不日这养马良方便能在夏国各地的官营马场里推行。甚至西南一带今后还将广设马场,用以孕育良马。虽然费钱,但是与其将这笔钱在别处挥霍,不如多养一批良马,好歹于国有利。
他热情地招呼宋允知进马场参观。
宋允知正有此意,学着太仆寺卿,背着手,煞有介事地跟在后头。若是碰到围观的小吏,还会故作姿态地点头示意。
以前看电视上的领导视察就是这样的,宋允知沉浸在角色扮演中。
被他示意的小里们一头雾水,等到大人离开之后,才开始窃窃私语:“方才那小孩儿是谁,大人似乎很看重他的样子?”
“你不知道?这是国子监那位小神童,先前冬季种菜的点子便是他想出来的。去年便有不少百姓挣了钱,今年入秋之后,各地都已经在种菜了,风头大着呢。”
“可这跟咱们太仆寺有什么关系?”
众人面面相觑,都想不通。
因为有北戎的人在暗处盯着,宋允知不想太出风头被人记恨,所以养马这件事没人知道是他提议的,太仆寺卿跟诸位大人也不会乱说。在马场众人看来,宋允知便是纯粹过来看热闹的。
被视为乐子人的宋允知转了一圈后,才私下跟太仆寺卿提了几点小意见让他改进。
太仆寺卿倒是很有信心,觉得几年内定然能改善夏国无良马的困境,但是宋允知还是有点担忧,夏国若是想要跟北戎开战,需要战马的数量可不在少数。几年时间,够他们养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如今的战马过于依赖燕国,虽然两国如今结成了同盟,但是等依赖外族人,终究还是一桩隐患。
但愿燕国人数十年内都值得信任。
从马场出来后,宋允知便又忙着想法子给沈渊他们送考了。
当初随春生去参加武举的时候,宋允知可是招呼了一群人给他们送考,如今沈渊、冯子归等人参加乡试,宋允知也不能厚此薄彼,一样得认真对待。
但是即便是宋允知绞尽脑汁,也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别的不提,单说随春生,随春生见宋允知忙前忙后,已经开始酸了。
他觉得宋允知太过重视那几个上舍生,不过是陪着他去了一趟燕国、一趟北戎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到底,最亲密的难道不应该是他们这几个朝夕相处的室友?
是以,每逢宋允知想要筹备些什么的时候,总能听到随春生阴阳怪气的动静:
“哟,这么上心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他们住一个屋。”
“你怎么不干脆跟他们一块下场考试去?”
“留在这里,还真是耽误了您。”
自己说话夹枪带棒,但宋允知一反驳,这家伙反而酸得更厉害。
到最后,随春生甚至隐隐有些排斥沈渊了,甚至带着贺延庭一块儿对上舍生有了点意见。
宋允知:“……”
是小学生吗?怎么能幼稚成这样?
好在宋允知没有受他们影响,还是按部就班地准备着。
乡试不过是初试,对于寻常考生或许比较难,但是对于沈渊等人来说,无非是走个过场。他们启蒙早,自幼便读书,又有名师教导,这些年还在国子监中沉淀数年,根本不担心会过不了乡试。
但是明年的会试便不好说了。天下读书人何其多,天赋者有之、勤奋者有之,若想要在会试中取得好名次,那才是真的难如上青天。
沈渊等虽然也准备参加会试,但却不指望能获得什么好名次,只要能中进士,不拘是二甲还是三甲,他们便心满意足了。至于一甲,连沈渊都不敢想。
其实若要追求名次,再学个三五年再去参加会试才更稳妥。但是沈渊等并不追求名次,进士身份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入官场的敲门砖而已,早日入仕,才能早点赞资历。
须知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言归正传,正因为对这回乡试没有什么紧迫感,众人才有心思盼着允哥儿能给他们整出什么不一样的活儿来。当初随春生下场比试时允哥儿的用心,他们可是看在眼里的。
几个人成天催促,还尤其是冯子归,故意去宋允知跟前与随春生比,再三强调自己不能比别人差,尤其不能比随春生差,必须足够用心云云……啰哩巴嗦,把宋允知给烦得不行。
他本来是想低调一点的,既然冯子归不喜欢低调,那就索性高调到底吧。宋允知望着故意找茬的冯子归,忽然咧嘴笑了笑:“放心,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冯子归看着这小子的眼睛,忽然打了个哆嗦。
不会出事儿吧?
乡试前夕,恰好国子监放假,冯子归等二十来个参加乡试的国子监学生出门前还在琢磨今儿会不会迎来什么惊喜,结果一直到他们出门之后,周遭一片平静,根本看不到国子监同窗的半点身影。
冯子归一路碎碎念,觉得允哥儿偏心,对随春生可比对他们好多了。好歹他们还一道跟建康书院辩论过,整整两回!之后又一起去了燕国跟北戎,不比那随春生经历得多?
可到了考场门口时,冯子归才知道自己抱怨得早了。
宋允知早早地领着人守在此处,仍旧换上统一的着装,大红大紫,高调至极。每个人的脑门上还绑着红布,左边写着“必胜”,右边写着“登科”。
十来个人站成一排,从左到右将一条红布扯开,上面写的几个烫金大字——
预祝国子监考生金榜题名。
旁边还请了舞狮的队伍,害怕吵到这些即将进场的考生,舞狮全程没有配乐,就在那儿干舞。
就……挺丢人的。
随春生三人还有三皇子等都没过来帮忙,这批人都是宋允知自己雇来的。三皇子自己不掺合,还不让跃跃欲试的萧宝玄掺合,皇家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冯子归恨不得找到地方把自己给塞进去,而早早赶过来的沈渊也觉得无地自容,还没开始就已经这么高调,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周围学子的目光。
顶着如芒在背的打量,国子监考生尴尬异常地进了乡试会场。
此刻,众人都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逼允哥儿的。这小祖宗虽然一向跳脱,但是好歹顾及着脸面,这位如此行事,可见是他们最近把人给弄烦了。
在乡试考场待了两天后,众人本以为终于能结束了。谁知道出来一看,允哥儿那小子竟然还在,又是一模一样的架势,甚至手里还捧着许多花,见他们出来后,挨个给他们插在发髻上。
簪花乃风流事,奈何这些学子们考过一场乡试,整个人像是被吸干的精力一样,这会儿头上插着一朵硕大无比的花,怎么看怎么诡异。
连沈渊都疲态尽显,不再风流倜傥了。他好脾气地跟允哥儿商量:“这花咱们能不戴吗?”
宋允知哼了一声:“怎么能不戴,这可是我为你们特意准备的,花了不少钱呢。不是非要跟随春生比吗,如今比过了,怎么还一个个的不开心?”
冯子归等露出苦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们算是遭到报应。
经此一事,国子监送考成为京城最大的新鲜事儿,围观百姓津津乐道了许久。
值得庆幸的是,国子监这一批敢直接参加科考的学生还是有些水平的,全都过了乡试,否则以宋允知闹出来的动静,大概会被人笑掉大牙。
又过了两个月,沈渊等从国子监彻底结业。
宋允知先后跟着吃了两趟喜酒,一次是他们结业,一次是随春生从国子监肄业,直接跳去兵部见习。